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上綱上線

十六、上綱上線

謝天謝地,麥后這場連陰雨終於沒形成洪災,滾滾的河水滿滿的,咣當咣當的,卻就是沒咣當出來,有驚無險地溜走了,滿地滾淌的雨水任憑如何猖狂,終究成不了氣候,在村裡橫行霸道了一氣,便乖乖奔向了就近的灣塘,百姓的房子安然無恙。大雨落成了澇災,是不幸當中的大幸,人們一是感激老天爺,約束住了河水,再就是感激田震,他讓興建灣塘,拯救了黎民百姓。這事兒雖然周忠貴壓着不讓說,但群眾心裏有數。

雖然沒形成洪災,但澇災也夠頭痛的。你看嶺下的那片大平原,白光光、水汪汪,水深的地方,玉米苗不露頭,高粱穗子就像鳧在水上的蛤蟆。常言道,洪災來得快去得快,澇災來得慢走得慢。而且人們對付洪災還有不少套路,但對付澇災似乎就束手無策了。夏秋之際的澇災,雖然不會絕產,對農作物也不會有毀滅性打擊,卻能夠影響秋糧產量,拖延秋耕農時,耽誤小麥種植。所以上級下了死令,農村的其他工作暫時往後放,先集中精力抗澇排澇,保秋收保秋種。按照分工,田震仍然分工沿河十個大隊的抗澇保豐收,他去找秦國良商量辦法,秦國良無奈地說:“我是學農作物的,不懂得治水,眼下我給你的建議只能是更換小麥品種,因為我們過去實驗的小麥良種都是抗旱耐旱的,澇窪地里應當使用抗澇耐澇品種。”

田震又把百草村大隊的幹部們集中起來,召開“諸葛亮會”,爭論了一天一夜,大家也沒想出個對付澇災的好辦法。於是,田震讓陳鐵掌準備了十口袋金燦燦的玉米,抬到了場院裏,擺在沒套的馬車上,然後讓人敲鑼,招呼各路神仙來獻策獻計。等一大幫好事的鄉親圍了過來,田震跳上馬車,扯着嗓子喊開了:“社員同志們,如今遇上了澇災,我們這些當幹部的實在沒轍了,所以也學學劉玄德拜丞相——誰要是有抗澇澇排的好主意,你上前來,只要管用,立馬扛着一袋子玉米回家。”

陳鐵掌也站在馬車旁敲邊鼓,大聲問道:“誰先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幾個人走上前來,說了一些點子,可還沒等田震說話,就讓陳鐵掌當場就給否了:“你們這些不行,幹部會上早就議論了。”

這時,從人群里走出了一個白鬍子老頭,捋着鬍子說道:“抗澇的事兒,咱說不準,但中華民國二十六年的一樁舊事,倒是值得一提。”

他清清嗓子,又說道:“那年,韓主席(韓復榘)一聲令下,膠東半島從南到北,攔腰挖了一條兩米深的大戰壕,說是防備海上登陸的東洋兵。結果,東洋兵沒從海上來,戰壕也就成了擺設。不過兵家的工事沒用在正道上,卻歪打正着,幫了我家一個大忙。眾鄉親知道,入社前,我在嶺下有一塊水澆田,靠着凸地的小灣,有一年我給春苗放夜水,多打了一個盹,把地灌飽了,可正當我為水澇犯愁時,忽然發現地里的水窩不見了。我就納悶啊,這水都跑到哪裏去了呢?圍着地頭一轉,明白了,積在地里的水順着地勢溜進了大戰壕里。眼下地里水澇,咱要是縱的橫的,在地里挖兩條大溝,說不定也能把積水引走。”

白鬍子的講解,鬧得田震眉飛色舞,他從馬車上跳下來,對陳鐵掌說:“別愣了,把這袋糧食扛老人家裏去!”

“全部嗎?”陳鐵掌覺得獎賞過重,又問了田震一句。

“全部!”田震答道。“這點獎勵算什麼,大隊裏不是有豆油票嗎,多給他二斤。”

公社開抗澇會議,主要是推廣百草村大隊挖排水溝的經驗。可有人提出了一個問題,地里水汪汪的,單靠人工挑大溝太慢,最好是把公社的拖拉機派上用場。散了會,田震便來到了公社農機站,已經改任農機站站長的王大光告訴田震,拖拉機投入挖溝,最好是加上推土擋板,農機站的拖拉機履帶的和輪胎的各兩台,到縣農修廠裝配,至少得半個月的時間,還得花一萬元,這樣不僅耽誤農時,還給公社裏帶來經濟壓力。田震問有沒有別的辦法,王大光別有意味地笑道:“有是有,但你得找畢站長。”

甭說,這個畢站長一定是畢克楠了,但為何要找她呢?田震還不明白。王大光告訴他:“水利站里有個能人,對機械特有靈性,他會改造拖拉機,因為我們曾經請他幫過忙。”

“是不是姜元成?”田震頓時想到了他。

王大光點點頭。

於是,田震利用晚上回家,跟畢克楠談起了姜元成的事兒。沒承想,畢克楠聽后,先問水利站的公務自行車什麼時候給配齊,田震壓住心火,對她說:“儘快。”

這樣,她才對丈夫說:“那好,你去找趙爾芳吧。”

這,田震就糊塗了,姜元成是水利站的人,找他做事為什麼要跟民政助理說呢?

畢克楠這才告訴丈夫:“姜元成一直在想趙爾芳的好事,有些話,我說他不一定聽,但趙爾芳說就兩回事了。你不想想,改造拖拉機,是農機站的事,姜元成即便不幹,咱也拿他沒辦法。”

沒辦法,田震吃完了晚飯,只好去了辦公室,讓通信員去找趙爾芳。

對田震早就有所企圖的趙爾芳聽說田震叫她,在家裏故意換了件舊衣服,並將頭髮撥弄亂了,再稍微梳了一下,裝出疲憊的狀態出了門。她這樣做,是別有一番用心的。現在,公社幹部都分片包隊抗澇,她得裝出歷盡辛苦的樣子,因為她清楚田震是個敬業的人,敬業的人往往不喜歡浮華的女人,所以她得裝成很樸實、很敬業,況且她天生是副衣服架子,穿什麼衣服都不影響她獨特的風采。趙爾芳不像土生土長的畢克楠,從小長在海濱城市,父親是舊職員,母親是護士,姑姑在美國,為了緊跟形勢,她才投身革命,並屈身鄉下。當丈夫失蹤后,她曾一度消沉,覺得生活天昏地暗,直到田震的婚姻狀況暴露出來,她才看到了生活的曙光。她是一個充滿幻想的女人,總想有一天取而代之畢克楠,堂而皇之地成為社長夫人,可沒想到,田震雖然性格外向,但對個人的感情隱藏得很深,很少跟人談論自己的婚姻,對周圍的女人也保持着冷靜、淡然的關係,尤其是對自命清高、愛好打扮的趙爾芳,始終維持在工作關係的範圍之內,讓趙爾芳毫無空子可鑽。這樣久了,忍受不住寂寞的趙爾芳便開始尋找新的目標了,但是在偏僻一隅,她又能找誰呢?就在這個時候,天天琢磨女人的姜元成瞄準了她,逐漸向她靠近。起初,她根本就沒瞧得上姜元成,除了忌憚他的歷史問題,還看不上他的工人身份,她是堂堂國家幹部,怎麼也得找個國家幹部吧,所以她對姜元成一直愛理不理。到了後來,姜元成主動給她打造了一對沙發,並幫她製造了一套鄉下少見的土暖氣,她才給了姜元成笑臉。再往後,姜元成的手藝逐漸顯露了出來,成了公社裏小有名氣的小能人,她對他的看法也慢慢在改變。而姜元成也會投其所好,利用耍手藝賺來的小禮品經常收買趙爾芳,善於利用男人的趙爾芳也就跟姜元成保持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當然這種關係是很脆弱的,一旦田震出現,她就會立馬大轉彎。這下,公社大院裏的路燈已經放亮,趙爾芳快到田震辦公室時,突然收住腳步,四下張望了一下,見沒人,便掏出早已撒了珍珠粉的白手絹擦了擦鼻子和雙頰,然後挺着身子,邁着輕盈的腳步敲響了田震的房門。在這個大院裏,她雖然比不上尤蘊含雋婉,但身材絕對是壓倒群芳的。

趙爾芳進房后,看到田震在桌上畫一張什麼圖紙,轉身輕輕掩上了門,田震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先讓她坐下,然後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這樣,屋裏的一切對外邊的人來說也就一目了然了。田震回到了辦公桌,坐下后對坐在對面的趙爾芳說:“你今天很樸素啊。”

還沒等對方說話,他直接轉入了正題:“小趙,公社想把拖拉機改造成推土機,用於挖溝排澇,你幫着推薦個技術能手好嗎?”

趙爾芳聽出今晚純屬工作談話,也就暫時放棄了來時的一些想法,跟對方周旋着說:“田社長,你是不是忘記了,我是民政助理啊。”

雖然官場上田震不太靈通,但平時對話他還是非常機智的。他不苟言笑地對她說:“就是找你這個民政助理呢。這些年,部隊為我們培養了大批人才,你對退伍軍人是心中有數的。”

她掃了他一眼,呵呵笑道:“田社長,你就別繞圈子了,你是不是想讓姜元成出手啊。”

還沒等到田震回應,她又說道:“這就怪了,姜元成是你那位的屬下,你何必找我呢?”

田震雙手攥在一起,撐在桌子上,然後將英俊的下巴擱在上面,微微合目,眼光打在桌面上,卻不說話。

她猜出田震已經清楚了她跟姜元成的關係,低頭想了想,然後抬頭說:“這個忙我想幫,但是……”

“說。”

“但是,這恐怕是額外的任務吧,你得給人家個說法啊。”

“什麼說法?”

她緊盯着他,說:“上次轉干,他黃了,組織上得替人家着想啊。”

他坦誠地笑了笑:“轉干,可不是公社能說了算的,指標在上頭,成年累輩子的事兒。”

由於對他的回答不太滿意,她又低下了頭,做出了以沉默應對的姿態。

早有準備的田震努努嘴唇,提筆在信箋上寫下了一行字,然後雙手舉起來。趙爾芳抬起頭,只見上面寫着:

公社決定成立抗災保障辦公室,由你任主任,此件你留下,作為今後的依據。

看完了田震的便條,趙爾芳老練地笑了:“這種臨時機構,又有什麼意義呢?”

田震答道:“這也是組織上對你的一次考驗。你助理多少年了吧?下一步公社將成立民政所,你可別辜負組織的期望啊!”

她緩緩站起來,抽過了紙條,轉身走了。他望着她的背影,深切感受到,她的身材確實迷人。

在水利站一間大工棚里,堆滿了木工和鉗工的工具,姜元成躺在一把自製的、沒上漆的躺椅上,對着一個由於電力不足忽明忽暗的白熾燈泡,吐着煙霧,胡思亂想。忽然,推拉鐵門呼啦一聲,敞開了,進來的竟然是趙爾芳,更有意味的是,她的服裝已經換了,藍長褲、紫毛衣,頭髮整潔而又光亮。姜元成躍起身,拍着腚下的簡捷躺椅說:“快了,上了漆就給你送去。”

“這個不急。”趙爾芳走到他跟前,扶着工具櫥對他說。

“不急?”姜元成眨着眼睛,又說道。“你可催過我幾回啊。”

“那是過去。”趙爾芳昂着頭,流露出居高臨下的神態。

姜元成將躺椅旁的舊軍衣披在肩上,瞅着對方問道:“又有什麼吩咐呀?”

她斜歪着腦袋,朝上挑着眼睛問道:“老薑,你知道咱倆的差距在哪裏嗎?”

他咂咂嘴,故意說開了反話:“我手藝不如你,掙錢不如你,沒有戰功,也不是榮軍。”

“哼,”她略帶輕蔑地翹翹嘴角,“我是手藝不如你、掙錢不如你,也沒戰功,更不是榮軍,但咱倆的身份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她將雙手交叉放在了胸前:“你是工人,我是幹部。你的心情我不是不清楚,但只要你變不了身份,我們倆就很難往前推進的。工人很偉大、很光榮,但那僅是個說法而已,在現實生活中,比農民稍微強一點,離幹部還有一截兒差距。所以,我希望你能儘快改變身份。”

姜元成直愣愣地望着平視線下的一點,無望地說:“這可不是打套傢具,想干就能幹成。轉干,指標在縣裏,成年累輩子的不往下分。再說了,即便有,也輪不到我頭上。光田震這一根頂門杠就讓我入不了圍。唉,這都怨當年得罪了人家啊!”

抱着雙手的趙爾芳在他面前晃蕩着步子,對他說道:“現在倒有一個你表現的機會。”

她收起腳步,望着他說:“公社農機站四台拖拉機要改裝推土機,你只要五天之內完成,就是一個大功。”

她的話,竟一下把姜元成引笑了:“哈哈,這麼大一件事,我們畢站長不找我、農機站王站長不找我,偏偏你來找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姜元成,我來找你不行嗎!”趙爾芳有點惱火。

“不是不行,是不在道理。”姜元成老道地分析道。“這活我即便接了,跟前頭說得轉干能掛上鉤嗎?再說了,今年有轉干指標嗎?”

“不管有沒有,這事你不能推脫!”

她的強硬態度,引起了姜元成的諸多聯想,他側下臉,躲避着她的目光問道:“你,是不是受到了什麼難為?”

她沉吟了半天,才對他透露了實情:“公社成立了抗災保障辦公室,由我當主任,你支持我也得支持,不支持我也得支持。”

“看來……”姜元成抬頭望着他,斷斷續續地說。“非聽你的不行了。”

趙爾芳抬手看着手錶,對他說:“明天你就去找田社長,把活接下,到時我請你喝酒。”

他色眯眯地眨着眼睛,試探着問她:“在你家,還是?”

“想好事吧你!”

“那就上我那兒。”他退讓了一步,揮手比劃道。“我宿舍就在後院,很僻靜。”

“去你的!就在這裏!”趙爾芳拍着鐵皮工具櫥,斷然喝道。“再歪想,我一滴酒也不給你喝!”

他示弱地聳聳肩,算是認可了。

她之所以跟他保持距離,是因為她對田震還不死心。憑女人的直覺,她相信田震的婚姻不會維持很久,而到了那時,她的機會也就來了。雖然姜元成是個能工巧匠,但他的身份、資歷和地位畢竟不能跟田震相比。

公社的領導幹部跟上級機關一樣,早晨都有個碰頭會,說是會,其實也就是個碰頭活動,見了面有新情況就說,沒新情況打個招呼便走人;參加碰頭會的除了書記和社長,還有武裝部長或貧協主任,特殊時期,其他黨委委員也參加。這天的碰頭會就三個人參加,周忠貴、田震和史祖軍,他們沒在黨委辦公室裏面,而是在黨委辦公室的外邊,嚴格地講,是在門前的一棵大梧桐樹下。三人碰了頭,沒啥新情況,剛要散去,卻被一個奇景吸引了:南流公社黨委書記譚永吉騎着自行車,車后拴着一隻白山羊駛來了。

僑鄉公社的三個領導都愣了:這是唱得哪一出啊?

譚永吉到了跟前,一伸大長腿撐住了車子,隨之臉上造就了一個鬼怪的微笑。

“老譚,你又耍什麼花槍呀?”周忠貴開口問道。

譚永吉哈哈笑道:“聽說你們的機關食堂不咋樣,送只羊來,給你們改善改善生活。”

史祖軍聽后,趕緊跑上前,三五下就解開了拴在車子上的繩結。田震掃了史祖軍一眼,說道:“老史,留點心眼吧你,譚大書記的山羊就那麼好吃嗎?”

周忠貴也附和地笑了:“老譚,有事說事,咱別來這一套好嗎?”

這樣,譚永吉才撐好了車子,晃着大個子走到了周忠貴跟前說:“呵呵,知我者,周兄也。”

他抬起頭來,望着已有黃葉的梧桐樹說道:“樹葉見黃,天已秋涼。秋分十日不耕種,來年秋天一場空。我們公社也想逢秋開犁,可是地里一踩冒水,百般愁結啊!”

田震望着譚永吉說:“譚大書記,你不會為訴苦而來吧?”

“呵呵,知我者,田弟也。”譚永吉又重複了剛才的話。

話到這裏,他又周密地掃了史祖軍一眼,對僑鄉公社的三人說道:“兄弟遇上了愁事,才趕到貴地請求援兵啊。”

“援兵?”周忠貴敏感地瞪着譚永吉。

“哈哈……”譚永吉背着右手,仰天笑道。“看你周兄嚇得,我不需千軍萬馬,只求一員幹將。”

“誰?”田震靠近了譚永吉。

“姜元成!”譚永吉脫口而說。

“姜元成?”周忠貴有點納悶。

譚永吉調皮地看着周忠貴,說:“抗澇排澇,你們怎麼走,我們怎麼學,你們挑大溝,我們緊跟上,你們‘鐵牛’出馬,我們機械上陣。”

靈精的田震一下聽明白了,替譚永吉說道:“噢,我明白了,你譚大書記是想把姜元成請去,幫你改造推土機。”

譚永吉激動地拍着田震的胳膊:“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周忠貴也順水推舟說:“老譚,找老田你就找對了,他分管農業生產,他的愛人又是姜元成的頂頭上司。”

“這個忙我不幫誰幫。”田震對着譚永吉拍了拍胸膛,又轉向史祖軍說道。“老史,把山羊牽到趙爾芳家裏去,然後讓她動員姜元成出山。”

聽了這話,周忠貴費解地問田震:“老田,你這是唱得哪一出呀?”

“哪一出?”田震自問自答道。“姜元成是水利站的維修工,改造拖拉機不是他的本職工作。誰的話對他管用,咱就找誰。”

“你這我就不愛聽了。”周忠貴對田震說。“姜元成是咱們的職工,我們難道指揮不動他了嗎?”

田震說:“我們能指揮動他,可這種差使,他有一百個理由拒絕你。”

“他敢!”愛要面子的周忠貴猛地吼了一聲。

田震瞅着周忠貴,不依不饒地說:“那你來辦這件事吧。”

這時,史祖軍走到周忠貴身邊,悄聲說道:“周書記,姜元成可不是好玩的。前幾天,農機站請他改造機耕犁,六寸改九寸,不是提倡深耕細作嗎,王大光請不動他,我跟田社長出面,人家依然不理。”

“還反了他嗎!”周忠貴攥起一隻拳頭,說開了狠話。“不停招呼,給他紀律處分!”

“呵呵,”田震卻譏笑道,“老周啊,你太小看姜元成了,人家是殘疾軍人,說傷口複發,你敢處分人家嗎!”

這話,讓周忠貴沒轍了。譚永吉為了辦成自己的事兒,趕緊給周忠貴找了個台階:“周書記,對這種人,就應當胡蘿蔔加大棒,先哄着他,用起來,等時機成熟了,再收拾他個心服口服。”

周忠貴這才點點頭,並朝着史祖軍揮揮手,心領神會的史祖軍牽着山羊走了。

北方的農村就這樣:麥子種下后,農民也就沒有大的掛心事了,優哉游哉地進入了所謂的冬閑。這樣,政治家們便瞅準時機,廣泛深入地展開了農村的運動,具體地講,也就是掀起了社教運動的新高潮,發動群眾,尋找線索,及時捕捉階級鬥爭的新動向,為此,地委、專署分派工作組,到各地巡查社教運動,魏副專員進駐了田震所在縣,並跟隨張部長的工作組去了南流公社。搞運動貴在搞出個花來,這個花就是出經驗、出典型,魏副專員抓生產虎實,抓運動也不含糊,在他督促下,張部長更是絞盡腦汁,虎視眈眈,以戰鬥的姿態,尋找那些不拿槍的敵人。

對政治運動似乎有點麻木的田震,除了參加一些掙脫不了的學習之外,主要的精力還是放在了農田基本建設上,他得了空兒就朝村裡跑,督促大隊幹部抓革命、促生產。可這一天上午,他來到百草村大隊后,卻對陳鐵掌說:“鐵掌,你不是捕魚能手嗎,能亮一手嗎?”

陳鐵掌瘦在凹處的眼睛對着他,不停地閃着。

田震解釋道:“沒別的意思,忙活了一年了,想跟國良大哥喝頓熱乎酒。”

於是,陳鐵掌撐着一條小船跟田震進了青雲河。快結冰了,滾滾的河水也平緩了,靜靜流淌着,好像無聲無息。用尖尖的長竹竿划船的陳鐵掌對田震說:“要不是水涼,我一個猛子下去,就是一條鰱子魚。”

“你先別吹,我今天倒要試試你的身手。”站在船頭的田震指點着陳鐵掌說。

當小船劃到了河中央,田震對陳鐵掌說:“你給我在深水處抓一條魚。”

陳鐵掌眯眼笑了笑,虛張聲勢地喊了一聲:“往上看!”

就在田震抬頭的功夫,只聽唰地一聲,陳鐵掌的長竹竿像利箭一般插入了水中,然後朝上抽動,竹竿出水,果然尖端插着一條銀光閃閃的鰱子魚。田震幫着收起魚,又對陳鐵掌說:“這還不算本事,你能在不深不淺的地方給我插條魚嗎?”

陳鐵掌沒有答話,一撐長竹竿,小船嗖地竄向了一側,陳鐵掌撐船的竹竿沒有格外施展,往上一抽,又一條一尺多長的鰱子魚從水裏掙扎了出來。

田震哈哈大笑,收起魚,再問陳鐵掌:“淺水區怎麼樣?”

已有主意的陳鐵掌悶着頭又一撐桿,船兒漸漸靠近了河邊的蘆葦,陳鐵掌撥出竹竿,朝着一墩枯黃的蘆葦奮力一甩,水花像銀珠兒似的飛濺起來,當水花落下,田震幾乎傻眼了,一條鰱子魚從蘆葦根下突然蹦起,撲稜稜落在了蘆葦叢里。田震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就在船到蘆葦旁,田震彎腰撿魚時,陳鐵掌端詳着他說:“田社長,你今天不是為了吃魚的吧?”

撿起鰱子魚的田震詭秘地朝他笑道:“吃魚是第二,這第一嘛,是藏在我心中的一塊大病。”

“病?”

“對,病!”田震仰起頭說。“這青雲河,既養育了兩岸百姓,也害苦了兩岸百姓,不徹底治理好它,我這個病根就永遠去不了!”

“你知道嗎?”他又看着陳鐵掌說。“當初我父親為什麼讓我學水文專業,就是為了治理這條母親河啊!”

陳鐵掌望着他,敬重之情油然而生。

在農科隊的一間小辦公室里,田震、陳鐵掌和秦國良圍着一盆清燉鰱子魚,喝着酒、聊着天,甚是開心。可就在這時,房門被咚地推開了,突然闖進了史祖軍和兩個背槍的民兵。

喝酒的三個人當然要驚呆了。田震緩過神來,問史祖軍:“這是怎麼了?”

史祖軍沒想到田震在這裏,稍微收斂了一下表情,解釋道:“奉張部長的命令,要對秦國良監視居住!”

陳鐵掌疑惑地望着田震,田震站起來,對着提着短槍,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的史祖軍,問:“誰讓你這樣做的?”

“周書記。”

史祖軍又補充道。“是張部長下的令。”

秦國良端起杯里的酒,先喝掉,才對史祖軍說:“你說怎麼辦,咱就怎麼辦。”

史祖軍對秦國良說:“其實也不咋辦,就是讓民兵看着你,在這裏,不準亂竄。”

田震沒再說什麼,走到電話旁,讓總機接周忠貴。電話接通了,那頭像有先知,開口就問:“老田嗎,秦國良的事確實是張部長下的命令,魏副專員也點頭同意了。這次受到追責的不光秦國良,還有姜元成,他直接被押到縣裏去了。”

“為什麼?”

“唉!”周忠貴略帶同情地說。“你還記得咱們給南流公社的小麥良種嗎,他們在半截樓大隊搞了二十畝的示範田,結果死了一大片苗。查來查去,懷疑上了秦國良和姜元成。現在講究上綱上線,秦國良是富農,姜元成有歷史問題,人家這樣做也不是沒有理由的,以階級鬥爭為綱嘛。”

儘管當著許多人,早已忍受不住的田震大聲吼道:“老周,你不覺得荒唐嗎!種子,我們這邊一點事也沒有,那邊出了事,就亂懷疑嗎?再說了,即便種子有事,跟姜元成有什麼關係?”

周忠貴在電話里說:“他不是給人家改了耕犁嘛。”

“真是的,這跟耕犁有鬼關係呀!”田震叫罵開了。

“老田,你冷靜些。現在是運動中,你可不要亂講噢!”周忠貴勸他。

“我這是亂講嗎?”也不知是憤慨,還是喝了酒,田震竟爆了粗口。“事情調查清楚了嗎,沒查清楚就亂整!”

“老周啊,你說話可要注意態度,還像個領導幹部嗎!”周忠貴用帶有批評地說道。“再說了,秦國良僅僅是監視居住,能把他怎麼地?還有,姜元成不過是關押審查,也屬於正常嗎。他是個殘疾軍人,又有戰功,組織上會正確處理的。”

“正確個屁!”

就在田震無所忌憚地泄憤時,周忠貴那邊掛了電話。

田震撂下電話,剛要朝着史祖軍發泄,秦國良及時給了陳鐵掌一個眼色,陳鐵掌一躍而起,抱着田震就往外邊拽,田震邊掙扎邊喊叫:“放開我,放開我!”

但他的力氣哪比得上陳鐵掌啊,不多會兒,他就被陳鐵掌拖走了。

初冬,專署大院門外的泡桐經不住寒風的掃蕩,嘩啦嘩啦地落着葉子。魏副專員坐在灰色轎車裏剛拐進大門,突然喊了停車。當他走下轎車,站在大門側面的田震朝他奔來。

“這不是田震同志嗎?”

田震咧着笑嘴,主動向伸出了手。魏副專員握着田震的手,問他:“啥時來的?有事嗎?”

“剛來。聽說你在會堂開會,便在這裏等你。”

“那好,到辦公室去吧。”

跟隨着魏副專員的話音,田震一個急轉身,過去推旁邊的自行車。看到田震的自行車上帶個糧袋子,魏副專員好奇地問:“帶着啥東西呀?”

“麥種。”田震答道。“我們公社實驗的小麥良種。”

見魏副專員有點兒驚奇,田震又解釋道:“這個品種我們公社已經推廣,去年試驗田裏畝產過了五百斤,秋種過後,又長了一坡好苗子。你提倡推廣優良品種,我特意給你帶來了三十斤。”

魏副專員拍拍田震帶來的糧袋子,興奮地說:“這是好東西啊!”

在他引領下,田震拎着良種進了魏副專員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不算明亮,也不算太大,迎門支着寫字枱,背後的窗戶上貼着馬恩列斯毛的五張偉人像,左邊有一幅“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偉人語錄,右邊是一張農業豐收宣傳畫。進屋后,田震將糧袋子隨便撂在了茶几根下,魏副專員卻對他說:“把它請上來,我要瞧瞧。”

於是,田震按照魏副專員的示意,將麥種提到了寫字枱上。魏副專員打開了糧袋子,抓了一把麥種,仔細端詳了半天,嘖嘖稱讚道:“粒大飽滿,好品種啊!”

他又扭頭問田震:“你們自己篩選的嗎?”

田震答道:“是的。我們公社農科隊實驗成功的。”

“好,好啊!”魏副專員說。“我正需要好的高產品種呢。這個品種,我要交給地區農科所,讓他們的專家再做進一步的篩選。”

說到這裏,他仰首感慨道:“土專家也能幹大事啊!”他又將視線轉向了田震:“想不到你們公社也卧虎藏龍啊!”

見魏副專員一步步上了鉤,田震裝模作樣地嘆息了一聲:“唉,可惜啊,這個土專家遭受了不白之冤啊!”

“怎麼回事啊?”

田震故意扭頭望着窗外,對魏副專員說:“在一起生產事故中,個別同志缺乏調查研究,偏聽偏信,無限上綱,致使我們的土專家受到了錯誤的處理。”

歷經風雨的魏副專員走到了田震跟前,輕聲問:“你這是來告誰的狀?”

田震無所畏懼地望着魏副專員:“你!”

魏副專員聽后,並沒有特別驚詫,沉下眼睛略一思考,便走到了寫字枱前,慢慢坐下,對着站在桌前的田震說:“你是為南流公社那起絕產事故而來的吧?”

“是的。”田震如實答道。稍停,又說:“秦國良實驗的小麥優良品種一向穩定,在我們公社推廣效益也十分明顯,為什麼到了南流公社就發生了絕產呢?”

魏副專員輕輕舉起手,坦率地說:“首先聲明,這起事故我沒有參與調查,直接聽取的是問題結論和處理意見。”

接着,他又敘說道:“當時我到南流公社去,縣裏的同志說由於一個富農分子和一個歷史反革命分子的蓄意破壞,二十畝小麥示範田發生了大片死苗現象,縣裏提出了處理意見,我也就默認了。”

“可是我的調查,跟有關領導的結論完全不同!”田震從挎包里拿出了一份材料,解說道。“這是農業局的土壤結構分析,半截樓大隊選擇的小麥示範田屬於水窪地帶,而秦國良的小麥良種偏偏抗旱不抗澇,在水窪地里種植完全是選錯了基地,造成了麥種水腫性死亡,同時,水腫性死亡跟姜元成的機耕改造也沒有必然聯繫,耕種加深,雖然接近了水平面,可是,在這之前,麥種的呼吸胚胎已經浸泡窒息,因此,半截樓大隊示範田的悲劇,與姜元成也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魏副專員接過材料翻閱了一下,抬頭對田震說:“按照你的調查,示範田的絕產不屬於人為的破壞,而是決策的失誤,對嗎?”

田震挺着身子,堅定地答道:“是的。我調查了半截樓大隊,走訪了縣農業局和農機局的專家,他們的結論跟我是一致的。”

魏副專員望着他,問:“那你想怎麼樣呢?解除秦國良的監視、釋放關押的姜元成?”

就在田震點頭時,魏副專員卻皺起了眉頭:“在一場政治運動中,貧下中農的二十畝麥田造成了絕產,誰來承擔這個責任呢?”

他這話,也讓田震覺出了魏副專員的壓力,畢竟他在南流公社抓點,蹲點單位出了問題,他也有責任啊!而把這個黑鍋扣在秦國良和姜元成頭上,似乎是個順理成章的結局,而且這個結局面上說得過去,也不會殃及任何領導幹部。

看到田震仍然任性地杵在那裏,魏副專員又用緩和的語氣勸解道:“田震同志,小麥絕產了,大家心裏都不好過,但是,工作哪有不失誤的呢?再說了,那二十畝水窪地,來年開春可以種玉米嘛。”

透過話音,田震判定魏副專員的觀點在發生變化,於是試探道:“魏副專員,情況我已經說明了,現在就等你一句話呢。”

這分明是在逼着魏副專員表態,但魏副專員笑了笑,對田震說道:“田震同志,這你就不對了。組織上做出的決定,怎麼能靠我的一句話來推翻呢?這件事我只是過問了一下,並沒有參與調查、參與研究,也就是說,這件事情本來就是你們縣裏的事情,你有什麼想法,還是回縣裏去反映吧。如果覺得找張部長不方便,可以直接找你們的謝書記嘛。”

田震為難地眨着眼睛:“魏副專員,只怕謝書記太忙,顧不過來呀。”

魏副專員卻扭動着笑臉,對田震說:“你再去試試嘛。”

田震彷彿領會了他的暗示,拾起自己帶來的材料,匆匆地走了。

從地區趕往縣裏,還有六十里的路程,田震蹬着自行車,竄到下半晌才進了縣城。由於心中有數,他在縣委大院裏的步子也格外自信、踏實。果然,一到值班室,一個秘書二話沒說,直接把他領到了謝書記的辦公室。這個辦公室跟魏副專員的稍有不同,也是一間,但很明亮,牆上也貼着馬恩列斯毛五張偉人像,但左右牆壁上是兩幅紅底白字的語錄:“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

田震進來后,伏在桌案上的謝書記略一抬眼,又低頭看開了文件。田震孤零零地站在屋當中,見謝書記置他於不顧,初來時的那種興奮之情頓然一落千丈。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感到無所適從。就在他胡思亂想時,謝書記抬頭髮話了:“來了,大英雄?”

田震尷尬地望着謝書記,卻不知何以應對。

“專署、縣委,都讓你鬧了個天翻地覆啊!”

這話顯然不是讚美,田震被迫垂下了頭去。

謝書記繃臉站起來,一邊朝他走來,一邊側視着他,說:“行啊你,張部長的結論你都敢挑戰!”

他圍着田震慢慢走動着,說道:“一場生產事故,總得有人負責吧?縣委工作組認定了,專署領導點頭了,幾乎成鐵案了,你卻出來挑戰,好傢夥,齊天大聖啊!”

田震沒想到進了門就挨了批,把頭壓得更低了。

謝書記在他背後突然站住了,但聲音變得怪怪的,像譏笑一個放了臭屁的美女:“我就弄不懂了,你替秦國良說話可以理解,替姜元成說話,什麼意思呀?你們不是死對頭嗎?”

“一碼歸一碼,我不能讓他背黑鍋。”田震抬頭爭辯道。

“好,英雄!”謝書記忽然提高了嗓門,指着窗外說。“你去把他領走,雇個八人大轎,快呀!”

田震看出謝書記心裏有火,卻又不知火從何來。只得收斂起表情,任其宰割。

但,謝書記很快又從憤慨中平靜下來,苦口婆心地說:“田大社長、田大少爺,你這次讓張部長難堪,今後你還怎麼工作啊!他可是分管幹部的縣委領導啊!”

“我沒想那麼多,我只想……”

“你想什麼?你想逞能!”謝書記打斷了他。“就這麼一件事,直接捅到了專署,有必要嗎!”

“我想來找你,怕你不接見啊!”田震爭辯道。

“見不到我,你就不會跟張部長交流嗎?”謝書記怒瞪着他。

“可,可我怕張部長認死理。”

“你太低估我們的幹部了!有些事情,他們雖然做出了錯誤判斷,但只要你有耐心,反覆做工作,他們早晚會明白過來的。再說了,即使他們排斥你的觀點,只要你不抄他的後路,鬧得他下不了台,他就不會嫉恨你,可你這樣呢?”謝書記氣沖沖地奔到了桌前,拍着桌案繼續教訓田震:“你知道嗎,這次看起來你推翻了張部長,可是,你傷了他的自尊,抹了他的面子,這對一個下級幹部來說,是很糟糕的。可以這麼說,有些領導幹部,寧肯放棄死理,也要維護面子。你當了十幾年幹部,怎麼還這樣毛嫩呢!”

越說謝書記越激動,他渾身晃着,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似乎控制不住了。他朝田震揮手說道:“我看明白了,你,你不適合官場,只適合做業務。乾脆,下一步給你調調。”

現在,田震才明白過來,謝書記氣憤的是他在官場中太毛嫩、太天真,不會忍耐、不會圓滑,不會處理複雜的關係,尤其是跟上級領導的關係,經常引火燒身,成為矛盾的焦點。總之一句話,就是恨鐵不成鋼。同時,從謝書記的告誡中,他已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可是世上哪有賣後悔葯的,況且他並不怎麼後悔啊。

謝書記說到這裏,又面對他瞪大了眼睛:“你還在這裏愣着幹啥?快去,找張部長打打圓場。”

田震有點傻愣,問謝書記:“你不是讓我去接姜元成嗎?”

“豬腦子你!”謝書記朝他猛吼一聲。“我還讓你派八抬大轎呢!快,先去找張部長,低調些、謙虛些。”

田震只得從命。可就在他臨出門時,謝書記又輕聲喊住了他:“等等。”

他接着問田震:“多久沒給你老子寫信了?”

“三個月了吧。”

“他病了一年多了,不行你就回去看看老人家。”

但田震卻說:“他有我弟弟照顧,家裏不太需要我,再說了,自從我父親病了,叔叔就跟他鬧財產糾紛,我不願回去蹚渾水。”

謝書記點頭表示理解:“也是。家庭糾紛是個泥潭,不靠近也好。”

田震來到張部長辦公室時,天已經快黑了。對於田震的到來,張部長似乎並不驚奇,他笑容滿面地望着田震,親切地說:“田震同志,你可真會選時機啊,我的家屬今晚包三鮮餃子,走,跟我回家喝幾盅去。”

這一來,田震反而臉色十分難看。他對張部長說:“張部長,我今天來,是……”

“我都知道,也都明白。”張部長上前一手拉着他的胳膊,一手拍着他的肩膀:“不就南流公社那點事嗎?你做得對,我犯了主觀主義的錯誤,過後我要向縣委檢討。”

“可我……”田震不知從何說起。

“我知道,你是有壓力的,我畢竟是縣委領導嘛,所以,你要來做說明、說軟話,人之常情嘛,但有那個必要嗎,沒有!我們是共產黨的幹部嗎,光明磊落,只要心底無私,不要產生任何負擔。走,跟我回家,咱們邊喝邊聊。可是有一條,聊什麼也可以,就是不能聊跟南流公社有關的話題。請你相信我,相信一個老黨員,一個老幹部!”

那天在張部長家裏,他們還真的沒有聊跟南流公社有關的話題,只是隔着肚皮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田震唯有的感受就是,事後不知聊了些什麼,吃了什麼餡子的水餃。太奇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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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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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上綱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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