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窩窩頭襲擊白饅頭

十五、窩窩頭襲擊白饅頭

除非萬不得已,田震是不願意到周忠貴家裏去的,見到尤蘊含他心裏就亂,尤其是當著周忠貴。他這次到周忠貴的家裏來,就是萬不得已。他到縣裏參加農業學大寨會議,謝書記特別指出,參加會議的社長要連夜向黨委書記彙報,三天內拿出實施意見。回到公社,天已見黑,田震沒有回家,帶着一摞文件直接去了周忠貴的家。

周忠貴的家裏還是那副老光景,尤蘊含在忙活飯菜,周忠貴坐在小飯桌前的小馬紮上看報紙。見田震進來,周忠貴並未起身,撂下報紙問道:“回來了?”

田震跟尤蘊含點點頭,徑直走到了周忠貴跟前,說道:“謝書記要求連夜彙報,你看,來的也不湊巧”

周忠貴直接遞給他一個小馬扎:“坐下一塊吃吧。”

田震婉拒道:“不用了,我回家弄點就是了。”

尤蘊含將一盤醬肉放到了小桌上,對田震說:“你家裏沒人,哪有吃的?”

“我上食堂。”田震答道。

“呵呵,這不是生活困難時期了,不愁你吃頓飯。”周忠貴對田震說。

田震看主人不是虛讓,也就坐下了。尤蘊含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說道:“下班的時候,我碰着克楠了,今天是周末,她去聯中接孩子了,等她們回來,我把她娘倆也叫過來,咱們一起聚聚。”

田震的兒子田亮今年剛上初中,在公社的聯辦中學,離公社大院七八里地,逢到周末,田震或畢克楠都要把他接回家,做頓好飯慰勞慰勞。當尤蘊含去了堂屋後邊的小廚房,田震將包里的一摞文件掏出來,遞給了周忠貴:“會議的內容,文件上都有,你自己看吧。臨走,謝書記讓我給你捎個信,農業學大寨,山區主要是修大寨田,平原主要是抓灌溉網,咱們跟南流公社,既要抓灌溉,又要抓產量,爭取畝產過五百斤,給其他公社做個榜樣。”

“五百斤,五百斤,提高一百斤,不輕快,不輕快啊!”周忠貴感到了壓力。

田震卻掃了小飯桌一眼,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老周啊,當年你一碗菜湯打發我,那是鬧飢荒,現今,困難過去了,你可不能應付差事啊!”

他的話兒尚未落地,尤蘊含拎着一壇黃芪酒端着一個大瓷盆來了,當瓷盆放在了小飯桌上,田震差點驚叫起來,這是一盆蘑菇燉雞,還冒着熱氣。田震趕緊對尤蘊含說:“我收起我剛才的話,今天要飽餐一頓!”

周忠貴剛把黃芪酒倒在酒杯里,外邊便響起了自行車撐地的“嘎吱”聲,早已備好碗筷的尤蘊含站起身來,對田震說:“她娘倆來了,我去叫她們。”

當畢克楠把兒子田亮帶進來,向來一板一眼的周忠貴忍不住笑了,因為田亮身上穿着青色的學生裝,頭上竟裹着紅色的女人圍巾。

“亮亮,你這是演得哪一出啊?”周忠貴好奇地問孩子。

畢克楠一把拽住兒子,賭氣似的地對周忠貴說:“亮亮,讓你周大爺看看,那些野種太猖狂了!”

說著,她解下了亮亮的紅圍巾,孩子的左前額上露出了一塊帶着血跡的傷疤。剛合上房門的尤蘊含急忙靠上前,問亮亮:“亮亮,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讓同學用磚頭打的!”畢克楠氣憤地說。

“怎麼回事?”田震也站起來,問兒子。

亮亮噘着嘴,卻不肯說話。尤蘊含伸手扶着亮亮的脖子,親切地說:“走,到屋裏去,我給你上點葯,不要緊的,一點外傷。”

等亮亮跟隨尤蘊含進了屋,畢克楠才憤憤不平地對周忠貴和丈夫說:“這上初中還不到一個月,挨了三次打了。”

“誰幹的?”周忠貴和田震幾乎同時問。

“大院外的孩子。”畢克楠答道。

“大院外的孩子?”周忠貴感到奇怪。

“對啊。”畢克楠說。“可真怪了,上小學時,亮亮跟農村的孩子處得可好了,但一上了聯中,跟農村的孩子一塊兒住校、吃飯,經常有農村的野蠻孩子找亮亮的茬,特別是放學回家的周末,一些農村野孩子平白無故地圍攻堵截他,棍棒打、磚頭砸,氣死我了!”

田震也感到奇怪,問畢克楠:“是不是亮亮惹人家了?”

“哪裏!”畢克楠對田震說。“你兒子那個慫樣,敢招惹別人嗎?”

“這可就怪了。”周忠貴無奈地晃晃大腦袋,又對畢克楠說:“你快坐吧,先消消氣。”

畢克楠坐下后,田震又問她:“農村的孩子為何對待亮亮這樣呢?”

“不光對亮亮一個人這樣。”畢克楠說。“他們對公社大院裏的孩子都這樣。史部長的強強被打傷了脖子,另外幾個機關子女也都身上有傷。”

她反映的情況,引起了周忠貴的警惕。

“亮亮,包好傷了嗎?”周忠貴站起來,朝着屋裏喊。

尤蘊含扶着亮亮的肩膀一塊走了出來。

“亮亮,告訴大爺,都是些什麼孩子欺負你們?”周忠貴鄭重地問亮亮。

“村裏的孩子。”亮亮答道。

“他們為什麼欺負你們?”周忠貴也有些氣憤。

“他們吃不上白饅頭,嫉恨我們。都住校,誰吃什麼一清二楚,他們一天三頓黑窩窩頭,而我們大院裏的同學在老師食堂吃,一天兩頓白饅頭。”

孩子的話,像一記悶拳打在了周忠貴心上,他慢慢坐了下來,田震和尤蘊含也無語地低下了頭。唯有畢克楠恨恨地仰着頭,對周忠貴說:“周書記,這事你得管啊。史部長拿着匣子槍嚇唬過那些野孩子,但不管用。他們都是根正苗紅的貧僱農子女,不怕嚇唬。”

周忠貴望着酒杯,神情恍惚地說:“老史做事太欠考慮了,怎麼能拿着槍嚇唬他們呢。”

他又問田震:“老田,這事你看怎麼處理?”

田震聽出他想將孩子鬥毆的事兒交給自己,急忙推脫道:“這些日子,正值麥子拔節的關鍵火候,我得靠着農科隊的種子田裏。”

對農業非常熟套的周忠貴對他說:“灌水、施肥,也就是三五天工夫,忙完了種子田,你再關照一下學校的事兒,畢竟跟亮亮有關嘛。”

田震沒法推脫了。

等種子田澆灌了拔節水之後,田震騎車來到了公社聯中。林校長是位恪守中國傳統文化的老知識分子,五十多歲,頭髮灰白,身上依然穿着早已退出歷史舞台的灰色長衫。在他那間灰暗的辦公室里,他泡了一壺珠蘭茶,跟田震邊喝邊聊起來。讓田震詫然的是,談到學生打架的事兒,林校長神情漠然,沒有絲毫的驚訝。田震覺得其中必有隱情,便問道:“林校長,看來你是清楚這事的了?”

林校長微微點頭,但沒吱聲。

“那是個什麼情況呢。”

林校長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了窗口前,對着操場對面的食堂說:“站在這裏,等到開飯時,田社長,你就會一清二楚了。”

怕田震不理解,林校長這才解釋道:“開飯的鐘聲一響,大批的同學就會呼呼啦啦湧進學生食堂,然後拿着黑黝黝、黏糊糊的窩窩頭,拎着盛鹹菜的瓶子走出來,到那片小樹林裏就餐,而七八個大院裏的學生,卻拿着飯票去了旁邊的教師食堂,在餐桌上吃炒菜、吃白饅頭,都是學生,兩種待遇,天地之別,你說那些啃黑窩窩頭的學生能不生氣嗎?於是,一群調皮的農村孩子就結成了團伙,利用周末放學的機會,圍追堵截大院裏的孩子。”

“既然發現了情況,學校就沒採取措施嗎?”田震帶有責怪地問林校長。

“怎麼沒呀。”林校長話里也帶有怨氣。“我曾經派老師護送大院裏的學生,可是,心中有怨的學生太多,老師注意了這一夥,又冒出了那一夥,就像當年的游擊隊,防不勝防啊。”

儘管田震早有想定,但沒料到問題如此嚴重。他跟隨林校長望着窗外的食堂說:“看來要解決問題,首先要平衡同學們的心理啊!”

林校長努努嘴巴,表示認可。

回到了公社,他問在黨委辦公室值班的史祖軍:“周書記上哪兒了?”

“到縣裏去了。你沒看報紙嗎,又要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縣裏對運動骨幹進行培訓,由周書記親自帶隊,傍晚回來。”

田震用玩味的語氣說道:“這運動一個接一個啊。”

“搞社會主義嗎,革命運動就是要一浪連着一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別看史祖軍文化不高,但這些年的運動鍛煉,使得他嘴皮也俏了。

說著,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問田震:“哎,學生毆鬥的事兒,咋樣了?”

這樣,田震便講述了在聯中了解到的情況,然後告訴他:“我想跟周書記商量一下,爭取讓農村學生每周也吃上一頓白饅頭,這樣同學們之間的矛盾也許就緩解了。”

史祖軍卻說:“田社長,我覺得你思路對頭,但考慮不周。”

他又講道:“你想,咱們的孩子起碼一天一頓白饅頭,即便你讓農村學生每周吃一頓白饅頭,還是不公平啊。”

田震輕鬆笑道:“這我早就想好了,讓大院裏的孩子把定量統統交給學生食堂,跟農村孩子吃一樣的飯。”

“這,恐怕不好吧。”史祖軍說。“不能解決了一個矛盾,又激起另一個矛盾啊。”

田震看透了他的心思,說:“老史啊,別心痛自己的孩子,吃點粗糧怎麼了?”

史祖軍還想爭辯,田震的話早就搶在了他的前頭:“別,你別再說了,再說我就把這事推給你來處理。”

史祖軍不敢吭聲了。因為孩子群毆的事兒看似簡單,實則很棘手。

為了處置孩子群毆的事兒,田震又來到了糧管所,詢問哪裏還有可調劑的麥子,肖大嘴沉思片刻才對田震說:“粗糧我們還有些庫存,但細糧,只有兩萬斤指標了。”

“什麼意思?”田震不太懂的這些業務術語。

肖大嘴解釋道:“不是要搞社教嗎,各公社都要成立社教宣講隊,縣裏撥給了咱們公社五萬斤專用糧,其中麥子二萬斤。”

“我們公社有權調節嗎?”

“應當是有,但……”

“怎麼了?”田震問。

“周書記是社教運動的組長,調節這批糧食得他點頭。”

從糧管所出來,田震沒有回公社,而是把自行車支在了公社大院東面的小樹林裏,他要等周忠貴,因為社教運動骨幹培訓班今天結束,這裏是他們返回的必經之路。

春天裏,廣袤的原野在晚霞調教下奇幻地變化着,大片的麥苗谷秧閃射着金黃的光輝,一道道丘陵山峰展露着蒼翠的英姿,春風習習,花草飄香,田震遙望這片家鄉的土地,禁不住激情澎湃,浮想聯翩。忽然,他覺得林間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扭頭一看,竟然是民政助理趙爾芳。他只打量了一眼,就發現她右手夾着的衣盆里有男人的舊軍裝,而她發現他注意了衣盆里的舊軍裝,雙頰頓然紅了。因為她是個孀婦,洗大男人的衣服難免令人關注。而趙爾芳也確實是個歷經風雨的人物,她很快就平靜下來,一板一眼地對田震說:“田社長,我正想找你呢。”

“噢,有事嗎?”

她故意將衣盆轉到了胸前,落落大方地說:“縣裏給了民政一個轉干指標,想聽聽你的意見。”

“跟周書記彙報了嗎?這事應該先跟他說。”

“彙報過,他讓我再徵求你的意見。”趙爾芳說道。“縣民政局的標準是,從退伍軍人中推薦一個,最好是負過傷、立過功。”

“啊呀,這兩條加起來,人選就很少了吧?”

“我查了一下,在職的退伍軍人中,沒有轉乾的,只有姜元成符合條件。”

一聽是姜元成,田震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但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他的話還是很委婉的:“既然有符合條件的,那就應當優先考慮啊。但是,也不能太教條了,還得考慮考慮人品、考慮表現。”

“那你的意思是?”她追問道。

“這事肯定還得上黨委會,”田震仍然堅持自己的態度,“即使在黨委會上,我也要強調考察人品,考察表現!”他清楚,在姜元成的問題上,周忠貴應當是跟自己的高度一致的。或許趙爾芳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觀察着田震的臉色,知趣地說:“看來我得重新尋找候選人嘍。”

田震略一眯眼,算是認定。趙爾芳也便離去了。

臨近天黑,遠處才傳來一陣自行車的鈴鐺聲,田震估計社教骨幹回來了,便朝着公路靠了幾步。車隊出現了,領頭的果然是周忠貴。

發現了路邊等待的田震,周忠貴讓其他人先走,獨自下車來到了田震跟前。

倆人一朝面,田震便說起了調節一萬斤麥子給聯中的事兒,周忠貴聽后,僅僅“噢”了一聲,並沒有表態。田震見他態度不明朗,又申辯道:“從各大隊抽調的社教骨幹,都是經歷過舊社會苦難的中青年,為了孩子,讓出一口細糧,難為不着他們。”

周忠貴卻說:“問題可沒有那麼簡單。對這次搞社教的資金、物資,上級要求定向專用,隨意挪動,責任算誰的呢?”

“嗨,這點小事,不吭不響就行了。”

“可別這麼說。”周忠貴看起來很嚴肅。“這次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主要是認清當前社會的主要矛盾,提高對階級鬥爭的認識,解決走什麼路,誰掌權的問題。因此,隨意挪用社教物資,可不是小事啊。”

田震見他這麼較勁,急躁地揮手說道:“既然這樣說,那我不管了,等學校的事情鬧大了,你來收攤子吧!”

“你看你老田,急什麼呢,慢慢想想,總會有辦法的嗎。”周忠貴見田震急了,也就有了通融的表現,他想了想,又對田震說道:“這樣吧,明天召開社教骨幹動員大會,你順便徵求一下大夥的意見,如果大家同意你的想法,咱們再議。”

田震只得順從了。

到了第二天的會上,田震提出了為了改善學生生活,社教隊發揚風格,細糧換粗糧的問題。由於這些社交骨幹都是從各大隊抽調的,常年吃不上白饅頭,一聽要讓出一半的細糧,起初沒人肯表態,這時,列席會議的黨支書陳鐵掌踢了旁邊的一個女青年一下,這個又瘦又黑的女青年便站了起來:“俺說兩句吧,雖然俺也想吃白饅頭,可是俺必定是大人,為了那些孩子們,俺願意讓出細糧來。”

田震問她:“你是哪個大隊的?叫什麼?”

陳鐵掌替她答道:“百草村大隊的,生產隊會計陳朝霞,也是這次選拔出來的社教隊員。”

緊接,陳鐵掌又站了起來:“俺叫陳鐵掌,百草村大隊的支書,俺是個老貧僱農,今天來參加這個會議,心裏有幾句話要說。舊社會,俺們沿河村十個年頭,三澇五旱兩平和,填飽肚子都是大問題,如今新社會了,不說別的,飽飯總算有了吧?如今,孩子們遇到了難處,咱這些過慣了窮日子的窮肚子,給孩子們讓出口好飯不要緊吧?”

他這話,立刻引得一些社教隊員站了起來……

散了會,田震拽着肖大嘴來找周忠貴抓落實,沒想到周忠貴打量了田震和肖大嘴一眼,謹慎地說:“雖然大家表了態,但這件事不易操之過急。你們想想,別的公社還沒有這麼做的,一旦出了事,誰負責?槍打出頭鳥啊!”

肖大嘴早就看不慣周忠貴這種謹小慎微的做派了,但受職務限制,他還不敢跟周忠貴明着對抗,氣得扭過了頭去;田震見周忠貴仍然前怕狼后怕虎的,強壓憤懣,故意誇張地說:“周書記,如果學生的事情壓不住,鬧大了,影響可不好啊。你想想,貧下中農子女跟革命幹部子弟群毆,發生在社教運動中,總得有人承擔責任吧?”

一件小事,讓田震這麼上綱上線后,變得非同小可了。周忠貴的大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了半天,對田震說道:“老田,這次社教運動,縣裏由張部長具體負責,他就在南流公社抓點,你趕快去向他彙報,如果他同意了挪用社教專用糧,事情也就萬事大吉了。”

面對如此小心的周忠貴,田震也沒辦法,便答應去南流公社跑一趟。

第二天上午,南流公社大門口的一則聚集了十幾個人,公社秘書手握一支大號排筆,在新貼了白紙的宣傳欄上書寫通欄標題,圍觀的有公社幹部,還有縣委張部長和公社書記譚永吉。張部長穿着黃色呢子外套,領上的風紀扣緊扣着,他右手夾着香煙,左手背在身後,眼睛緊盯着秘書的排筆。秘書蘸滿了紅色的粉彩,寫下了這麼幾個大字:開展社教運動,促進……

這時,張部長問秘書:“小張,促進什麼呀?”

“您說呢?”機靈的張秘書停下筆,轉臉問張部長。

“我看應當是促進革命發展。”張部長答道。

穿着深藍色制服的譚永吉卻插話道:“促進革命發展是不是太空了。在全縣動員大會上,謝書記提出,這次社會主義教育運動,要達到兩個目的,一是增強階級鬥爭的意識,再就是促進生產發展。在這裏借用謝書記的話不是很好嗎?”

張部長用眼睛的餘光瞥了譚永吉一下,便不吱聲了。顯然,譚永吉當著眾人提出異議,張部長不太高興。

面對這種局面,看光景的幹部不僅沒有參言的,還有的人竟然悄然離去了。這樣,弄得舉着排筆的張秘書無所適從,面對着宣傳欄獃獃地發愣。這時,人群中突然冒出了一個聲音:“還是張部長說得對呀,促進革命發展,一句革命,將生產也就包括進去了。”

大家循聲望去,發言者竟然是僑鄉公社的社長田震。

譚永吉用奇異的目光看着田震,略帶嘲諷地說道:“還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啊!”

他這麼說,張部長也心驚了,皺着眉問譚永吉:“你這是什麼意思呀?”

譚永吉到挺會圓話,開着玩笑對張部長說:“您是欽差大臣,我怎敢降低您的身份噢。”他又用右手的大拇指比劃着田震說:“他跟我一類貨色,都是和尚。”

這話,引得張部長和眾人都笑了。這樣,張秘書也就心中有了數,筆走龍蛇,寫出了“促進革命發展”六個大字。張部長得意地點點頭,然後才側臉問田震:“田震同志,你來有事嗎?”

田震吧嗒吧嗒眼皮,算是回應。譚永吉伸手拍了田震一下,開着玩笑說:“歡迎外來的和尚傳經送寶啊!”

田震知道譚永吉對自己給張部長抬轎子不太滿意,目前又不便解釋,只能朝譚永吉擠擠眼睛,給他一種暗示。田震相信,譚永吉一定會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的。

精通官場規矩的張部長走到了稍遠的地方,站住后問跟過來的田震:“說吧,什麼事?”

於是,田震一五一十地講開了發生在聯中的事情。張部長聽后,朝遠處的譚永吉招招手:“老譚,你過來。”

當譚永吉湊過來,張部長又對田震說:“把剛才的話說給老譚聽聽。”

當田震複述了一遍,張部長問譚永吉:“你們這裏有這個情況嗎?”

機靈的譚永吉大約明白了田震來找張部長的目的,也誇張地說:“咋沒有啊,我的兒子幾乎每個星期都挂彩,我們正愁着沒法子應對呢。沒想到啊,這外來的和尚就會念經。至少我覺得,僑鄉公社的經驗,值得我們學習。”

“你學習什麼呀!”張部長白了譚永吉一眼。“問題既然已經存在了,我們應當研究解決,但怎麼解決,還得靠調查研究。”

有了田震的啟發,譚永吉也有了靈性,他對張部長說:“我們公社大院的孩子多,十幾個呢,幾乎每個周末都發生戰爭,當務之急,我認為要正視僑鄉公社的經驗,有的放矢,儘快落實。”

“別演了!”張部長不滿地掃了譚永吉一眼。“這叫什麼經驗,誰同意了,社教隊專用糧能隨便動嗎?還有的放矢,儘快落實呢!”

“張部長,搞社教運動是為了什麼?解決方向問題,突出階級鬥爭!而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為了政權鞏固、社會穩定,如果貧下中農的子女跟革命幹部的後代對立起來,這個影響、這個責任可就大了”田震跟譚永吉一唱一和,協同對付開了張部長。

受到兩面夾擊的張部長,瞅瞅田震,又瞅瞅譚永吉,微微仰頭說道:“你們不會不知道,社教運動是當前的一項嚴肅的政治任務,動用專用糧,沒那麼簡單。”

譚永吉的話比田震來得快,也來得巧:“張部長,對別人來說的確沒那麼簡單,但對您來說,也不是那麼不簡單。”

不願意吹捧領導的田中也隨着給張部長戴了一頂高帽:“張部長,以您的資歷,甭說這麼點事,即便再大,還不是您一句話的問題。”

張部長不說話了,僅僅眯着那深不可測的眼睛,像是看什麼,又不像看什麼。突然,他對田震說:“你回去吧,我考慮考慮再說。”

說完,他轉身走了。譚永吉看到張部長走遠,一把採住田震的胳膊:“兄弟,知我情嗎?”

田震眨眨眼,對譚永吉說:“你突然替我說話,一定是另有圖謀吧?”

“談不上,談不上!”譚永吉舉着手,搖晃着說。“你小子腦袋跟別人不一樣,這個辦法嘛,還算個辦法,我想參考,化解孩子們的矛盾。”

田震卻一針見血地指出:“譚大書記,你別瞎扯,我事先就沒跟說起過粗糧換細糧這個辦法。說,你還有什麼企圖!”

譚永吉看不好隱瞞了,只好跟田震坦白:“老弟,那我就實說了吧。起初你捧張部長,我還驚奇,這不是你的風格啊,後來一琢磨,你肯定有求於他,所以才調轉風頭,大力支援你。”

“當然,”他又說道,“世上沒有不吃料的耕牛。我幫了你,你也得幫我啊。”

“怎麼幫你?”

“聽說你們的小麥良種培育成了,到時候,你得給我千兒八百斤的。”

“嗬,幫了幾句話,就獅子大開口啊。”

“你可別忘了,張部長住在我這兒,我順着使勁,你的事兒八九不離十,我要是倒着使勁,那可就難說嘍!”

田震低頭想了想,又抬頭對他說:“好吧,我給你一麻袋良種,多了,一粒也不給!”

“摳門!”說著,譚永吉握住了他的手。

當田震趕回公社,剛好跟周忠貴相遇。

“老田,你行啊!”

行什麼呀?田震蒙頭蒙腦地望着周忠貴。

“張部長來電話了,同意粗糧換細糧計劃了。”說到這裏,他又朝着糧管所方向指了指。“我已經跟肖大嘴說了,具體如何操作,由他負責,你是社長,這點小事讓下頭的人干就是了。”

還沒等田震說話,周忠貴又說道:“老田,起初我不是難為你,動用運動的物資,太敏感了。這樣多好,張部長發了話,咱執行就是了。”

對於周忠貴如此在意得失,田震打心眼裏就看不慣,他扭扭嘴巴,直接去了辦公室。

又是一個周末的晚上,田震特意早回了家,進了門,他就問畢克楠:“亮亮回來了嗎?”

畢克楠喜洋洋地說:“到同學家裏玩起了。”

“同學,哪個同學?”

“就是過去跟他打架的那個朱紅軍,附近村裏的。”說到這裏,她輕聲笑了。“孩子就這樣,恩仇來得快,消得也快。自從吃一樣的飯了,同學們之間的隔閡也就小了,大院裏的孩子跟村裏的孩子也逐漸熱乎起來了。”

她興高采烈,他卻忽然皺起了眉頭。

“你怎麼了?”她問。

“我再想,社教隊的糧食用完了,以後怎麼辦?”

“你還當社長呢!”妻子用嗔怪的目光看着丈夫。“人家肖大嘴說了,共產黨的待遇很是奇特,只要上去了,一般是不會下來的。”

“但願如此吧。”田震暗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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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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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窩窩頭襲擊白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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