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娃子
村長想要拉着拐子起來，奈何自己的腿腳都不怎麼靈便，要從地上薅起那麼個撒着潑的人，談何容易。
“誒，村長！”旁邊有人用手掩着嘴，招呼着村長，“村長，你讓他嚎，他心裏憋着呢，嚎過了就好了！”
村長氣得看了那人一眼，雖然這話講的有理，但那人臉上明擺地寫着他在看熱鬧，這也忒明顯了不是？村長嘆氣看向地上那越鬧越厲害的傢伙，跺了跺腳，放棄般地坐到了一旁的石頭上，於是，這條小路就成了拐子一個人的舞台，“好心”的村民們亮起了自家門前的燈，幫那“唱着大戲”的丑角打着光。
人若是將臉皮撕到了一定程度，也就不在乎到底有多丟人了，拐子愈發起了勁兒，從他小時候在暗地裏受的瞎話開始算起，一件件一樁樁地往外掏着怨，連帶着將這些怨恨砸在了那些欺負過他的人的頭上，村長自不必說，拐子一提起自個兒的爹媽，老爺子便把頭扭到了一邊，也不像往日一樣跟他爭辯，跟一個失了智的人計較，那是個正常人能幹出的事兒么？
村長是料到他會算舊賬的，卻不代表別人也能預料到，那些原本懷着看熱鬧心思的人簇簇擁擁地站在一邊，不知啥時候就被拐子拎到了話頭上，即便隔了五六步遠，那些話就像手巴掌一樣狠狠地拍在了當事人的臉上，被編排的人就趕緊躲開，嘴裏還不住地念叨着：
“啊呀，說是娶了個瘋婆娘，自個兒倒犯起瘋病來了，聽聽，說的這是什麼話？”
走了一個人，就有別的人圍上來，世上最不缺看熱鬧的人。
拐子罵了許久，罵到嗓子都啞了也不歇息，終於，不知從哪裏飛來了幾隻不長眼的蚊子，嗡嗡地圍着那“噴壺”叮了幾口，“噴壺”覺得疼癢了，伸手往脖子上抓去，抓着抓着，就好像摁下了關機鍵，方才還激動地亂扔石頭的人頓時就消了音。
村長不知從何時就將眼睛閉上了，只是坐在石頭上抱着自個兒的拐杖假寐，這會子聽拐子突然沒了聲兒，他還頗為奇怪地轉過頭來看了看。
“嚎夠了？”
村長好笑地看着抓癢的潑皮，潑皮翻了個白眼，再張嘴時嗓子卻嘶啞得不成聲，饒是如此，卻一點沒耽誤他罵人：
“你管俺！俺嚎不嚎的關你啥事！”
說著，潑皮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就要走，他這一動彈，旁邊看熱鬧的人們卻驚奇地“誒”了一聲，意思好像是在說：就這麼完了？
“上哪去？走走走，上俺家一趟，俺有話跟你說。”村長三步並兩步地上前拉住拐子。
“去什麼去，誰要去你家，不夠埋汰的，俺家娃還病着呢，沒空陪你們叨叨。”
拐子一瘸一拐地走着，邊走邊拍屁股上的灰，嘴裏還念着別人都聽不見的話。
圍觀的人意猶未盡地舔舔乾澀的嘴唇，也便各自散去，留下村長唉聲嘆氣地站在原地抬頭看天。
那天晚上以後，光宗便跟着王大娘一起了，雖說農活繁重，但王大娘看着拐子當真不像個會照顧人的，自己還是受累幫忙帶着算了，雖說是曬點熱點，也好過再病這麼一回。
王大娘的地頭上栽了棵毛櫻桃樹，王大娘找了她家老頭的一件破衣服鋪在陰涼地方，將光宗放在上面，又剪了塊長布條拴在光宗的腳上，防着小崽子到處亂跑，地里可到處都是井，別一個看不住再掉哪一口井裏面，那誰能看得着啊？
毛櫻桃熟得早，地頭上那棵更是早被摘了個乾淨，就剩些爛果子落在地上，被太陽一曬變成了黑果乾，光宗樂呵呵地坐在那裏拾兩顆就往嘴裏塞，許是覺得不是啥好味道，塞了兩次就放棄了，只是巴巴地來回扔着玩兒，也幸虧如此，否則誰知道哪一下，那些爛果子就能給小娃兒嗆出個好歹來。
光宗是樂意跟着王大娘的，他剛識物的年紀，喜歡看看新鮮的東西，從前陶情也只是帶着他去街上坐坐，要麼就是去別人家閑扯一番，哪趕得上此時坐在地頭，看着地上爬着的螞蚱和螞蟻，眼前還時不時地落幾隻小家雀兒，家雀兒看了看那高興地直拍大腿的小娃子，“嘰喳”兩聲就撲楞着翅膀離開了。
起初幾天，嬌嫩的小娃子還會被不知名的蟲子啃上幾口，腿上胳膊上就起了幾個小包，王大娘就按照土辦法，弄點香灰抹在那些包上，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到後來，王大娘再抱着他去地里，就在娃子夠不着的地方點上一盤蚊香，嗆是嗆了點，好歹挨咬的次數少了些。
拐子沒了光宗這個牽絆，上山呆的時間越髮長了，基本就是在雞圈裏從早待到晚，除了偶爾去地里撿點人家扔的破菜葉子，再基本不怎麼出雞圈。
“他簡直是把那群雞當兒子養着！”
這天，李二幹活干累了，看着他婆娘手上還抱着的娃子，突然就憤憤地說道：
“自己的兒子不好好地養着，非得上山去伺候雞，這是什麼脾性？有這麼當爹的么？俺看他就是不想要娃了！”
李二的話音剛落，後面的小崽子突然就扯起了嗓子，一聲哭得比一聲響，王大娘嗔怪地給了她家老頭一拳頭，趕緊顛着娃子哄：
“喔，喔，不哭不哭，你大爺瞎說八道呢，俺幫你打他……”
光宗只是哭，哭到打嗝兒的時候也就累了，趴在王大娘粗壯的臂膀上開始犯迷糊，王大娘好歹鬆了口氣，扭頭使勁兒地瞪他家老頭。
李二被這下一弄得臉上訕訕的，可嘴裏還是不服氣，梗着脖子叫道：
“咋？俺說錯了？”
“得得得，”王大娘怕再把光宗吵醒，趕緊伸手擰他，“你沒說錯，行了吧？你也不想想，那婆娘跑了，他心裏能好受？你讓他成天帶着個娃兒坐在那裏瞎想，還不如讓他自己找點活乾乾，身上乏了，腦子就不轉了，那不就想不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么？你也糊塗！”
“哦！這樣啊……”李二恍然，方才回過味兒來，他倒不是嫌照顧娃子煩，反正自家的孩子都已經長大成人了，留這麼個小玩意兒在身邊，就當照顧個孫子，那也算齊人之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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