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撲跌

醉撲跌

醉撲跌

走出警局大門,宣成揉着眉頭道:“線索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亂,而且……”

他幽幽地望了隨後出來的許枚一眼:“你還沒交代鬧鬼的事。”

許枚道:“去我那兒坐坐吧,那隻‘鬼’已經被我收了,而且我已經快餓得昏過去了。”

宣成也摸摸癟癟的肚子,無奈點了點頭。

二人坐黃包車回到拙齋,許枚駕輕就熟地從一隻琺華罐子裏取出小悟偷藏的點心,還不忘吩咐一臉恓惶的小悟:“去沏些茶來,給警官用玻璃杯。”

宣成吃了幾塊紅豆糕,接過小悟遞來的普洱,靠在紅木椅上舒了口氣道:“昨天晚上出現在無名巷的,至少有三個人。”

許枚笑道:“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要談案子啊。”

宣成道:“怎麼,先談談‘鬼’?”

許枚道:“還是先談案子吧。沒錯,昨晚至少有三個人進過無名巷。牛旺是七點出的攤,九點左右離開巷口去解決個人問題,丁慨應該就是這時進的巷子。孫嬤嬤說丁慨是九點到的,看來他沒有在巷子裏逗留,而是直接敲門進了老宅。丁忱是九點半左右到的,走進巷子之後,坐在巷尾高牆下的竹筐上,應該是在等什麼人,也許他發現了李淑尤的異常。秋夫人收到‘丁忱’的信,十點走出老宅側門,發現了丁忱的屍體,跑出巷子找人報案,正好撞到趕來赴約的李淑尤。而從秋夫人的卧房到這座側門的途中,不會經過前院,所以沒有遇到正在偷掘紫菊的丁慨和孫嬤嬤。”

宣成點點頭:“昨晚先後進過巷子的是丁慨、丁忱、秋夫人。丁慨在丁忱來之前就進了老宅,之後一直和孫嬤嬤在一起,直到案發後才從西邊的側門離開。這麼看來,殺死丁忱的兇手只可能是兩個人,秋夫人或是丁忱自己。”

許枚道:“可秋夫人是被一封莫名其妙的信騙出去的,這個寫信的人存的什麼心思?而且丁忱的死狀奇怪之極,嗯……這麼說吧,我還是贊同姬法醫的觀點,丁忱不大像是他殺。”

宣成道:“可兇器上沒有丁忱的指紋。”

“當然,別忘了那塊被魚油泡過的昂貴手巾。單從目前得到的線索來看,丁忱是在用自殺的方法來陷害李淑尤。”許枚道。

“我不同意,不過你可以試着說服我。”

許枚思索片刻,說道:“丁忱的計劃也許是這樣的:吩咐胡三買通牛旺守在無名巷口,讓他親眼看着自己和李淑尤先後走進小巷。這麼一來,牛旺就成了這個密閉空間的一把鎖,如果丁忱在小巷‘被殺’,牛旺的證詞會對李淑尤非常不利。

“丁忱走進小巷后,坐在竹筐上等了半個小時。將近十點時,丁忱背對院牆站好,襯着手巾扶住刀柄,用刀尖頂住自己的后心,刀柄頂住院牆。調整好位置之後,將手巾遠遠丟開,身體奮力向院牆壓去……”許枚說著奮力靠向椅背,“就像這樣,刀尖刺入體內,身體撲倒在地。丁家老宅的院牆磚石老舊發酥,所以刀柄在牆上留下一塊坑痕。這把刀是李淑尤平時使用的餐刀,上面滿是她的指紋,那塊手巾也會被巷子裏的野貓處理掉。當李淑尤來這條巷子時,等着她的會是一具看起來像極了他殺的屍體,一把滿是她指紋的兇器,還有一個守在巷子外面的目擊者。”

宣成點點頭:“聽起來有些道理,可然後呢,丁忱拼着最後一絲力氣,在地上寫了一個‘禾’字?”

許枚一愣:“也許他是想……想寫一個‘李’字,還沒寫完便斷了氣?”

宣成道:“那應該是‘木’,不是‘禾’。還有,西原洋行牆根下面那兩個圓形的印子怎麼解釋?”

許枚撓撓頭:“是呀,為什麼是‘禾’?為什麼會有兩個圓形的印子……嗯?有人敲門,這麼晚了會是誰?”

“我去看看……”小悟打了個哈欠,晃晃悠悠跑去開門。

“你是……”小悟將門打開一條縫,見門外台階上站着一個戴眼鏡的少年,胳膊下夾着一個紙盒。

那少年抬起眼皮瞧了小悟一眼,迅速移開目光,局促地咬着嘴唇,憋了好久才道:“宣成隊長……在裏面嗎?”

小悟見這少年古怪之極,心下頓生警惕,問道:“你是誰?”

那少年輕輕“哼”了一聲,小悟一呆,暗道:呵呀,這傢伙好像在鄙視我?

“他叫衛若光,警察局鑒識科科長。”宣成隨後出來,問道,“你怎麼來了?一個人上街不害怕嗎?”

“不怕。”衛若光搖搖頭,“我在警局和你家都找不到你。”

“怎麼了,有急事?”宣成帶着衛若光走進裏屋。小悟關了門,隨後進來,暗道:這個科長好像比我大不幾歲,現在警察局也雇童工嗎?

許枚見衛若光進來,不禁一愣:這個怕生的小鬼怎麼敢到我這兒來,就不怕我這個生人吃了他?

衛若光併攏雙腿坐在屋角的小凳上,打開放在膝蓋上的紙盒,望着宣成道:“丁忱可能不是自殺的。”

小悟奇怪地望着衛若光:這麼多舒服的紅木大椅子不坐,偏要溜到牆角坐小板凳,這小子屬黃花魚的嗎?

宣成見衛若光取出幾隻蟲子的屍體,不禁奇道:“這是你今天在案發現場找到的蟲子?”

衛若光點點頭:“是被‘醉撲跌’殺死的……”

許枚一愣:“醉撲跌?這東西我聽說過,是一種極下作的迷香。”

衛若光被許枚接了話頭,臉憋得通紅,望着許枚吭哧半晌,又轉向宣成道:“對……對,醉撲跌是用草烏、川烏、醉仙桃、鬧羊花和曼陀羅調配的迷香,無色無味,藥力極強,江湖上的小偷、騙子和人販子常用這種東西。昨天晚上一定有人在那條小巷裏點過醉撲跌,劑量極大,否則無法殺死這種大甲蟲。”說著他從一堆蟋蟀的屍體中翻翻撿撿,拈出一隻拇指大小的漂亮甲蟲。

許枚一拍額頭:“難怪,難怪。警官還記得吧,今天下午咱們過去的時候,巷子裏的野貓一個個懶洋洋地窩成一團。我當時就覺得奇怪,野貓這東西最是警覺,見人進了巷子竟然不躲不閃,看來是醉撲跌對貓這種小東西影響太大,後勁還沒過。”

宣成點點頭:“牛旺也說過,秋夫人跑出巷子時腳步踉蹌,還險些撞上李淑尤的洋車。秋夫人被警察帶走時氣急攻心昏厥過去,可能也和這種迷藥有關……可警局來人勘查現場時,並無異常。”

衛若光道:“醉撲跌在開放空間散得很快。秋夫人跑出巷子時是十點,那幫忙着打牌的警察趕到現場時已經過了十點半,毒氣早散了。”

宣成道:“半個小時的時間,醉撲跌就能散得如此乾淨?那這香是誰點的,要對付的又是誰?”

“不知道。”衛若光搖搖頭,“但這個點香的人在九點半到十點之間就在巷子裏。”

“十點……按說當時巷子裏除了丁忱沒有別人。”宣成覺得自己的思路走進了死胡同,無奈問道,“這醉撲跌有解藥嗎?”

衛若光點點頭:“有的,含一粒葛藤花丸就不怕醉撲跌了。我給姬揚清打過電話,丁忱嘴裏沒有發現葛藤花丸的殘渣。”

“所以迷香不是丁忱點的,是有人要對付他?”宣成道。

衛若光點點頭:“丁忱就算不至昏厥,也會失去反抗能力,任人擺佈,無法掙扎。”

許枚思索片刻,擰着眉毛道:“這卻說不通了,昨晚出現在無名巷的一共有三個人,丁慨、丁忱、秋夫人,丁慨九點便從側門進了老宅,如果是他設下的醉撲跌,等丁忱走進無名巷時,迷煙已經散得七七八八,很難對丁忱產生影響,更不消說十點才從側門出來的秋夫人了。”

宣成道:“如果這個人要對付的是丁忱,他點燃迷香的時間應該在九點半左右,可這時候沒人進過無名巷,除非……”

許枚道:“除非他在七點前就進了巷子,藏在什麼地方,還記得那些倒扣在牆下的竹筐嗎?那些筐子大得很,足夠藏下一個成年人。”

宣成若有所悟:“對,竹筐……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人可真算是煞費苦心了。”

衛若光又從盒子裏取出兩個紙包:“我剛才去過一趟無名巷,這是從竹筐下面找到的香灰,這是掛在竹筐內側的一根頭髮,很短,男人的頭髮。”

許枚嘖嘖道:“好穩的性子。七點之前便藏在竹筐下,苦苦等了兩個多小時,等丁忱走進無名巷,再將葛藤花丸含在嘴裏,點燃醉撲跌。迷煙從竹筐縫隙中散出,等丁忱渾身酥軟癱倒在地,他再現身殺人,然後用丁忱的手指蘸着血在地上寫了一個……禾?”

“他寫的是木。”衛若光道,“那一撇是後來有人加上的。”

許枚奇道:“你怎麼知道?”

衛若光道:“撇在上層,豎在下層。如果寫‘禾’,先寫撇后寫豎,兩筆若有重疊,應該是豎在上層,撇在下層。”

許枚道:“也就是說,有人先寫了一個‘木’,後來又在上面加了一撇,改成了‘禾’。”

衛若光點頭道:“沒錯,而且牆上的坑痕不是刀柄撞壓所致,是丁忱的翡翠扳指。”

“翡翠扳指?”許枚奇道。

衛若光道:“沒錯,今天下午你們到無名巷之前,我從牆上那個小坑裏摳出兩片綠色的碎屑,和丁忱手上那個破裂的扳指材質相同。”

許枚道:“是這樣啊,丁忱被醉撲跌放翻之前,也發覺情況不對,掙起身來想跑,但已經吸入大量迷煙,腳步不穩,伸手在牆上扶了一把……咦……你能和我說話了喲!”

衛若光一呆,紅着臉吭哧幾聲:“嗯……啊……是啊……怎……怎麼啦……不行嗎?”

許枚大笑:“你這孩子真有趣!”

衛若光頭頂冒出陣陣白煙,騰地站起身來:“我……我困了,先回去了……”話音未落,他上衣口袋裏蹦出一隻油亮亮的青頭大蟋蟀。

“你真的去東郊捉蛐蛐了?”許枚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太可愛了!”

衛若光幾乎要昏厥過去,也顧不得千辛萬苦捉來的蟋蟀,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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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尋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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