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角大齊

缺角大齊

缺角大齊

“警察局的防衛都鬆散透了,監獄也要好好整頓整頓。”宣成好容易消了氣,“你說,這銅錢有什麼來頭?”

許枚輕輕拈起銅錢,托在掌中細細觀看,過了好一陣,才嘖嘖嘆道:“竟然是真品,竟然是真品!缺角大齊消失六十多年,竟然在這裏現身了!”

宣成奇道:“缺角大齊?”

許枚點頭道:“沒錯,你瞧,這枚大齊通寶邊緣缺了一塊。”

“大齊?這是什麼錢,我怎麼從沒聽說過?”宣成接過銅錢翻來覆去把玩。這銅錢徑不足寸,稍顯輕薄,“大齊通寶”四字直讀,端莊方正,左上角有一塊殘缺。

“小心些,警官千萬小心些,這可是曠世奇珍。”許枚忙不迭道,“這大齊通寶是南唐先主李昪所鑄,世間僅存此一枚,可別磕着碰着了。”

“南唐先主?南唐和‘大齊’有什麼關係?”宣成把大齊通寶遞還給許枚,“這‘大齊’兩字是年號還是國號?”

“算國號吧。”許枚道,“李昪原名徐知誥,是十國中吳國大將徐溫養子,吳天祚三年李昪稱帝,國號齊,這大齊通寶就是此時鑄造的,兩年後李昪改國號為唐,便是後來那個一江春水、愁起綠波的南唐。大齊通寶史書中從未記載,這枚‘缺角大齊’前清時一經發現便名震泉界,翁樹培《古泉匯考》中便有記錄,戴熙《古泉叢話》有它的拓片。這枚大齊通寶一直收藏在杭州戴家,戴氏視若拱璧,輕易不肯示人,只製作了十幾張拓片分贈同好密友。直到咸豐十年,太平天國攻破杭州城,身為兵部侍郎的戴熙投水自盡,這枚缺角大齊便沒了下落,有謠言稱戴熙是揣着這枚古錢投水的,也有人說戴熙死前把這枚錢埋在家中的花園裏,還有人說這錢被戴熙丟在戴家後院的水井裏。太平天國平滅之後,有好事者買下戴家院子,掘地三尺,細篩沙土,轟轟烈烈找了大半年,最終一無所獲。這枚大齊通寶就這麼長絕於世,令人惋惜。”他接過宣成遞來的大齊通寶,輕輕撫摸道,“想不到這枚被江南泉壇心心念念了幾十年的缺角大齊,就這麼邋邋遢遢地掛在一個少年的脖子上。”

宣成奇道:“他一個落魄的學生,怎麼會有這種珍貴古錢?”

“多半是家傳吧,你瞧這掛銅錢的繩子上還穿着一顆小銅珠,珠上還刻着字。”

宣成定睛看去,見那被磨得發亮的掛繩上果然還墜着一顆小圓柱桶似的銅珠,珠上刻着半首小詩:“獨佔三秋壓眾芳,何須橘綠與橙黃。自從分下月中種,果若飄來天際香。”

“這是宋人呂聲之的詩,末尾刻了‘並大齊之泉贈吾兒靈珊,頤真’十二字。如此纖細的蟻頭小字,筆力又能這般凌厲渾厚,顯然是出自大匠手筆,而且這珠子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許枚道。

宣成被一連串舊事砸得頭昏腦漲:“頤真是誰?這小子叫靈珊?怎麼像個女孩家的名字?那首宋詩也像是誇讚女子的,哪有說男人‘壓眾芳’的……”

許枚神秘兮兮地笑着說:“你猜那個買下戴熙故宅的好事者是誰?”

“是誰?”宣成一愣,瞧了瞧小銅珠,“這個‘頤真’?”

“沒錯,此人叫楊頤真,是前清赫赫有名的神童。”許枚道,“這楊頤真精通商道,廣識人情,還通曉諸國風俗語言,尤其通曉經商之道。他於同治三年開設的雲濟公司,領銜東南繅絲業三十餘年,如今經營繅絲、綢緞生意的豪商巨賈,多曾是楊頤真麾下的理事,比如蘇州的商莫窮,關外的耿幸春,西北的湯明濟,廣東的華育亨,山西的張妙才,還有……冉城的季世元。”

宣成眉峰一挑:“季世元?這案子……難道牽扯到上一代人的恩怨?”

“也許吧。”許枚道,“楊頤真如果活到今天的話,算起來也有……八十多歲了吧,這個‘兇手’看年紀不像是他的兒子,這個‘吾兒靈珊’應該另有其人。”

“八十多……”宣成稍一推算,驚道,“清軍收復杭州是同治三年,這麼算來楊頤真買下戴家老宅時,還不到二十歲!”

許枚點頭道:“沒錯,楊頤真年少有為,手眼通天,十四歲便出海經商,到十六七歲時便創立了雲濟公司,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絲綢大亨了。”

宣成點點頭,又問道:“楊頤真喜歡收藏古錢?”

“當然,楊頤真是鑒藏古錢的大行家。”許枚慨然道,“世人皆道他花了大價錢買下戴家老宅、尋找缺角大齊是想瘋了心,誰知他竟真把這錢找着了,還自藏自樂秘不外宣,可嘆世人以他為笑柄,卻反被他蒙在鼓裏。”

宣成沉吟片刻,問道:“我怎麼從未聽說商界有這麼個人物?”

“人有旦夕禍福,光緒二十六年的一場天火,令雲濟公司的千萬產業付之一炬,連楊頤真的妻兒也死在大火中,楊頤真憂病而亡,死時……不到六十歲吧,楊家偌大家業,頃刻便散了。這件事情在當時很轟動。”

“光緒二十六年,正是庚子年啊……看這小子的年紀,當時他應該還沒出生。”宣成道。

“所以這個‘靈珊’不是他。”許枚道。

“對了,你既然要細看這枚銅錢,在監獄裏看便是,為什麼要大費周章把錢偷出來?”宣成對許枚這種古怪手段非常不滿,也很后怕。

“我想聽這錢說話。”許枚歉然一笑道,“直接開口索要,又怕人家不給,我是最不願和人紅臉爭吵的。”他見宣成一臉無奈,又道,“我是撫陶師,能在子時喚醒瓷靈,這你是知道的。其實金玉書畫、竹木牙角之精奇者,皆有靈氣,我取這枚錢,是為了請一位聽泉師幫忙。”

“聽泉師?”

“沒錯,古時錢亦稱泉。”許枚又問小悟,“去過江家了嗎?她說了什麼?”

“去……去了……”小悟吭哧一陣,小聲道,“她問你上次送她的旗袍和繡鞋,算不算定情信物……”

許枚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噗,咳咳……不是讓你說這個!”

小悟暗暗壞笑:“哦……那個姐姐見了這個銅錢,當時就瘋了,手舞足蹈好一陣子,才拿着銅錢把自己鎖在一個小房子裏,出來后說……”

小悟裝出一副慵懶女人的樣子,緊了緊嗓子道:“這個少年是楊頤真的外孫,是楊頤真的女兒楊靈珊和一個野男人一夜歡好之後有的,楊頤真受不得女兒哭鬧,正想忍下這個女婿時,楊家慘遭天火,滿門盡喪,楊靈珊容貌被毀,一隻眼睛被大火灼傷,那位準女婿也不知所蹤。八個月後,楊靈珊在楊頤真留下的一座舊宅生下了這個孩子,取名楊之霽。楊靈珊頗通文墨,靠代人撰文、寫信撫養楊之霽長大,並用楊頤真送她的這枚古錢為楊之霽壓勝。對了,這銅珠上的小字也是楊頤真刻的,這老先生真是個鬼才。”

“楊之霽,那個孩子叫楊之霽……”許枚眯起眼睛道,“這名字可有意思。”

小悟道:“那姐姐還說,這缺角大齊雖則珍貴,但錢體受損,靈氣有限,她能聽到的就這麼多了。”

許枚點頭道:“可惜,這大齊通寶不知道楊之霽的父親是誰,但這些消息足夠騙那小鬼開口了。”

“你要詐供?”宣成一皺眉。

“不不不,我只是覺得這幾代人之間的關係有些意思:季世元是楊頤真的老下屬,死者是季世元的女兒,‘兇手’是楊頤真的外孫,名字叫楊之霽,霽……季……”

“楊之霽……”宣成琢磨着道,“你想太多了吧。”

小悟繼續道:“那個姐姐還問你什麼時候去她家下聘禮……”

“啊……啊……子時快到了,你去把那個……那個玉壺春瓶取來,當心些。”許枚手忙腳亂道。

宣成乜了許枚一眼:“你有風流債。”

許枚急道:“哪有的事,是那聽泉師恨嫁成狂。”

話音未落,許枚纖長的手掌忽然變得白膩瑩潤,宛若美玉,隱隱然透出一絲仙風瑞氣,又帶了一股優哉閑適的紅塵味道。

宣成難得地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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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尋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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