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
老皇帝回京,還有諸多事宜需得李承珺處置,他剛落腳與宋幼清的院子裏,便因無南的一句話而匆忙離去。
“我與你父親要入一趟宮,你好生在家裏待着,腳上的傷還未痊癒,不要亂走動,就在院子裏坐着,若是有事,就讓人傳話入宮。”
“我知曉了,你好啰嗦啊。”說不失落自然是假的,宋幼清心中也希望他能陪着她,“我在家中住兩日,待你忙完了,再回晉王府。”
李承珺挑眉,“不讓我在你這兒留宿?”
“我床榻可小了。”宋幼清皺了皺眉,她這可不是推脫說辭,躺兩個人不難,但夜裏睡着定是不舒服,“你晉王府的床榻還不夠你睡嗎?而且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夫人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李承珺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在屋裏替我準備個小榻也是好的。”
宋幼清實在受不了他膩歪,她一把推開他,“你還不快去,都等着你呢。”
“嗯。”李承珺揉了揉她唇角,“等我。”
宋幼清點了點頭,見李承珺離去,她又不自覺喚了他一聲,“叔玄。”
“怎麼了?”
“沒什麼。”宋幼清笑了笑,“我在家等你,快要落雨了,記得帶傘。”
李承珺付之一笑,轉身離去。
宋靜姝怕宋幼清一人待着煩悶,與聶小娘一道來了她院子。
“小娘。”宋幼清眉眼都染了笑意。
宋幼清不自覺地往二人身後瞧了瞧,可讓她失望了,視野中並未有她期待的那個人。
聶氏自然明白她在期盼什麼,“夫人睡下了,沒一個時辰起不來。”
“好……”
“我前些日子替你做了些新夾襖,你瞧瞧,喜歡哪個,第一回替你做裙衫,我也不知什麼襯你,都是依着阿姝做的。”
“小娘做的都是頂好的,我哪裏還有挑的道理。”話音剛落,宋幼清臉色一僵,不可思議地看向聶氏,“小娘知曉我活着?”
若不是知曉她還活着,哪裏能替她做那麼多身衣衫。
聶氏點了點頭,“晉王殿下來尋過我,說起了一些事,我便猜到了,只是不知你在哪,便先備下了。”
“小娘與他說了什麼?”
聶氏猶豫了一陣子,嘆了口氣,“說你幼時吃過葯,將身子吃垮了。”怕因為此事讓宋幼清心裏有負擔,聶氏趕忙道:“晉王殿下真心待你,小娘都看在眼裏,他不會因此對你有所偏見的。”
“小娘不必擔心,我會好好養身子的。”宋幼清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此事李承珺從未與她提起過。
“嗯,身子是最要緊的,既然回來了,其他事便無需再操勞了。”
聶氏閉口不提宋幼清這兩年發生的事,只是與她說著這些年京城裏的一些趣事,宋靜姝跟着她在一旁笑着。
而這一聊便到了晚膳時,宋幼清正要起身,卻見母親身旁的婢女匆匆而來,“娘娘,夫人說有些累了,晚膳就在自己小院子裏吃些清淡的了,娘娘的晚膳已備下,奴婢讓人送來。”
宋幼清心一沉,母親這是有意躲着她……
聶氏嘆了口氣,拍了拍宋幼清的手以示撫慰,“你莫要怪你母親,她也不想這樣。她這些年十分懊悔,如今見了你還活着,悲喜交加,根本不知該如何相處,你需得給她一些時日。”
“小娘,我知曉的……”
聶氏無奈地點了點頭,“不早了,小娘回去了,你好生歇着,明日再來看你。”
“嗯,好。”
聶氏與宋靜姝一走,整個院子又沉寂下來,清冷地宋幼清都有些不慣,她看着滿滿一桌她愛的吃食,嘆了一口氣,“李承珺呢,他還未回來嗎?”
阿荷擺着碗碟,“王爺怕是趕不上了,讓娘娘先吃。”
“哦。”李承珺說趕不上了,那就是不會來了。
宋幼清沒那個心思,隨意扒了幾口就讓阿荷撤下了,“我要歇息了,你去替我打些熱水來。”
“娘娘睡得那麼早?”
“恩,我有些累了。”
母親既然不想見她,那她也就不去叨擾了,正如李承珺所言,來日方長,她不急於這一時。
這一夜不時驚雷四起,就如撕裂了天際,將雨傾瀉而下,屋外與屋內彷彿兩個境地,宋幼清閉着眼許久都未睡下。
方才李承珺遞了消息來,今夜事務繁多,他回不來,就歇在宮裏了,讓她也早些休息。
李承珺不在,她心裏似乎空蕩蕩的,嘴上嫌棄地要命,將他往外趕,可她自己明白,她有多希望他留下來陪她。
他在,她會安心很多,不信她分明就在自己家,可她總覺得她與家人之間隔着虛無的紗,看不透也摸不着。
怕陰雨天舊疾發疼,宋幼清早早就吃下藥,床榻間縈繞着淡淡的葯香,她強迫自己趕快睡去,不要再多想了。
可夜裏的她格外警覺,即便雨聲隔絕了屋外聲響,她還是察覺到了藏在其中的腳步聲。
李承珺不是說宿在宮中了嗎?怎麼又冒着大雨趕回來了?
她翻了個身,正要坐起來,卻突然察覺出一絲不對勁來。
步伐輕緩無力,不是李承珺,她重新翻了個身,背對着門,閉上眼假寐不出聲。
門被漸漸推開,冷風夾雜雨水被灌了進來,宋幼清被激得打了一個寒顫,來人輕緩地將門關上,這才走了過來。
宋幼清呼吸聲都有些錯亂,她怎麼回不知來人是誰。
布衾被提了提,重新蓋在宋幼清身上,暖得宋幼清心口有些發燙。
床沿微微陷下,伴着一道慈愛的聲音,“就知道你夜裏不會好好睡,晉王不回來,你就不會照顧自己,雨這麼大,夜裏凍着自己了怎麼辦。”
宋幼清已經不敢動,只是眼眶中已蓄了淚。
“多好啊,娘又能瞧見你了,你不在的這些年……娘甚是想你……”
“阿清,你莫要責怪娘,白日裏娘不是有意的,娘也想拉着你的手,又或是將你摟在懷裏,可是娘不敢,娘怕你心中怨娘,亦過不去心裏那個坎,是娘將你弄丟了,哪裏還能奢望你原諒娘。”
“每年清明與你生辰之時,娘都會去廟裏上香祈福,娘要保佑我們阿清平平安安的,不論在何處,都不必再遭受這些痛苦了。”
“你年紀不大,卻遭受了你不該承受的許多事兒。娘承認,娘有私心,你哥哥走後,娘心裏悲憤痛苦,想讓他再活過來,便自私地讓你活成他的模樣,娘忘了,你不是他,你是阿容啊,不是阿清。”
“若是娘不這樣一意孤行,這些年你便可以快快活活在府里活着,與靜姝練琴習字,與別家的姑娘一起上百花會,釀酒插花,哪裏會在北域關一待就是這麼多年,是娘誤了你啊……”
枕邊已打濕一片,宋幼清咬着牙不說話。
“但好在你遇上了晉王,從前你爹就說,我們阿容這麼好,哪一家的公子能配得上你,如今再想想,似乎也只有他一人了,看着他總是來府里探望我與你父親,本以為你沒了那福氣,卻不想那孩子心思比誰都深,兜兜轉轉,還是找着了你。”
馮氏嘆了一口氣,壓抑着自己的哭腔,“娘膽怯,這些話不敢白日裏與你說,只得夜裏趁着你睡著了偷偷來,你不要怪娘。”
一直溫暖的手撫上了宋幼清的額頭,替她理了理碎發,“今夜你肯留在府中,娘很高興。”
宋幼清很想轉過身去,告訴身後之人,她早已不再怨恨她了,可她害怕母親知曉她並未沉睡,會不自在。
屋內一時無聲,只能聽見外檐上雨水的擊打聲更為分明。
與此時,突然一道驚雷劈下,屋內亮如白晝,巨響之下,宋幼清趁着這個時機翻了個身,假意揉了揉眼睛,裝作被雷聲驚醒的模樣,“母親……你怎麼來了?”
馮氏也沒想到宋幼清會突然醒來,有些局促,“沒……沒什麼,娘怕褥子薄了,你夜裏受凍,就過來瞧瞧。”馮氏站起身來,“夜深了……你睡吧,娘回去了。”
馮氏不再看宋幼清一眼,落荒而逃。
“娘!”
馮氏步子一頓,緩緩回過身來,“怎麼了?”
“方才做了一個噩夢,外頭又在打雷,我有些怕,今夜你留下來陪陪我,好不好?”
淚一下子湧出眼眶,馮氏慶幸如今自己身在黑夜之中,她極快地抹去了眼角的淚,她笑了笑,“好……好,娘陪你。”
宋幼清不提她方才聽到了馮氏說的話,馮氏也不問宋幼清究竟有沒有聽到些什麼。
馮氏在宋幼清身旁躺下,就見身旁之人縮進了她懷裏,“娘,外頭雨水重,你身子都這麼涼了,往後就不要跑出來了。”
馮氏身子一僵,隨後抱住了她,“好,娘只是見今夜晉王不在,就過來瞧瞧,往後有他照顧着你,我自然是極為放心的。”
“娘放心,他待我很好。”
“嗯,他待你好,爹和娘就安心了。”
宋幼清笑得一臉滿足,“娘,晚膳廚房做的魚有些咸了,我整整喝了三盞茶,還有,那魚裏頭放了姜,我不愛吃薑的。”
黑夜中馮氏眼眶泛紅,她本以為宋幼清會與她訴說往事,卻不想提及的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就是這句話,讓她半涼的心又逐漸起了暖意。
宋幼清願意與她家長里短,便是心裏真真切切將她當做母親了。
馮氏轉而一笑,嗔怪道:“娘都記得,想來是因那廚子是新來的,怕是根本不知曉這茬,明日一早我就去與他說!明日還想吃什麼?娘都讓人去備着。”
“我想吃蟹……”宋幼清窩在馮氏懷中,“北域關天寒地凍的,根本吃不着,我饞的緊。”
“好,明日娘就讓人備下,不過蟹涼,不可貪嘴多吃,小心吃壞了身子。”
“就吃一隻,娘,我真的想吃。”
“那就只許吃一隻,不許多。”
“知道了知道了。”宋幼清嘟囔着,“還是娘好,李承珺都不許我吃。”
馮氏嗔怪地拍了拍她腦袋,“別總是李承珺李承珺的,沒大沒小,該叫王爺,私下這般也就罷了,若是在外人面前只會讓人覺得你沒了禮數。”
宋幼清不在意地笑了笑,“娘,他巴不得我回回喊他李承珺呢,若是哪一日我當真喚他王爺,他怕是會以為自己又做錯了事惹惱了我。”
馮氏失笑,“你呀——”
“王爺待你好,你也不可恃寵而驕,明白嗎?夫妻間該相互敬重,他待你好,你也該處處體諒他,你們還有幾十年,二人攜手,方可一生無憂走下去。”
“嗯,娘,女兒會銘記在心。”
“娘將你交給晉王殿下,很是放心,娘初見他之時就知道,他是一個值得託付一生的人。”
宋幼清失笑,“娘,這你就不知了,我第一回在晉州見他時他根本不是這模樣,一副臭臉,誰也不愛搭理。”
馮氏莞爾,“傻孩子,你們早就見過。”
宋幼清一怔,“什麼?”
此事原本是要避諱的,可如今李承珺已與宋幼清成婚,馮氏便也無所顧忌,“你還記得你從前問過娘,你抓周之時抓了什麼嗎?”
“木劍?還是彈弓?”
“不是。”
宋幼清疑惑,“胭脂水粉?”
“是晉王。”
馮氏笑道:“不對,那時先皇還在,他還是三皇子,你啊,抓着他的手不放,死活要跟着他走,差點沒把你爹氣死,都說女大不中留,可你那時不過才一歲,就要跟着外男跑了。”
宋幼清尷尬不已,她怎麼不知道還有這麼一段陳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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