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瘋女人
李池昨天把飯店裏生了蟲的棒子麵送了過來,拐子看着那些棒子麵,心裏高興,忙趕着去人家地邊上撿了一些破爛菜葉,連帶着收拾了些被當成雜草鋤了的螞蚱菜,他彎腰收拾得起勁兒的時候,光宗那個小崽子就坐在不遠處的毛櫻桃樹下,咿咿呀呀地摔着果核玩兒。
拐子往那邊看了幾眼,輕手輕腳地走遠了些。
用個大竹編簍子把那些爛葉子當寶貝似地扛回了山上,拐子把那把生了銹的菜刀在磨刀石上磨了磨,開始一本正經地給雞拌起了雞食。
正當拐子忙得滿頭大汗的時候,不遠的馬路上忽然傳來一記急剎車聲,靠近村口的大路上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交通事故,老司機們都以為在村裡沒啥大不了的,畢竟車很少,豈不知但凡從哪條岔路冒出一輛“山蹦子”來,一個剎車不及,就是一場不小的事故。
“撞死的都是老司機。”村長總是這麼說。
聽着下面也就是一陣猛剎,並沒有什麼撞擊聲響,拐子猜着也沒啥事,所以也並不是很在意,他慢悠悠地把棒子麵倒進了菜盆里,拿着菜刀一下一下地和着食,那些抽了條的雞就“咕咕咕”地圍在他腳邊,時不時地伸嘴去盆里啄一口,拐子就伸手趕一趕,嘴裏“嗷咻嗷咻”地攆着。
下面好像是傳來了吵鬧聲,畢竟隔着那麼長的距離,聲兒傳到這裏就已經模糊不清了,再加上拐子並沒有看熱鬧的心思,所以只曉得下面吵得很,沒過一會兒,女人尖銳的叫喊和男人憤怒的呵斥渾成一片,噪音爭先恐後地鑽進了拐子的耳朵里。
“這大老爺們兒,怎麼能打女人呢!”
那些聲音吵得拐子頭疼,他驀地扔了手上的菜刀,從旁邊扯了個破抹布,邊擦着手邊走到了雞圈邊上,這雞圈原本就是個小荒山頭,這麼多年不長莊稼倒罷了,連根雜樹苗子都不長,所以拐子站在那裏,馬路上發生了什麼,他看的一清二楚。
所以,他就看到了被三四個男人按在地上的陶情,也看到了匆匆往自己這邊跑來的李池。
李池只是一味地悶頭跑,原本鋥亮的皮鞋踩在了泥土地上,沒幾步便蒙了一層土,灰黃灰黃的,更別提一腳踩上水坑后,那被泥巴糊上的鞋底了。
“呼……”李池沒啥體力,沒跑幾下就喘得跟日頭下的狗一樣,他下意識地抬了抬頭,卻瞧見了坡上正慌慌張張地往下跑的拐子。
那老東西的腿腳不行,坡上又全是坑,他跑幾步就得崴一下腳,他也瞧見李池看見自己了,便邊往下滑着邊叫嚷:
“怎麼回事兒!你們按着她幹嗎!怎麼回事兒!”
陶情是女人,她的聲音尖銳,能從老遠的馬路上傳過來,拐子卻是不行的,他前幾天吼破了嗓子,張嘴就是嘶啞的聲兒,能讓李池聽着自己在說什麼已是勉強,雖然他很想直接對着馬路吼過去,好讓那些人放開陶情。
李池等緩過勁兒時,拐子總算跑到了自個兒面前,他剛想開口說話,那老東西卻理都沒理自己,徑直朝着馬路上去了。
李池哀嘆一聲,認命地掉頭追着拐子。
拐子跑得不穩,他那一長一短的腿在着急的時候就分外不給力,終於,拐子在好不容易跑到馬路邊上的時候,一腳踩上了一塊三棱般的石頭,他向前猛地一撲,直接摔在了眾人身後。
大家是早就看見他了的,不過誰都沒有讓個縫兒出來,只是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觀着被按在地上的陶情,拐子氣得發瘋,他也不顧自己摔得怎樣,只是飛快地爬起來,將擋在前面的眾人推到了一邊。
他看到了陶情的狀況:
那一向冷靜乾爽的女人已是蓬頭垢面,她身上穿的還是那天走時的那身衣服,上面油的臭的統統混攪成一團髒的顏色,先前拐子在上面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三四個男的正企圖按住她,此時,人已經被面朝下地按在地上,也用不上那麼多人了,只剩個後生把她的手別在了身後,後生的膝蓋還頂在她的後背上,饒是被壓得死死的,女人卻仍舊暴怒異常,嘴裏不知吼叫着些什麼髒話,上身也不斷地掙動着,企圖將背上的人掀下去。
“這瘋婆娘的勁兒可真大。”圍着的人嘖嘖有聲。
拐子愣了好半天,他從沒想過女人還能以這種方式回來,這時,半路岔了氣兒的李池終於跟過來了,他半死不活地拍了下拐子,卻猛地將這個發愣的老男人給拍醒了。
“幹啥!給俺放開!放開她!”
拐子突然哭叫一聲,兩行淚驀地就從渾濁的眼中落了下來,他上前拳打腳踢地推着那個後生,嘴裏還一個勁兒地叫罵道:
“你給俺撒開!俺還在這兒呢!你們敢當著俺的面這樣!撒開!”
那後生本就被陶情鬧得疲累,沒想到才剛喘口氣,這旁邊就又多了個“瘋子”,後生平白無故地挨了拐子幾捶,雖說不痛不癢的,但到底覺得憋屈。
憑啥啊?幫忙還帶挨揍的啊?
後生朝着旁邊吐了口唾沫,乾脆利落地鬆開陶情,起身站到了一旁。
圍觀的人適時地“誒!”了一聲,好像是怕那女人再度發瘋,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鬆開了的陶情卻沒了方才的激烈形狀,她飛快地爬起身來,似是受了驚嚇一般,用雙臂緊緊地將自己環抱起來,烏青的嘴唇也在不斷地顫抖着。
此時,拐子的心裏像被針扎了一樣,他慌亂地蹲下身子,兩隻手無措地向前伸着,似是想要抱抱陶情,但他對陶情懼怕慣了,又生怕她不樂意,所以手在半空裏抖了半天,卻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
村長慌忙地往馬路上趕着,剛到邊兒上,就聽着拐子用既嘶啞又帶着哭意的破嗓子詰問着李池:
“她不願意回來,你就讓她走嘛!俺又沒說非得讓她回來!俺又不是人販子,她不願意就讓她去好了啊,你做什麼綁她!你信不信俺報警啊!”
拐子越說越激動,到最後乾脆邊哭邊推着李池,直把李池鬧得一腦門子的官司。
“就說不能管閑事吧!”李池在心裏罵著自己不長記性。
拐子哭得越發傷心,挺大個老爺們兒,哭成這樣,就好像被綁的是他自個兒一樣。
“不是啊拐子哥,”李池頭痛地拍了拍腦門,“我確實不是人販子,這又不是我家婆娘,我犯不上啊!湊巧,真的是湊巧,我今天到家居城那邊進貨去了,剛到門口就看見一撮人在那圍着,我這不就好奇上去看了看嗎?這一看,可不得了,就看着嫂子了,你說說,她就在那兒瘋得打滾兒,我能怎麼辦,這人是你家的,我也只好找人把她送回來了,這,這你不能冤枉人啊……”
拐子聽后,心裏越發苦了,他扭頭看向陶情,那受了驚的女人把頭死死地埋在臂彎里,原本烏漆墨黑的頭髮此時就如同枯草一樣被暴晒在陽光下,拐子將陶情從頭看到腳,果然看到了她被勒得通紅的雙腕。
渾濁的淚珠子跟不要錢一樣砸在了地上。
“不是,到底怎麼回事兒啊,”村長一急,又開始用拐棍捅着地面,“讓你幫忙去打聽打聽,這麼多天了,你打聽了些啥?連個屁都沒往回放!俺就不信你一點風兒都沒聽着!”
李池氣得滿頭是汗,他覺得自己就跟一腳踩進了爛泥坑一樣,這破事兒,就知道粘上了甩不掉。
但村長也是看得着急了,竟一點沒打算給他侄子留面子,李池好歹也算個有點頭臉的生意人,自個兒好心地伸手幫幫忙,沒想到人家竟然伸手過來打自己的臉,弄到這個份兒上,還管什麼好看不好看的,還是儘早把這事兒甩了要緊。
“問了,怎麼沒問,”李池冷哼一聲,從兜里掏出一根煙點上,仍舊是只點不抽,堪堪地將煙夾在手上,“前幾天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的,但凡生意上掛點鉤的,可都拿着這事兒當笑話說呢。”
“那男的姓段,前幾天家裏熱鬧啊,老婆跟外面養的一起鬧,差點沒把家給拆了,連帶着好幾家店都停業整修,您看看,鬧得多慘。”
村長越聽這話越不對味兒,他有些驚懼地瞥了眼還坐在地上的女人,嘴上卻沒敢問出聲兒來,只是用眼神詢問着李池。
“對,就您想的那樣。”李池肯定了他叔的疑惑,冷笑着點了點頭。
村長氣得直喘粗氣,手裏的拐棍像是要在地上捅個窟窿。
“那你咋不早來說一聲?不知道這邊都等着呢嗎?”
李池聽着他叔激動的責問,心裏的火驀地衝上了頭,他將聲音猛地拔高,竟是對着村長吼了出來:
“告訴你們幹啥?犯得着嗎?一碼事歸一碼事,叔,她要還是你們村的媳婦,我就算幫忙找找又怎樣?可問題是,人家當自己是這個村的人了嗎?真要算清楚的話,她跟那邊是一路的啊,我告訴你們有啥用?還不得這女人自己選啊!”
“她要想回來,不用我去找,她自個兒早就回來了!她要是不想回來,就想跟那邊討個份子,難不成我是閑的嗎?我為什麼要摻和人家的家事啊?你們又能以什麼身份去摻和,到那時候,她就成人家家裏的人了啊!”
李池一聲賽一聲的高,直接把老爺子給頂到說不出話來,他手指顫顫巍巍地對着他那從沒紅過臉的侄子,嘴唇抖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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