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
正月初八,宜嫁娶,宜祈福。
伯爵府外門庭若市,賓客絡繹不絕,就連伯爵宋民懷都來了府外親自迎客。
這一日正是宋家幼子宋幼清與宋幼容的滿月宴,全京城的世家都受邀前來。
“恭喜恭喜。”
“恭喜啊老宋,你這雙生兒真是羨煞旁人啊。”
……
“多謝多謝。”宋民懷滿面笑意,喜不自勝,“諸位裏面請。”
賓客眾多,宋民懷便將宴席擺在了正院之中,男賓為左,女眷為右,隔着數棵暗香墨梅。
席間觥籌交錯,攀談不止,一片熠熠之象。
“宋伯爵,怎的不將賢侄帶出來讓我們瞧瞧。”
“馬上馬上。”宋民懷滿面春風,“孩子剛醒,如今還在鬧騰着,我立馬叫夫人將孩子帶出來。”
宋民懷說著便擺了擺手,示意婢女前去後院。
“聽聞尊夫人誕下雙生子時祥雲異彩,北方天門大開啊。”
“就是就是,皆是祥瑞之兆啊。”
“這向北天門大開處不就是北域關,想來這宋小公子日後能旋乾轉坤,上陣殺敵,將那北狄小人驅逐於我大梁,還我大梁長久太平。”
“哪裏哪裏。”宋民懷面色有些不自然,這些話藏在心裏也就罷了,如今明面上說出來,若是被有心人聽到,怕是會無端生起些許禍事來。
“老爺,夫人來了。”
婢女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僵局,宋民懷趕忙上前,接過婢女手中的小不點,喜不自禁,“想爹了沒?”
小不點趴在宋民懷肩上一動不動,全然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賓客這哪裏還能坐得住,紛紛起身來瞧,這京城雙生子可就只有宋民懷家這一對,稀罕得緊,眾人都想瞧瞧這對雙生子究竟是什麼模樣。
可這一瞧便移不開眼了,兩個孩子白白嫩嫩的,這模子有如鐫刻出來的一般,討人喜歡的緊。
“喲,這倆孩子當真長得一模一樣呢,哪個是哥哥呀?”
宋民懷笑道:“夫人懷裏的是哥哥宋幼清,我懷中的是妹妹宋幼容。”
“哎喲,這二人穿着一樣的衣裳還真就認不出來了,夫人也是,怎麼不讓小姑娘換身艷麗的。”
聽得這一言,眾人才發覺宋幼容身上也穿了件小藍袍,與哥哥宋幼清身上的那件無異。
馮氏無奈地笑了笑,“白夫人有所不知,我確是替幼容備着的,可方才醒時穿上那身,她哭鬧個不停,待穿上了幼清的一身,她這才眉開眼笑的,拗不過她,只好先這般將就了。”
此時的馮氏與宋民懷並不知道,而後的時日裏宋幼清與宋幼容皆穿着一樣的衣裳,正是因此,橫禍降臨之時,死得便是宋幼清,而宋幼容便能李代桃僵替宋幼清活了下來,差些毀了她的人生。
白夫人掩面笑道:“這孩子就是有靈氣,我瞧着啊就是巾幗不讓鬚眉,這姑娘日後亦是頂了不起的人物。”
宋幼容似是聽懂了旁人的誇讚,她抬起頭對着白夫人笑了笑,笑得白夫人心中軟了一片。
白夫人大喜,伸過手就要去抱她,可誰知宋幼容突然臉色一變,嘟着嘴趴在宋民懷肩上,不讓白夫人抱。
宋民懷嗔怪地看了宋幼容一眼,“白夫人莫要責怪,這孩子認生,就連府里的婢女她都不樂意讓人抱的。”
身旁有人笑着搭話,“姑娘家的認生些好,這樣一來,可不會輕易被那些毛頭小子拐跑了,也不知哪家的公子有幸能娶了老宋的愛女。”
“可別吧,沒瞧見民懷寶貝成什麼模樣,哪能給那些愣頭小子機會。”
眾人笑得不止。
“老爺,夫人,時辰到了,該行試周禮了。”
“哎喲,都瞧瞧,話說得都忘了這兒事,老宋莫要耽擱了。”
正說著,府里的小廝與婢女便將矮榻抬了過來,木劍、硯台、算盤、胭脂、琵琶皆一應俱全。
宋民懷與馮氏笑着將兄妹二人放了下來,兩人還走不穩,可宋民懷也沒在意,任由他們在地上攀爬,眾人踮着腳極力探着腦袋。
“來,幼清,幼容,來娘這兒,看看喜歡什麼?”馮氏引着二人緩緩爬過來,笑意不止。
與此同時。
“太子殿下來了!”
只聽一道呼聲,院中沉寂了片刻,眾人紛紛回過身,見一玄色身影而來,“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今日也是意氣風發,他懷中抱着年幼的李驛昀,一手還牽着也不過四歲的李承珺。
“見過皇孫,見過三殿下。”
“今日無君臣,不必多禮,本宮也只是順道來瞧瞧,驛昀,承珺,來,這是宋伯爵。”
李驛昀害羞地緊,躲進太子懷中不語,李承珺走上前乖巧地喚了一聲,“宋伯父。”
“好孩子好孩子。”宋民懷喜不自禁,李承珺這孩子她本就喜愛,如今越看越滿意,“太子殿下請入座,這正趕上好時候了,小兒小女正行試周禮呢。”
“哦?”太子頗有興緻,將李驛昀放在地上,“那本宮也瞧瞧。”
那一頭兄妹兩人還在艱難地爬着,眾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知二人會抓了什麼。
宋幼清走得比宋幼容快一些,眼看着他就要抓到手邊的物什,卻突然一個轉身,跌在地上,將宋幼容抱了個滿懷,宋幼清也一併撞倒在地上。
眾人哄堂大笑,就連一直板著臉的李承珺也掛着淺淺的笑意。
馮氏趕忙將二人分開,嗔怪道:“那麼多東西,你抓妹妹做什麼。”
宋幼清不知可聽得懂她在說什麼,只是咯咯地笑着。
宋幼容自己爬了起來,一抬頭便見有一個標緻可人的小小公子站在面前,“花……花……”
眾人還未明白是什麼狀況,就見宋幼清朝着太子所在之處爬了過去,毫無畏懼之意。
馮氏有心阻攔,但還是被宋民懷攔下了,他暗暗搖了搖頭,如今太子在此,萬不可逾越了。
李驛昀也怔怔地望着爬過來的小人,將手中的小木劍往身後縮了縮,生怕她要來奪。
可宋幼容瞧也沒瞧旁人一眼,徑直往李承珺爬去,口中一直含糊不清地呢喃着,“花……花……”
李承珺皺了皺眉,耐着性子沒往後退一步,可這樣一來,地上的人更為得寸進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袍,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太子在一旁打趣,“承珺,人小姑娘可喜歡你了呢。”
李承珺蹙眉不語,正是這說話的間隙,宋幼清依靠着李承珺的身子漸漸站了起來,可一個不穩又要栽倒在地上,李承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宋民懷見此,“幼容很喜歡三殿下,三殿下可以抱抱她。”
李承珺有些抵觸,“不了。”
可懷裏的人似乎不這麼認為,她一個勁兒地往李承珺懷裏鑽。
李承珺臉色愈發差了,他能很明顯察覺到,他衣袖上沾上了這小孩的口水,太髒了。
太子揶揄道:“承珺,人家試周抓了你,你可是要對人家負責的,你可喜歡你宋伯父家的姑娘,皇兄到時讓她做你媳婦兒如何?”
“不要。”李承珺想也沒想便拒絕,“臟死了。”
他袖口濕噠噠的一塊,皆是這小屁孩的金津玉液。
李承珺正說著,卻見李驛昀也晃晃悠悠走了過來,他試圖去拉宋幼容的手,可宋幼容很快就將他甩開。
眾人臉色一變,宋民懷也趕忙上前,“阿容,不得無理!”
可李驛昀也不放棄,他猶豫了一陣子,將手中的小木劍遞給了宋幼容,宋幼容看了看,一手鬆開了李承珺,一把抓過。
李驛昀也咯咯地笑着。
可轉而就見宋幼容將小木劍塞在了李承珺手裏,還拍了拍他的手,似在討好。
宋民懷心中咯噔一下,“幼容!”
太子擺了擺手,“不礙事,不過都是孩子,懂什麼。”
可明眼人都能瞧出來,方才一剎那太子臉色極差,這看似無意之舉,可太子心思極重,很難不多想。
這別家孩子手中的木劍就是木劍,可皇孫李驛昀手中的可象徵著兵權,他將兵權給了宋家,宋家又轉手給了皇上最疼愛的三皇子,這着實不得不讓人多想啊。
有小太監匆忙而來,在太子耳邊低語了幾句,只見他點點頭,“宮中還有要事,本宮也不久留了,先行一步。”
“臣送送太子殿下。”
李承珺也跟着離開。
宋幼容見人要走,有些急了,攥着李承珺的衣袖大哭起來。
“幼容,鬆手。”馮氏趕忙過來,卻不知這孩子哪裏來的氣力,根本松不得。
李承珺看着已被揉作一團的衣袍,無聲嘆了口氣。
宋民懷也有了些許怒意,“幼容,不得無禮,三殿下要回宮了。”
可宋幼容依舊不撒手,院中繚繞着她的哭聲。
李承珺掙脫不開,有些無奈,猶豫了許久,他淡淡道:“我過幾日來看你。”他將小木劍又放在了她手心裏。
眾人驚詫,這宋幼容聽了這話止住了哭泣,還乖乖地鬆了手。
“皇兄,等等我。”李承珺邁着小腿追了上去,再也沒有看身後之人一眼。
沒有人知曉,幾月後皇帝突然病危駕崩,太子登基為帝,轉身便將年幼的李承珺發配至晉州,不得回京。
宋幼容根本不記得了李承珺答應之事,而李承珺亦拋在腦後。
他口中的“過幾日”便成了十年。
直至那日,風塵僕僕的宋幼容爬進了晉州王府的牆頭,看着院中那人白衣玦玦,試探着一問:“晉……王?”
院中人緩緩抬起頭來,春山畫眉,“你叫什麼?”
“宋幼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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