吾鄉心安處 第二章 往事不堪回首

吾鄉心安處 第二章 往事不堪回首

小小少年自進府就感覺到了很多不對勁的地方:首先,老管家溫爺爺臉上的神情是吳玄華從沒見過的,好似有擔憂,也有喜悅,更多的是愁緒,好像自懂事起這位邊關老卒從未有過如此豐富的面部神情變化;其次,家裏的守衛換人了,好些是生面孔,而且吳玄華明顯感知到是修士,自己能感受到威脅。按照顧先生的說法自己修行的秘術能加強修士感知,當出現了如芒在背的感覺時,是敵人趕緊逃;再次,家裏氣氛上的不同,總體上壓抑了好多,而且好多老僕人配上了傢伙事兒,眼含精光的四處逡巡。

這一番觀察下來,吳玄華確定不是自己跟小夥伴東窗事發了,長舒了一口氣,一頓打是飛了,可是好像事情更加嚴重了。畢竟,所有人有意無意之下,目光都是放在自己身上。吳玄華明白一定在自己身上出了什麼事情,才讓家裏人表現的這麼如臨大敵,究竟是什麼?難道是有仇人上門了?吳玄華懂事後自家裏僕人和管家,以及外公隻言片語中推斷出了一個事實,當年外公帶着自己從京城逃到了祖地,也就是石溪城,所以這會兒猜測被仇家尋到了。

一路就這麼前思後想,左推右敲的走到了書房門口。停步看向書房正門,盯着門上所刻浮雕,一帆風順對稱而刻。定定了神,吳玄華推門進屋,屋中兩人立刻將目光聚焦到他身上。一個溫和如春風拂面,一個灼灼如烈日烹煮,後者倒是不含有敵意。

吳玄華這會兒表現的異常“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先是畢恭畢敬的給端座主位的外公行了一禮,之後朝着不認識的客人也行了一禮,禮畢之後說道:“外公找孫兒來此,不知何事?孫兒正在研讀前人經典,若無事,孫兒回去繼續暢遊書海。”

老人本來在喝茶,這一句話差點讓老人一口茶水噴出去,想到有晚輩在,硬是給咽了下去,差點噎着。孩子抬頭偷偷看向外公,返現外公臉色漲紅,眉毛直抖,心想:“不妙啊,這句話從說書的那裏學來的,難道效果不咋地?就知道不能信那個嘴上沒把門兒的,下次見了看不拆他的台。”想到這裏,孩子趕緊低頭不再言語,生怕再出錯。

燕懷信初次看到小殿下,覺得跟陛下不是很像,孩子娘親他也見過,絕對是美人,可孩子為啥長的這麼“普通”,完美避開了大部分優點啊,平心而論,倒是長得清秀,可是跟美男子那是沾不上邊了。

燕懷信甩了甩腦袋,把這麼個想法拋到腦後,畢竟是皇子殿下,不可非議。但是緊接着孩子的一番話,直接讓他這個大老粗忍俊不禁了,這腔調,這用詞,一看就是在評書那裏學的,就知道老爺子教不出來文縐縐的讀書種子。

老人緩緩了氣息,瞪了一眼自己的心頭肉,這小兔崽子平時不說你讀書多用功吧,起碼也還可以,課業挺上心的,幾次跟顧教習交談,人家都說吳玄華課業勤勉,並未偷懶。你倒好,在老子晚輩面前整這一出,這不給自己抹黑嗎,自己跟皇帝陛下牛都吹出去了,說以後不是翰林也差不離了,就這?找揍的吧?皮癢了吧?

越想越氣,老人冷哼了一聲,說道:“不用這麼刻意了,燕小將軍是自己人,是接你回京城的,待會兒慢慢跟你說些事情。”

孩子心一驚,果然京城來人,還是個將軍,自己外公沒有辭官歸鄉之前是大將軍,這個事情孩子知道,要不然自己家裏的僕役不會都帶着行伍氣息。就是不知道眼前的燕將軍多大官,大靕的官制極為苛刻,能夠稱之為將軍的都是大人物了。孩子只顧着想外公稱為自己人的這位燕將軍到底多厲害,確實忽略了那句“告訴你些事情。”

老人指了指椅子示意吳玄華坐到椅子上,之後沉默了半炷香,才開口道:“小兔崽子,你這幾年大致猜出來自己的身份了吧?前年就看你找出地圖研究京城了,還在皇宮上塗了個大叉。”

老人的一句話讓孩子一怔,眼神立馬投了過去,眼神之中充滿了震驚。自己雖然有些猜測,可是真的證實了還是驚訝不已,內心天翻地覆,亂成了一鍋粥,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個龍椅上的男人對自己母親始亂終棄,還被惡毒皇後派人追殺,自己外公一家不得已帶着自己逃出京城,而自己母親卻始終去向不明,一切的一切好似都在向著話本上的橋段進行着,孩子心頭理智一瞬間崩潰了。”

心亂如麻,怒從心頭起,殺機即現。這一瞬間孩子身上驟然爆發出了濃重的殺意,老人大驚失色,從不知道自己孫兒已經修行,那麼問題來了誰是他領路人,而且觀其殺意,不是三天兩日能積攢下來的。

老人與同樣震驚的燕懷信對視一眼,不再遲疑,燕懷信一聲大喝,將陷於暴怒之中的吳玄華驚醒,靈台一股清流湧現,重複清明。吳玄華一陣后怕,差點要入魔了,只差一點點,差點功虧一簣,顧先生說過,在破境節點極易心神失手,要不是那一聲大喝,後果不堪設想吶。

一身汗早已濕透了衣衫,孩子這會兒顯得無精打采,沙啞說道:“外公,修行出了岔子,您繼續說吧,修行的事情我們晚上再說吧。我現在想聽我的身世了,這會兒沒事了,我很冷靜。”

老人只能將一肚子疑問壓下,轉頭看向燕懷信,後者回以一個放心的眼神,老人這才繼續說道:“你的源頭的確是京城,你的父親也確實是皇帝陛下,但是事情很曲折。另外,你的母親不是去向不明,而是在她的師門休養。你先喝口水,我們慢慢說。”

孩子聽到母親健在,而且好像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也就心神不再那麼緊繃,拿起小桌上茶水喝了一口。

老人看向自己的外孫,眼中出現了憤恨和不甘,說道:“清音築聽過吧?一切的一切要從這裏說起。”

孩子這會兒倒是不再過於一驚一乍了,這一場問心戰,獲益良多,此時處在了境界將破未破的時期,靈台極為清明,只等破境時機到來,水到渠成而已。聽聞清音築,雖然也有一絲驚訝,但是卻並未表漏出來,只是回到:“知道的,大千十大宗門之一,強者如林,儘是女修士,僅此而已。”

老人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一個老嬤嬤?她就是清音築的修士,在你不記事的時候就守在你身邊了,等到你六歲才離開。她的地位在清音築不高也不低,是外門長老,聽濤境的高手,王朝俗世之中罕有敵手。在皇宮派來高手之後,她就離開了。”

“記得,孫兒還記得嬤嬤對我極好,就是嚴厲些罷了。那時候總覺得嬤嬤看我的眼神不對,現在想來是可憐吧,這麼小卻沒有娘親照顧。”

老人頓了一下,眼眶微紅,喝口茶壓下傷感繼續說道:“你的娘親也就是我的女兒,是清音築嫡系修士,具體什麼情況外公也不知道,既然你已經修行,又小小年紀這份氣象,留待你以後去追尋答案吧。外公只跟你說為何我們會舉家搬遷到石溪城,這一段經歷每次回想起來,我都感到難過,你的很多叔叔伯伯們都死在了護送你的路上,多少好兒郎啊!”

老人目中含淚道:“那年,你母親自錦繡洲回到京都皓錦城來看望我,你母親的事情,師門是哪裏,之前從未跟我們談起過,我們只知道她過得很好,很開心。那一年,你母親二十歲,碰到了當時出宮散心的陛下,陛下對你母親一見傾心。之後,兩人相戀,你母親回信師門是否可以成婚?師門並未明確答覆,只是詢問你母親的戀人能否長壽綿綿,你母親答覆后,她的師門就不再過問,只是告知她如若懷孕必須回到師門,因為修行功法所致女子懷孕期間會極度虛弱,師門也是想護你母親周全。”

“結果是,不知何故,你母親極力主張不能舉辦大婚,只是在京都舊府邸舉行了簡單的儀式,據你母親所說,修士逆天而行,不在乎這些禮節,可外公覺得沒那麼簡單。”

老人這時彷彿回到了那個歲月,一時之間有些激動,更多的是懷念,畢竟自己的女兒已經十年未見了,當年生死不知,分別至此再未相見,這份思念最是磨人心。

深呼吸了幾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你母親一年之後懷上你,想要回到師門。可是那時候外公和你父親都不想讓她走,外公身居要職離不開,陛下就更不用說了不可能去送你母親。況且當時,我們自負的認為國家機器之下,大軍之下誰敢造次?這一念之差啊,井底之蛙的短視差點害了你們母子性命,每每想來,我都恨不得抽死我自己。”

老人流露出複雜的神色,憤怒之中夾雜着恐懼,說道“你八個月大的時候,他們來了,一次襲殺就將留守府邸的高手殺絕,幸虧你母親外出散心不在。第二次,在我們有準備的情況下,依然被殺了大半人馬,這是我們才知道原來人可以強到那種地步,強弩不可近身,只有符箭才能對他們造成傷害,可那時候所有的符箭都用上了,短時間內很難補充。第三次怎麼辦?”

“幸好這時,你母親說師門派人來接她,你母親在密室里待了大半個月,終於等到了師門來人,一下子來了六位,為首之人對你母親又是憐愛,又是生氣,責罵她胡鬧,為何不返回師門?從她們交談內容上,我們才知道原來你母親身上的傳承對於外界有多大的吸引力。不久,第三次襲殺到來,這一次倒是沒多大損失,這一次我們看到了清音築的強大,也看到了頂層修士的世界。”

“你出生之後,你母親也很虛弱,這時清音築來人之中一個中年女人突然抓走了你的母親,為首長老怒不可遏,開始在京都四處尋找。時間不長,兩個時辰之後,你母親拖着重傷之軀回到府邸,向師門交代了一番就昏迷過去,清音築一行人立刻兵分兩路,一路帶你母親返回師門救治,一路留下保護你。我跟陛下商議之後,連夜點齊舊部和陛下信得過的人,輕裝潛回祖地石溪城。一路之上,截殺不斷,好在沒有了強大修士,可那些你該喊叔叔伯伯的人生命不斷的消逝。”

老人說道這裏已經泣不成聲,無法再繼續,思緒彷彿回到了那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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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一個夜晚,月朗星稀,一行數十人小心翼翼的在山間小路疾行。

在隊伍前方不遠處擔任斥候的一個年輕人,抬頭對着天空低聲咒罵道:“賊老天,走的時候你陰雨連綿,偏偏這個時候月光這麼濃厚,這路照得跟白天似的,你咋不升起來太陽?*****”

在隊伍正中央位置,一個頭髮微見灰白的知命之齡的男人對着前方低喝道:“薛飛龍,你個混蛋,查探個路磨磨蹭蹭的,前面有大姑娘洗澡?”

被呵斥的斥候幾個起落便過來這邊,面上諂笑道:“老爺子,您別傷着肝,要生氣踢我一腳就行。我這不也發愁嘛,這月光亮的不適宜趕路啊。”

“老子能不知道,可是追兵跟瘋狗似的,不走不行啊,都帶傷了,不走就得交代到這裏。”男人無奈道。

薛飛龍環顧四周,入目所及,每一個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帶着傷,一路行來從出京時的百餘人到如今不到三十人,可想而知這一路的截殺有多麼的瘋狂。

來不及緬懷那些逝去的同袍,林中傳來一陣呼嘯,追兵到了。

分散在小坪地的人全部激射到了中央,將中間的知命之齡男人團團圍在中間。

一聲嬰兒的哭聲突然響起,在夜空中極其刺耳,正是這一聲啼哭,眾人眼中出現了決然,向著男人身後的襁褓看了一眼,屏息凝神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蓄勢待發。

林中射出數到人影,這邊也有數道身影立刻迎上,刀劍入體之聲不絕於耳。緊接着便是更多的身影從林中湧來,方一交鋒便有傷亡,連一聲哀嚎都沒有。男人顧不得哀傷,立刻指揮場中眾人且戰且退,下一個接應點馬上就到,只要到了江邊,就能甩開追兵了,還有十里了。

這時,一道飛矢射向男人,男人左邊的一位護衛,立刻擠開他,箭矢穿臂而過,帶出一溜血花。護衛悶哼一聲,轉身對男人說:“大將軍,快帶小少爺走,我們在這裏拚死擋住。燕懷信,薛飛龍,你們兩個狗娘養的,帶上好手,護送大將軍撤離,快點。我們哥幾個擋不了太久。”說完招呼身邊的護衛加入了戰團,留下完好未受大傷的八人留在男人身邊。

兩道身影從戰圈脫離回到男人身邊,一左一右護衛。男人轉頭看了一眼戰場,雙目通紅,命令十人跟隨向著北方而去。在林中奔行許久之後,中途碰上了幾個外圍撒網之敵,在付出三條人命之後,終於來到了江邊。

不遠處的江面上有一艘大型樓船停泊,船上一位將領穿着的中年男人正在來回快速的度步,嘴上念叨着:“怎麼還不來?怎麼還不來?他娘的,黃花菜都涼了,再不來老子要下船了。”

一炷香過後,軍士來報,江邊燃起四簇火焰,三小一大,是信號沒錯了,將軍立刻傳令道:“快放小船接應,火手開炮位,瞭望照明,準備戰鬥。”

一連串命令下達,將領對着自己的副將說道:“老於啊,我必須下船去接應,我得親自去才放心,船上交給你了,半個時辰我們要是沒回來,你就離開,隨後向京里回報。要是見到洛恆將軍上船,且身後背了個襁褓,你就聽他的”

說完坐上小船,飛速向岸邊駛去。一上岸便看見了戰鬥成一團的眾人,大喝一聲便殺了上去,再衝到男人近前之後,將領身上也中了幾箭,看見男人和嬰兒無事之後,轉頭大罵道:“哪個狗娘養的,這麼缺德,拿箭射老子屁股。抓到你,扒光了扔母豬窩裏。”

之後對着男人說:“大哥啊,你趕快上樓船,上去了就安全了,我帶人掃尾,你一走大家就沒顧忌了。”見男人不動彈,忍不住罵了一句:“驢日的,你得為我大侄孫子想想,馬上走,別猶豫。”

男人不再猶豫,而是在三個護衛的保護下跑向小船。小船之上軍士使出吃奶力氣回返樓船,片刻登上樓船,知命之年男人立刻吩咐道:“老溫,去告訴樓船管事,向著石溪城進發,不等他們了。”

老溫領命之後與樓船管事副將傳達自家老爺的命令之後,便返回船艙。一進門就看到老爺流着淚在逗弄小少爺,老溫也淚流滿面。男人悲傷了一會兒,問道:“老溫,兄弟們的名字都記錄了吧?等咱回去了,死去的厚葬,給家裏送去豐厚撫恤金,沒了子嗣的,之後去把骨灰抱到石溪城,以後我死了葬在一起,我下去之後給兄弟們賠罪去。”

此時岸上,敵人看到目標上了樓船,知道大勢已去,便四散而去。眾人因為有樓船軍士加入,減少了傷亡,可七人之中也只剩下了三人活着。

薛飛龍也在地上躺着了,腹部被砍了一刀失去了戰力,此時正在地上虛弱的罵著。燕懷信也好不到哪裏去,刀都握不緊了。這時他看向樓船將領,問道:“林將軍,無事吧?”

林姓將領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回答道:“放心吧,船上的都是我的嫡系,他們看不上我們這些大頭兵。”

“老將軍上了船,大伙兒就放心了,走的也可以瞑目了,說著嗚咽開來。”一個大男人,受了這麼重的傷沒哭,這會兒敵人退了,任務成功了,反倒哭了。

一時之間,岸上的氣氛有些傷感,大家走到此地,埋葬了太多同袍。

那一聲聲“大將軍,我先走一步,您保重身體。”每說一次,活着的宛如心頭被割一刀,這滋味兒極其難受。

樓船軍士回報,沒有活口。林姓將領聞言心頭大寒,感覺四周的風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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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之中,氣氛凝重。

吳玄華雖然只有十歲,可是也不是常人,畢竟開始修行了。心境上被顧先生打磨多年,不說完美無漏,可也是經得起波折的,要不是之前事關自己身世之謎,也不會差點走火入魔。

這時候眼看外公如此悲傷,叫燕懷信的男人也是眼中泛淚,吳玄華忍不住對外公問道:“事後查出何人所為沒有?之後是不是也再次出現在石溪城,因為顧先生跟我提過一次,說清理了幾個蒼蠅。”

老人止住悲傷,看着自己外孫,問道:“顧先生?學塾的教習先生?”

“對,也是孫兒的老師,孫兒現在算是他的學生,只是還沒有敬香,說是要回錦繡洲再說。”吳玄華回道。

“好了,顧先生應該沒有惡意。現在,小燕將軍會帶你回返京城,一路上也會有危險,你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回京城。”老人對着自己外孫說道。

孩子語氣堅定道:“外公,孫兒要回京城,那是事情開始的地方,孫兒需要知道為什麼?危險這些年一直在不是嗎?不能一直躲着,這一次我想要比當年強多了吧?是不是。燕叔叔?”

燕懷信聞言,立刻說道:“小殿下,別這麼稱呼,末將受不起,您稱呼燕統領或者燕將軍都可。末將堅持,請小殿下慎言,京城不比這裏。”

“好了。你在私下裏稱呼一聲叔叔就可,小燕當得起你這麼叫。不過,在外人面前還是要稱呼燕統領,不可亂了規矩。”老人教訓道。

燕懷信聞言心中如暖陽熏照一般,向著老人一揖道:“那麼,老將軍,就這麼說定了,給末將一天時間準備,第二天準時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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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天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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