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歐徒弗的腰帶/生長在凝望處

第11章 歐徒弗的腰帶/生長在凝望處

穿過半包圍住獅衛的審判森林后,博凱爾河的主流已在自己身側。奔騰的河水朝東南方向奔涌,河邊的浣女與貝倫越來越遠。下一個小鎮在數里開外,有一座巨大的水車;再往前又是一片森林,男爵莊園就在邊上,這些貝倫閉着眼睛都能認出來,所以公道對他形同虛設,偏走更快到達獅衛城的小路。

涅爾像風一樣在翠綠的平原上奔馳,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色,馬蹄擺動的速度就像撥弄豎琴的手指。貝倫爽快地高聲尖叫,慢慢挺起腰背,把手從韁繩上鬆開。貝倫只要動動胯部就可以令涅爾按照心意調整前進的方向,他們兩個從在挪爾威莊園相見的那一刻起就特別默契,這大概就是上天賜給他們的羈絆。當然,這也可能是在英菲寧身邊時涅爾過於拘謹,現在正找着機會釋放一下罷了,所以才會特別聽話。沒人知道明白馬兒在想什麼。

半途中貝倫只經過了一座偏僻的堡壘,來這裏的可都是稀客,守衛很快就把他攔住了:“停下!你是什麼人?來獅衛幹什麼?”

貝倫向他展示了自己傭兵標誌,紋在臂膀上的天平圖案。說到來獅衛幹什麼,他卻支支吾吾起來:“我來,來摘掉王冠。”

士兵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以為他是個瘋子,但看他騎着漂亮的大白馬,便瞥了瞥身邊的同僚,哼笑着請貝倫下馬。“例行檢查,把你身上的東西都交出來。”

貝倫身上有長劍、匕首扣在皮帶上的“格蘭達”,不止這些都是足以令堡壘守衛精神緊張的危險品,口袋裏還有數不清的瓶瓶罐罐。士兵已經牽住了韁繩,催促貝倫下來,一匹好馬一定能討得頂頭上司的歡心,至於貝倫身上有什麼,現在不那麼重要。

瘋子感受到了冒犯,一腳踢開了士兵的腳,涅爾心領神會一般地撒開馬蹄,帶着貝倫繞過堡壘。士兵們都來不及攔住他,僅有幾支箭矢落在貝倫身後,再次搭弓的時候,涅爾早就跑沒影了。

如此疾速讓貝倫只用了兩天一夜便抵達了獅衛城,牆頭墨綠色的旗幟上紋着一頭作撲殺態勢的金色雄獅。塔樓火把燒得正旺,守衛個個綳直身體,拄着長矛的手都握住了青筋。落日之後,城牆大門就要緩緩關閉,鐵制的大門上竟然掛了一串小彩旗,只有豐收節的時候它才有這般待遇。一對商會車隊是大門守衛接待的最後一批訪客,車上載着裝滿新鮮水果的籮筐,接着是載鮮魚的、再後頭是一盒盒的大肉,最後一輛載的竟然是一群褐膚的舞女。

貝倫和城外的村夫都看呆了,大家都說這樣的盛況已經有好幾天了,城裏一定有為不得了的貴人。年輕的瘋子就這樣錯過了入城的時機,巨型鐵門轟然合上,火光頓時黯淡一半,繁華和城外毫無瓜葛。附近農場裏的農夫嘆了口氣,被老婦人揪着耳朵往家的方向挪去。

人群盡皆散去,只有貝倫還伸着脖子。他沒注意到身邊的草垛上還坐着一個人,後者把晒乾的罌粟殼放在掌心捏碎,一點一點扔進嘴裏:“就算把脖子伸得再長,門也不會打開的,先生。”

貝倫一扭頭,坐在草垛上的年輕男子穿着獅衛典型的墨綠外衣,皮帶松垮垮地搭着。兩人都沒有再出聲,草垛後頭竟然鑽出一個穿着不整的女人來,她和男人粘膩地擁吻,男人伸出舌頭,把口中的一枚銀幣推進了女人的嘴裏。女人一愣,隨即笑紅了臉頰,一邊微微搖頭。男人又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說這是她“應得的”,手掌輕推她的腰際。

“最近城中戒嚴,所以城門關得早。”男人從草垛上跳下來,背上倒沒多少草桿。“不過我有辦法進去,不過你得告訴我為什麼要進城,我才能決定要不要幫你。”

“我,要去摘掉王冠,”

男人愣了一下,一邊眯眼盯着貝倫一邊縮緊腰帶,轉身往城門口走去。貝倫跟在他後頭,看他的衣服下擺隨步伐甩來甩去。

守衛剛要換班,正好看到男人向小門走來,立刻站正,並稱他為“佩里少爺”。佩里點點頭,指着後頭的貝倫:“這是我的朋友。”士兵沒說什麼,直接讓他們進去了。

兩人從東北門入,佩里似乎早就知道了貝倫的身份,直接將他帶入商會的營地。街道上火把燒得通紅,五顏六色的帳篷快要轉起圈來,男男女女圍在商鋪門前挑選貨物。貝倫看到了剛才入城的褐色舞女,她們在平台上甩動裙擺,透明的薄紗從心前飄飛而起。

佩里被來往的女士吸引住了目光,貝倫變成了他的引路人,將他帶到了一處豪宅前。三層的小樓在各色帳篷之間格外顯眼,二樓陽台用塗了白漆的鐵欄杆圍住,四角都有侍女像作燭台。屋內似乎燈火通明,但門窗都緊閉着,玻璃窗上有人影攢動,有守衛在花園和大門附近巡邏,其中有貝倫認識的傭兵,也有陌生的獅衛士兵。

“貝倫?”

一名傭兵在門口認出了瘋子,貝倫歡呼一聲,跑過去蹦到他身上,用兩隻腳纏住他的腰。傭兵笑着拍他的後背:“快下來,好小子!你就來晚了一點點,巴斯克老爺的婚禮已經結束了!”

貝倫從他身上下來,傻傻地眨眼睛:“婚,禮?”顯然這個詞對他來說太深奧了。

“就是咱們老爺娶了一位妻子,以後巴斯克商會就有夫人了!”傭兵高興得像是自己娶妻了一樣。“老爺和一大堆人在宅子裏用餐,讓所有人都出來巡邏。今天的氣氛很古怪,大家都神經兮兮的。”

佩里在後頭沉吟了一聲,但沒有說話,傭兵嚇了一跳:“文迪先生,我以為你在裏頭。”

“我是溜出來的,說實話,你們的守衛真不怎麼樣。”佩里四下張望,“你剛才說所有人都出來巡邏了,那個大塊頭呢。”

“啊,你說阿奇,”傭兵指了指豪宅西面更大的房子,“他在倉庫里一個人坐着,不知道怎麼了。”

貝倫聞言便往倉庫去了,佩里瞥了他一眼,對那名傭兵吩咐道:“我的任務完成了,你去告訴巴斯克貝倫已經回來了。”說罷就往另一個方向去,走金幣大橋過河。

進入巴斯克豪宅的花園后,周圍就安靜許多。今天商會果然邀請了很多人,穿着華服的男男女女坐在長椅上相互依偎着,他們眼中只有彼此,手裏的酒杯快要從指勾中斜落。貝倫繞過這些人,推開鐵門進入倉庫,幾個認識他的傭兵都向他問好,然後指着前方。貝倫抬頭望去,貨品堆後頭蹲坐着一個巨人,那人簡直和一座小山一樣高大,不遠處的火光映紅了他失神的大臉。

“阿!奇!”

貝倫像打了一個大噴嚏一樣呼喚巨人的名字,然後照慣例撲在他的大腿上。阿奇驚喜地回過神來:“貝倫?你回來了?我以為老爺把你派去北邊了。”

貝倫指着身後的宅子,阿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啊,老爺是在辦婚禮,就是娶了妻子要舉辦的宴會。”

說著說著,他便嘆起氣來。“你知道老爺他娶了誰嗎?就是老鴇羅莎夫人的女兒,薇爾琴。”

所有巴斯克的傭兵都知道,阿奇喜歡的女孩叫薇爾琴。聽到這個消息后的貝倫都愣住了,他從阿奇的大腿上滑下來,坐在地上流口水,喉嚨里發出“呃呃”聲。阿奇苦笑道:“很難理解吧,那就不要想了。老爺想娶誰是他的事,可是、我……我只是……有點難過而已。”

“阿奇,難過。”

“薇爾琴之前收了我給他買的禮物,我們是朋友。”巴斯克的巨人吸了吸鼻子,“老爺很富有,能給她任何想要的東西,一定看不上我的禮物了。我必須忘了她,她現在是夫人了。之前還有幾個小賊來鬧事,都被我打跑了。”

貝倫瞪大了眼睛,隨阿奇的傾訴變換神情。阿奇不確定他聽明白了多少,但他覺得有人正與他同情,心情便好轉了一些。“謝謝你聽我說這些,貝倫,祝他們幸福。現在我要去巡邏,你要一起嗎。”

貝倫突然想到自己的使命,一邊搖頭一邊和阿奇道別。返回花園時,情侶仍然緊貼在一起,酒杯已經躺在地上。他來到豪宅前轉了半圈,一樓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只有二樓小窗開了一面,之前還不曾開着。貝倫手腳並用,踩着窗沿和磚縫上了二樓,一樓房間裏的賓客都在應酬,沒有注意到一閃而過的黑影。

貝倫爬進窗口,首先聽見一聲抽泣,一個穿着青色禮服的姑娘背對着窗戶聳動白皙的雙肩,脖子上掛着發亮的項鏈。姑娘聽到背後有聲音便轉過頭去,兩人同時嚇了一跳,她受驚倒不難理解,而貝倫則是因為看到了一雙紅腫的大眼睛,那麼小巧可愛的臉上不應該出現一對蛙眼。

“你是誰?”漂亮姑娘的聲音輕輕小小,像是小鹿的鳴啼。貝倫抽出劍刃,因為他做巴斯克的傭兵五六年,從來沒有在這間卧室里見過女子。姑娘嘆了口氣,緊閉雙眼抬起下巴:“看來你是來殺我的,來吧,快點!”

貝倫小心翼翼地圍着少女挪動腳步,看看她有沒有在周圍布殊么陷阱,或背後藏着把利刃。少女把雙眼緊縮成許多條皺紋,她也害怕劍砍斷脖子會痛,跪坐在榻上不住地抖,但貝倫遲遲沒有動手,反而讓她覺得很癢,便縮了一下。貝倫正準備下手,不料手臂一抖,砍掉了榻角的立柱。

卧室門外變得喧鬧,有一群人爆發出一陣鬨笑,其中一個說了髒話,鬨笑聲便遠去了。房門被推開,一個巨大的肚子率先擠了進來,巴斯克一眼就看見了貝倫,嚇得差點跌出去:“貝倫?你怎麼進來的?”

貝倫指了指窗戶。巴斯克關上門入內:“佩里和我說你來了,但沒說你在這裏。”說著他指了指榻上的姑娘。“這位是薇爾琴,以後就是我的妻子了。”

“妻子!”貝倫扔掉長劍,蹲在榻邊伸舌頭,薇爾琴往另一邊挪了挪,把裙擺攥在手裏。

“是我的,不是你的!”巴斯克給了他一巴掌,一下坐在充滿羊毛的榻墊子上,薇爾琴竟然整個身體都向上彈起來了。“你既然進城了,就要快點動手,賽克羅已經在主堡里了。”

貝倫一聽親王的名字就板起臉來,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巴斯克摸着自己的雙下巴,把綳得像木板一樣直的貝倫拉到身邊:“快告訴我,英菲寧到底做了什麼,你那麼聽她的話?”

貝倫沒有回答,連劍都沒有撿就跳窗跑了。

獅衛城的領主主堡外有第二層圍牆,士兵在附近守衛。貝倫徑直朝大門走去,門前的兩名士兵老遠就看到他了,將長矛在門洞前交叉。這次仍然是佩里,他從門裏轉出來,用手指擋開長矛:“那是客人。”

貝倫入內后一直跟在佩里後頭。大部分王公貴族都在商會處參加宴會,偌大的殿堂只有幾個巡邏守衛。長條地毯盡頭的小木桌就是治安官為市民解決問題的辦事處,桌面已經磨得光亮。天花板上垂下巨大的鐵制燭台,如同一個船錨一樣拖着二十幾支蠟燭。一名穿長裙的女傭攀在梯子上打理燭台上流下來的蠟油,佩里趁機走過去偷看了一眼,然後才抬腳走上旋轉樓梯。

“詔令比你快了半天,他們肯定換了不少馬匹。”佩裏邊走邊道,“我們以國王的名義詔他回去,他嘴上答應,但是趁着夜色他又回來了,這裏一定有讓他不得不返回的原因。”

貝倫開始無法理解聽到的話語,撐在欄杆上不停吐白沫。佩里聞到了一股惡臭,以為是貝倫發出來的,皺起眉頭瞪了他一眼。

整個三樓都在冒詭異的紫色光芒,佩里剛探出腦袋就縮了回去,他看到一個健壯的男人和漂亮女士從一間房間裏出來,兩名士兵把一個滿臉鼻血的昏迷少年拖向走廊另一邊的樓梯去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文迪公爵竟然收購了黑魔法道具!”那個鬍渣長滿下巴的男人一副世界末日來臨了的模樣,在走廊上來回踱步,“我怎麼不知道格雷格·肯特的右眼還留着?這死鬼不應該在法衛城被扎了個透心涼了嗎?”

“這你得感謝賽克羅親王,雷斯垂德。”女士身上的光芒逐漸褪去,但仍在瞳仁中留有一抹紫色。“他就為了把我塞進他自己的眼眶裏,托巴斯克在海外找到了我的眼睛,然後又不辭辛勞地送回王國。那是一段奇妙的路程,我們遇上了海怪……”

“‘我的眼睛’?她不是父親剛招的法師顧問嗎?”在拐角處偷聽的佩里用氣聲說話,走廊上的女子立刻轉向樓梯,佩里嚇得緊貼牆壁。貝倫仍然在吐白沫,看上去就像犯了瘋羊病,佩里顧不得這個瘋子,直覺告訴他,那個女人比瘋羊病還要危險。

女人只注視着通道一會,被身旁的大漢急急拉走了,佩里也鬆了口氣。兩人走出的那間房間還敞開這門,一股肉類腐爛的味道從裏頭傳來,剛才佩里過於緊張沒有在意,現在吸了兩口氣便開始反胃。

貝倫早已因此昏死過去,佩里用手帕捂住口鼻,一巴掌把他打醒。貝倫哇地一聲吐了一地,滾到了二樓與三樓之間。佩里瞪了他一眼,率先轉身出去靠近房間。

屋內似乎經歷了一場大戰,書架上的書本散落一地,蠟燭橫在桌角,佩里抬腳走過去,在它點燃架子之前將它掐滅。翻倒的匣子被壓在桌子下面,裏面是空的。在它距離一步遠的地方,躺着一顆眼珠子,瞳仁正好對着佩里。

眼球接觸地板的地方已經變得癟平,不會來回滾動。瞳仁失去了光澤,佩里覺得它原本應該是晶瑩剔透的紫色。當年幫助偽王四處作亂的魔鬼——格雷格·肯特之名令無數失去父親和兄弟的王國百姓深陷絕望,每一幅描繪此人的恐怖畫作都將他的眼睛塗成這種顏色。

佩里盯着那顆眼珠許久,他期望中那些感到眩暈、聽到魔鬼的低語、頭痛欲裂之類的事完全沒有發生,連臭味都已經散去。貝倫此時走進房間,一眼就看見了格雷格的眼珠,立刻把它拾起來,整個放進嘴裏。

佩里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直到貝倫咬合牙齒,一股水液滋到他臉上才大叫着抓住貝倫的衣領:“你在幹什麼!吐出來!這是受詛咒的東西!”

貝倫被勒得喘不過氣來,趕緊吐掉嘴裏的東西。格雷格的眼珠已經乾癟得成了一張皮,有石子一樣的東西留在了貝倫嘴裏,被很快咬碎了。

佩里無處發火,猛地推開貝倫,後者沒有站穩,倒坐在門前。那片濕漉漉的眼球殘餘令佩里覺得噁心,不想去碰它。“好了,我們的目標是賽克羅。他知道眼球就在這間房間,你就待在這裏,完成你的任務。”說著便一甩衣服下擺離開了。

房門合上后,空間便變得狹窄,貝倫慢慢安靜下來,口水也不流了。他不小心踩在了眼球殘骸上,沾着鞋底甩不脫。他把倒下的桌子扶正,匣子擺在桌面正中央,散落的書籍按照字母順序一本本塞回書架,或許比原來還要整潔。只有蠟燭他沒有還原,反而用手指全部掐滅。

光線徹底消失后,貝倫靠在正對房門的書架上,想像着賽克羅待會兒入內時的情形。

“把賽克羅親王活着綁回來”是英菲寧親口對他說的原話,所以他要留那位比自己壯上一圈、曾在沙場征戰的親王一口氣在。為了防止賽克羅在掙扎之中走脫,貝倫必須扭斷他那青筋分明的胳膊,接着割斷腿筋、儘快把他的嘴給堵上。年輕的瘋子開始在黑暗之中不停抽搐,咧開嘴唇啃咬空氣,滿屋都是牙齒碰撞的清脆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推開,賽克羅的身形出現在門框裏。巴斯克在早前給了他信息,說格雷格的右眼就在主堡三樓的房間裏。“您可以完全信任文迪公爵,”巴斯克告訴他,“是您赦免了他的死,為您保密不算什麼。”

賽克羅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眼眶。這個空洞曾為他帶來威嚴,也為他帶來了自卑,夜晚還有些微的疼痛,為此十年來他都未曾娶妻。

這些罪咎全都歸於格雷格!賽克羅的表情變得猙獰,他透過門縫裏的光芒看見了桌子上的匣子。他要用這隻眼睛來羞辱那個囂張的格雷格,即使過去了十年都不遲,就是要讓他看看現在的賽克羅活得是多麼滋潤!想到這裏,親王殿下露出了一副惡笑,猶如長了一張狗嘴。

貝倫聽到了賽克羅的笑聲,從書架的陰暗角落伸出手臂,精準地攥住了賽克羅的衣領,就像剛才佩里抓他的一樣。賽克羅腦袋一沉,還沒有反應過來,雙腳就離開地面,視線中的世界上下顛倒過來。貝倫用力沉身,坐在地上頂起右腳,把賽克羅整個翻轉,但親王殿下實在健壯,這個動作沒有做完,賽克羅就往貝倫身上壓下。

貝倫完全沒有料到這頭公豬分量十足,後者用手肘撐住了地面,心口對着貝倫的臉伏着。貝倫放下右腳雙腿一蹬滑了出去,並從懷中抽出匕首,與此同時,賽克羅也已站起,去摸腰間的細劍。

親王的佩劍只作裝飾,他自己都沒想到會有拿他對敵的一天,但握住劍柄的那一刻,他就是查美倫流的劍客,立時雙腳前後分開擺出架勢。眼前黑暗被門外的光線侵染了一般,賽克羅看見一個細長的輪廓撲向自己,便鎮定地將重心移向後腳,右手的細劍戳刺出去。

重物的推擠讓賽克羅確定自己命中了敵人,皮肉破裂的聲音帶他回到了那段兵荒馬亂的日子。就是在這錯愕的一瞬間,貝倫猛地向前,劍尖刺出了他的後背,但仍無法阻止他將匕首扎進賽克羅的左手手臂。

賽克羅痛得屏住呼吸,額頭又被猛地一撞,整個頭骨都在震顫。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倒下,抽出細劍未果,只能踹開貝倫,轉身向門口走去。

刺眼的燭光妨礙賽克羅看清走廊,視野里似乎有一個細長的黑影在左右搖晃,左上角有一大片陰翳。他以為那是持長柄斧頭的護衛,便一邊扶着現出淤青的額頭一邊指着房間:“士兵!裏面有刺客——”

佩里高舉木頭椅子,毫不猶豫地朝賽克羅的腦袋砸去。一聲巨響從空曠的走廊處傳開,樓下的守衛抬頭看了一眼,本想上去查看,卻看到兩名佩里公子的隨身侍衛站在樓梯口,覺得多半是少爺又想出了什麼新奇玩法,便不再計較,繼續巡邏去了。

賽克羅連着搖晃了兩下,直挺挺地仆倒在地上,佩里甩下椅子坐地喘息,貝倫從房間裏匆匆出來,一看到倒地的親王便開始慌張,跪在他身邊探他的鼻息和心跳,早就忘了身上還有一把差點刺中心臟的細劍。

“不要管死沒死了,趕緊送出去。”佩里丟給他繩子和大布袋,兩人合力幫助賽克羅,並把他裝進袋子裏,讓近衛一前一後抬下樓去。

佩里努力支開了所有巡邏守衛,但還是被幾個不識趣的看見了。近衛揮動長劍把士兵的脖子砍斷,那人原本只是想說句玩笑話,所以臉上還帶着笑容。

親王的馬車就停在一處小門前,賽克羅計劃獲得新的眼睛后就坐這輛馬車回去。車夫坐在馬上打呵欠,看到一群人抬着個布袋出來,倒沒有驚慌,坐正了準備甩動韁繩。

貝倫突然想起他騎來的涅爾,開始左右張望,佩里推了他後背一把:“快點上路,聖主的那幫蠢蛋為什麼讓你來做事……”

“馬!”貝倫急得傷口處噴出血來,濺了佩里一臉。佩里啐了一口,拍了拍馬車車廂令車夫立刻出發,然後令士兵帶貝倫去療傷。“不能讓任何人看到這裏有血。”

小塊方巾帕擦不幹凈佩里臉上的血,有些留在了修整整齊的鬍渣上。馬車在石磚路上踢踢踏踏地遠去,大門下站着幾個佯裝經過的傭兵,看到馬車離開后也走了。

文迪公爵的小公子走向大門,然後轉至熱鬧的金幣大橋,舞女還在不知停歇地轉圈。佩里回味了一下舉起椅子的一剎那,他相信自己的表情肯定不好看,所幸那裏沒有女士。歡笑的人們從他身邊走過,誰都沒有發現他臉上的血跡,歡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今天的狂歡由新婚的巴斯克舉辦,同時也為了歡迎親王駕臨。佩里越過守衛和花園,看到巴斯克馬廄打點出行用具,一隊商隊傭兵已經準備完畢。

“剛剛結婚就要走嗎,巴斯克。”佩里上前道,“不想要酬金了嗎?”

“公子來給我送錢,我求之不得。”巴斯克拍拍肚皮,身邊的傭兵應和地發笑。

佩里把一袋錢幣拋給巴斯克:“這是一半傭金,剩下的我要聽到賽克羅死了的消息后再給你。”

“完全符合契約上寫的內容。”巴斯克打開錢袋看了一眼,“我們是老朋友了,知道你不會少了我的那份。我還有生意要做,失陪。”

佩里在花園裏的噴泉邊洗凈了血漬,看着巴斯克商隊離開。幾乎是同時,貝倫騎着他的神駿白馬衝出了獅衛主堡,他的身上只是簡單地包紮了一下,患處仍在向外滴血。貝倫額頭冷汗直冒,他緊緊盯着血液流淌的痕迹,一旦它離開繃帶繼續淌,他就用手心接在下面,直到手心也接不住了,就讓血說著手臂流,一直流到手肘上,在抬起肘子,讓它流到大臂上。就這樣,看門的守衛就看到一個在馬背上扭成螺旋狀的怪人絕塵而去,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至早上的時候,貝倫身上的血不流了,馬車也已被他追上。公道上有不少堡壘,他們看見馬車頂着王室標誌,都沒有詳查,誰能想到賽克羅親王在自己的馬車上被五花大綁着呢。

不過他們反應迅速地攔住了貝倫,畢竟後者渾身是血,看上去非常可疑,他們逼停狂奔的涅爾,馬前蹄在士兵的頭頂有力地甩動,腿上線條分明的肌肉讓人驚呆——一位美人兒的吸引力也比不上這匹肌肉駿馬。

“停下!陌生人!”獅衛士兵上下打量貝倫,“你是誰?你的馬是哪裏來的?”

貝倫如實應答:“英菲寧,王,妃給的。”

“英菲寧?英菲寧王妃認識你,還賜你一匹這麼好的馬?”士兵沒說兩句就抽出劍刃,“偷盜加欺詐,等着上斷頭台吧!”

一名士兵趁貝倫不注意,扒拉住了他的小腿,企圖將他拉下馬來。貝倫立刻摔倒,傷口收到擠壓又開始滲血,沒辦法從地上起身,但他看到有些士兵準備跨到馬背上,便拼勁全力彈起來,將隨身利刃捅進那人的大腿里。

涅爾喊聲嘶鳴,把背上的士兵甩落。貝倫踹開抓着自己的那個,從他腰間抽出劍刃,把所有人逼退。堡壘守衛的將領從塔樓上下來,發現大門口一片混亂,還有個下屬痛苦地倒在地上,氣得放開喉嚨大吼:“怎麼回事?”

“這裏有一個偷馬賊!”士兵們指着貝倫叫囂,貝倫張開掛着唾液的嘴還以顏色。年輕的瘋子已經一夜沒有合眼,揮舞劍刃的力道就和落葉一樣,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將軍見貝倫面色不善卻有一匹好馬跟隨,不禁撇了撇嘴,轉身回到塔樓:“快點解決,然後回到崗位!”

上司的默許點燃了所有士兵,前後左右都有人撲向貝倫和涅爾,吼叫已經嚇不到他們了。涅爾奮力甩踢后蹄,士兵趁機將他推倒,泥濘的獅衛泥土粘在他雪白的皮膚上,把他染成了一匹花馬。

貝倫跌跌撞撞刺傷了一名士兵,回頭逃離了堡壘。兩三個守衛追出去,但大多數都在營地里爭吵馬兒應該歸誰。最先被刺倒的那個說應該給他,因為他是第一個騎上去的人。

“得了吧!”另一個推了他一把,他就倒在地上,疼得起不來。“你看你這蠢樣,馬都不願讓你騎!”

吵架慢慢變成了咒罵,更多人拿起了武器,路過的行人以為有強盜襲擊,紛紛繞開公道。將軍第二次從塔樓上下來,這次他拿着自己的佩劍,大聲命令士兵放下武器,但他們的叫囂聲太大了,很快就淹沒了將軍的命令。

貝倫躲過了追擊的獅衛人,悄悄回到大門口。裏頭亂成一片,誰都沒有發現貝倫,也沒有人管涅爾,讓他一匹馬站在泥里。貝倫朝涅爾吹了個口哨,後者尖尖的耳朵一顫,立刻看向大門口,只見門外有一條手臂上下搖晃,便調轉身子往那去了。

涅爾亦步亦趨地穿過不停爭鬥的人群,有的摔在他的身邊,甚至撞到他了都不回頭看他一眼,站起來繼續去打架。這群獅衛人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麼要爭鬥,他們只是喜歡這種打或被打的感覺,髒話聲中夾雜着笑聲。巴斯克總是和聖主的貴族們調侃獅衛人,說他們“本就是一群強盜”,這不是沒有理由的。

貝倫顧不了那麼多,立刻翻身上馬,花大量的時間繞過堡壘,這讓他和親王馬車拉開了半天的路程。馬車車夫一個勁地催馬,他知道自己載的是即將被處死的主子,臉憋的煞白,但他又拿了賞金,事情無論成敗,他都是個賣主求財的叛徒,但英菲寧給地錢實在太多了,他可以拿那袋金子去花天酒地足足半個月。

當夜,車夫按照僱主的要求,沒有前去旅館住宿,而是在鎮子附近的野外藏好。通緝令還沒有在獅衛傳開,貴族們都知道獅衛領主文迪公爵是親王的親信,現在很有可能在到處尋找親王以供庇護。南方的春季用帶着濃重的濕氣,車夫感到身體舒展不開,就好像生鏽咯一樣,艱難地縮在地上入睡。

半夜裏,車夫被稍稍凍醒,忽然聽見一陣敲擊木板的聲音,一個激靈坐起來。他為了隱蔽沒有生火,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但敲擊聲仍在有節奏地傳來,還伴着怪異的嗚咽。車夫循聲一點點挪過去,發現是車廂里發出的聲音——賽克羅親王醒過來了。

親王醒來時發現自己被束縛住了四肢,嘴巴被塞住,全身都裹在一個大布袋裏,立刻緊張得喘息起來,並用頭猛磕身下的木板,期盼能讓附近的人發現自己。透過布袋上的細小孔洞沒辦法分清現在是早晨還是也要,但他覺得光線變換了一下,自己躺着的地方向下一沉,就知道附近有人來了,便發出更大的嗚咽聲。

車夫是挑了根結實的木棍后打開車廂門的。他看到賽克羅像一條蟲一樣在地板上來回扭動,覺得分外噁心,始終沒有下手。賽克羅已經感知到了門的位置,為了活命,他開始往門的方向滾過去,撞在了門框和車夫的腿上。車夫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棍子砸了下去,賽克羅的腦袋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再也不動了。

車夫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親王敲死,急急忙忙離開車廂。拉車的馬兒已被驚動,他翻身上馬繼續趕路。之後的兩天裏,賽克羅再沒有像這次一樣亂動,車夫心跳得厲害,因為英菲寧告訴他,要把親王活着帶回去。

經過獅衛邊境的時候,堡壘守衛將他攔住。守衛見到是王室馬車便立刻攔住,牆頭的幾個拿弓箭瞄準了車夫:“車上的人可是賽克羅親王?”

車夫閉上了眼睛,認命似地嘆了口氣。“是的,將軍,裏面是王國的通緝犯,賽克羅·查美倫。”

弓箭手沉默許久,一些守衛在和將領交頭接耳。最終,獅衛人讓開了道路,弓上的箭頭向地面垂下。“過去吧。”

車夫只感覺胃裏有什麼東西一陣翻滾,差點伏在馬背上吐出來。他故作鎮定甩動韁繩,馬兒便抬起蹄子向前踏出獅衛境界。

聖主領內正有一群士兵和將軍等待王室馬車,他們一看到車夫就上前包圍住他,陣勢都不亞於當年捉拿偽王。穿白色盔甲的聖主將領拉開車廂門,用小刀劃開布袋,發現賽克羅額頭和後腦都是血,但所幸還有呼吸和心跳。

“做得不錯。”將軍靠近渾身顫抖的車夫,“你保住了你全家人的命。現在,滾吧。”

賽克羅被士兵抬入一輛有鐵籠子的馬車裏,繼續沿公道返回聖主城。貝倫在後頭追了一路,始終沒有追上自己的目標,就這樣一身髒兮兮地進了被刷了白漆的王城正門。他走的是南門,一個男孩坐在農夫的驢車上不停打滾,破布下面蓋着鬆軟的麥稈。

“爸爸,我要去看上吊。”男孩用稚嫩地說著可怕的詞彙,貝倫抬起眼皮,發現男孩正盯着自己。也許他是看到貝倫渾身是血的樣子,才會想到這麼個點子。

坐在驢上的農夫頭也不回。“上吊有什麼好看的。”

“隔壁的凱莉都看過了,所以我也要看,不可以嗎。”

農夫笑道:“好啊,為什麼不呢。但如果你被嚇得哭出來,或者晚上睡不着覺,我就要讓你多干點農活。”

“這有什麼,我才不會呢。”

“那就記住,不要在那裏大聲吵鬧,心中為他們祈禱,因為他們已經離開這世界了……”

驢車已過了守衛漸漸遠去,貝倫望着那個孩子認真的面容出了神,連侍者的呼喚都沒有聽見。侍者見叫他不來,只好走過去擋在他的面前,把馬兒攔停。“貝倫先生,我是王妃的侍者,她正在主堡等您。”

貝倫聞言便跟着侍者走了。離開大門后的小廣場后,來往的行人越來越多,貝倫不得不從馬上下來,牽着涅爾走在白色的石磚路上,留下一串清晰可見的馬蹄印。有趣的是,不管這條直通君王主堡的路被弄得多臟,等到第二天的太陽一出來,便又會幹凈如初。貝倫幾乎能看見身後的泥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是什麼原因,便伏下身子,用舌頭舔那石磚。

石磚是苦的,味道還很刺鼻,聞上去像是糞便的味道,畢竟恢復潔凈是第二天的事,路上還有很多人在隨地傾倒臟污。貝倫一邊匍匐前進一邊思考聖主城的材質,但是耳邊的馬蹄聲越來越響,甚至打亂了他的思緒,便惱怒地站起來拍了涅爾一下。也許是拍得太用力了,前面領路的那個侍者突然仰面倒地,像是被嗆住了一樣不停抽搐,喉嚨被劃開一條紅色的口子。

貝倫終於發現了問題,他不在直通主堡的路上,而是滿是臟污的小巷裏。一個臉上有疤的黑袍男人跨過侍者的屍體走向貝倫,手裏拿着把沾血的短匕。侍者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伸手扯了一下那人的褲管,貝倫從腰間掏出他的拐杖手柄“格蘭達”,在彎曲處扣下樹枝分叉一樣的機關,火光從它頂端噴出,隨着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歹徒突然後腰一股,腹部爆出一團帶肉末的血花。在失去意識之前,行兇者問道了一股濃烈的焦味,劇痛讓他立刻昏迷,巨響的迴音還沒有徹底消散。

貝倫靠在牆邊不停喘息,小巷子裏只有前後和細長天空,卻讓他感覺到處都是殺手、騙子和刀劍。他推着涅爾繼續向前,一直到看到主堡前的圓形廣場才敢回頭,他發現躺在地上的侍者正瞪着大眼睛盯着他,地上的血淌了一地。

伊薇在主堡入口處等着貝倫,她率先讓人接走又是泥又是血的涅爾,然後再領貝倫入內休整。貝倫指着外面咿咿呀呀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但伊薇已經猜到了:“那孩子死了對嗎。”

貝倫不說話了。

伊薇也沒有繼續說,哪怕是問一句“發生了什麼”,或者“是誰幹的”也沒有,好像只是看到秋天的燕子飛離鳥窩。貝倫半張着嘴巴,在御醫的拉扯下進了浴室。直到房門合上之前,他還疑惑地望着穿長裙的女士。

英菲寧沒有去見貝倫,只聽說御醫往他傷口裏放蛆的時候他竟然睡著了。王妃速速下樓,穿過一扇又一扇宮門,最後穿過後花園來到馬廄,看到馬夫正在為涅爾洗刷,才拍拍心口鎮定下來。馬夫見王妃親自下來,立刻變得異常賣力,英菲寧甚至坐在旁邊的長椅上一直看着,不打算走了。

“克洛維殿下來信了。”伊薇道,“朝聖日臨近,他要來聖主看一看。”

“他是來看他哥哥的死和我有沒有關係的。”英菲寧蜷起雙腿,“我們走了沒多久就傳來了處刑判決,很容易就聯想到一塊。”說到這裏,馬夫已經完成清理,涅爾又變成了漂亮的白色。馬夫裝模作樣地從王妃面前經過,可惜後者沒有理睬他。

伊薇等他走後才開口:“抱歉,夫人。是我制訂的計劃有漏洞。”

英菲寧憋着笑:“我沒這麼說,親愛的,你做得很好,現在議會的人都知道我的手段了。反正到頭來他只會以為我又來找哪個爵爺親近了。”

涅爾在陽光下反射水漬,讓自己變得晶瑩剔透。英菲寧的視線變得模糊,她想像着涅爾同意自己撫摸那硬邦邦的肌肉,不禁變換了一下坐姿。

“啊,還有這個。”英菲寧從披肩里側拿出一本羊皮紙簿子,“把他還給貝倫吧,告訴他他做得很不錯。”

伊薇接過簿子。“真不敢相信那個小子竟然為了幾張不值錢的紙如此拚命。”

“各有所好。”英菲寧笑着瞥了涅爾一眼,這匹駿馬正自己回到半個月前待的馬槽前。

伊薇那些簿子去找貝倫的時候,御醫說他已經走了。穿長裙的女士猜不出他能去哪裏,便派人去找,最後是一名在城牆巡邏的守衛過來報告說,在絞刑架下面找到個瘋子。

兩具屍體在絞刑架上搖搖晃晃,一具比較新,還有一具已經招來了蒼蠅,一隻烏鴉停在橫樑上頭。貝倫躺在絞刑架的正下方,臉面正對着打開的閘門,能看見沾着泥土的鞋底。路過的人大多是來看屍體的,但看到有個怪人躺在下面,便少看幾眼匆匆離開了。

伊薇走近絞刑架,把羊皮紙簿子拋進閘門裏,正好砸在貝倫的鼻樑上,貝倫坐起來捂着鼻子流淚。穿長裙的女士插着腰:“夫人說你這次做得不錯,快點出來,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做。”

貝倫把簿子藏在心口,尖銳的笑聲嚇得橫樑上的烏鴉放棄了食物。他最後看了一眼頭頂的屍體,四肢並用跟上快要走遠的伊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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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悲歌之菱形議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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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歐徒弗的腰帶/生長在凝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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