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洞香春(中)

第三章 洞香春(中)

?更新時間:2011-07-23

熟稔的穿過幾條小巷,宋病己走上了一條小街,雖說只是小路一條,卻是城中的通衢之道,毫無閉塞之感。街邊綠樹成蔭,街中石板鋪地,行人衣飾華貴,館所富麗堂皇。在小街的中段,有一座綠樹蔥蘢、流水潺潺的庭院,院中有一座九開間的兩層紅色木樓,這便是名滿天下的洞香春酒肆。

說起這洞香春,天下之人皆知其名,問起何所來,卻要從昔年三家分晉后說起。魏文侯變法震動天下,大梁也借變法之力及其地處中原的條件,逐漸取代東面的齊都臨淄,成為全國的商業中心,商賈客旅必經之地,來自各地貨物在此集散,楚地的茶葉、絲綢往北,燕趙的美酒在此交匯。一時間大梁城裏多出了無數來自列國的商賈乃至官吏名士,眾人坊間交往,這些列國士子和官員們發現,偌大的大梁城竟沒得個好去處清談飲酒,皆為扼腕嘆息。

這樣的局面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一間氣勢磅礴、富麗堂皇卻又不失優雅精緻的宅院似乎一夜之間便在大梁城的一條小街上拔地而起,這條街沒有民戶和店鋪,只有三十多個大小諸侯國的驛館建在此處。眾人皆以為奇,但凡有人去到還在零敲細打內部裝潢的宅院裏問起此宅所為何用時,工匠們總是微笑着搖了搖頭,手指門外匾額上的洞香春三字,告訴咸來問訊的人們,只需待到整座洞香春裝成,諸人自然便會知曉。

正如工匠所言,那洞香春不日便建造落成,在一個特意選定的良辰吉日,街上每一間驛館每一個商鋪都收到了精緻的請帖,盛情邀請驛館裏的官吏名士及那些商賈客旅們到洞香春一敘。大概是因為好奇,聞訊而來的人趨之若騖,幾乎要踏斷洞香春的門檻,進到內里卻又無人不為之讚歎,幽靜的院落酒樓,精美的器皿陳設,誘人的珍饈美味,名貴的列國老酒,還有雅緻艷麗的侍女,每一樣都是天下難覓的精品。雖則門外人潮攢動,張袂成陰、比肩繼踵而來,洞香春也還是井然有序。侍女們輕悄悄的抬來了精美的短案,又將大堂里擺成馬蹄形且有疏落間隔的長案前移接緊,在空闊的地氈上擺成一個中空很小的環形,外圍又將短案擺成兩層環形座位,唯在四角留出侍女上酒上菜的小道。如此一來,錯落有致,堪堪可容三百人左右。這裏沒有等級定規,先來者都坐在中央一層長案前,後來者則都在外圍短案前就座。滿座錦繡華麗,銅鼎玉盤酒香四溢,侍女光彩奪目,當真是滿室生輝。

正當眾人要舉杯同慶之時,大廳後走出兩個一般年輕英俊的男子。一個是膚色黝黑,堅剛英挺。一個卻是面白如玉,丰神俊朗。二人走到大堂中心,朝眾人一拱手,各自從袖口取出一塊紅綢交到婢女手中,婢女將紅綢掛到樑上,抖展開來,但見一張紅綢上書:秉管鮑精神,因商而戰。眾人心中皆驚,紛紛將目光投向另一張紅綢,上面亦是寫有九個大字:富陶朱學術,到處皆春。

“好——!采——!”廳中先是一陣沉寂,旋即爆發出一片喝彩叫好。

這本是大梁酒肆論戰場所的通常習俗。辭美理正者為上乘,聽者一齊喊好喝彩。辭巧理曲為中乘,喊好不喝彩。辭理皆平,不與理睬。這種評判方式簡短熱烈,憑直覺不憑理論,往往反倒是驚人的一致。此時被眾人用到此處,卻也尤為貼切。

從開業之日起,洞香春里大宴三日,非但分文不取,還給每位登門的客人送上厚禮一份,此舉不僅大梁城和魏國罕見,其餘六國也從無此先例,再加上洞香春里名貴珍奇遍置,雅室秘室酒室茶室棋室采室,錯落隱秘。更有論戰堂寬闊舒適,專供客人們聚議重大國事。不消多言,洞香春之雅名便被南來北往商賈旅客們帶到七國各處,一時間,名士吏員列國使臣竟是紛至沓來。魏國上卿李悝市場在洞香春和名士們論戰變法利弊,上將軍吳起也數次在洞香春論戰用兵之道。更有周王太史令老子、儒家名士孟子、自成一家的墨子、魏國奇士鬼谷子,都曾在洞香春一鳴驚人,然後飄然而去,這洞香春的名頭卻是越來越響,一時間七國無能出其右者。

只不過,如此聲名顯赫的酒肆,卻鮮有人知其為何人所建,坊間傳言,曾有楚國猗頓、趙國卓氏等著名巨商願以十萬金為底價競買洞香春,皆為其所拒。

時人有言:或非陶朱公不可為。意即或許只有那位積資巨萬、富甲天下的陶朱公范蠡才能有此大手筆,建下這麼一間恢弘氣勢的酒肆。只是范蠡助越王勾踐興越國,滅吳國,一雪會稽之恥,功成名就之後便選擇了激流勇退,退隱山林。坊間傳言其人化名姓為鴟夷子皮,變官服為一襲白衣與絕世美女西施出姑蘇,泛一葉扁舟於五湖之中,遨遊於七十二峰之間,斷無來魏國建此洞香春之理,因而世人皆以此為笑談而已,卻反倒是為這洞香春平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宋病己信步走到這間頗負傳奇色彩的酒肆前,不由暗自攥了攥拳頭,他自然沒有忘記自己來這裏的初衷——不過為自己謀件營生的活路。說出來也不怕被人笑話,他這個從兩千多年後而來的穿越者,這幾天裏遍尋大梁城卻找不到一件適合自己的工作。這具身體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看來做苦力是不行了;而這個時代的字很繁,他連蒙帶猜大概可以認得七七八八,寫起來卻十分吃力,所以賬房師爺之類的是不要想了;行醫嗎?都說不為良相,願為良醫,宋病己心知自己看來不是良相的樣子,只能向良醫發展。但他從小到大大凡有個頭疼發燒之類的小毛病都是隨便找點感冒靈應付了事,連五臟六腑的位置都分不清的人還當什麼良醫;搞發明創造?這個年代搞發明倒像是件很有前途的事,畢竟魯班這樣的大匠也是這個時代的人物,也不像後世那樣將新玩意視作奇技淫巧,通通加以否定。不過宋病己也知道自己小打小鬧還行,可是真的動真格,他就算有理論,也沒有實踐的工具。更不要說什麼二級三級管微電子集成電路什麼的,就算是電,難道自己還能管雷公去借不成?

猶記得前世里那些穿越者們,哪一個不是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自己如今卻混到連吃口飯都要受人白眼的地步,只怕也是穿越者中的另類了。思慮及此,宋病己不由得苦笑不已,不過不管怎麼說,如今最迫切的需求便是要養活自己先,抬頭仰望“洞香春”三字,握緊的拳頭緩緩鬆口,心中暗自嘆了口氣:自己所求不過能在此世養活自己而已,如果連這都做不到,留這條爛命來又有何用。心中稍稍安定,舉步便慢慢的往宅院走去。

就快要邁過那扇敞開的大門門檻之時,宋病己沒來由的感覺到一股極具穿透力的目光直視自己,眼角的餘光迅速的四下搜尋片刻,很快便瞥見在洞香春牆垣的一個不起眼轉角處,有道黑色的身影正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宋病己微微側過頭,那是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男子,滿面的塵灰染黑了他的雙頰,讓人無法確切的看出他的年紀,從外表看,似乎只是一個乞丐而已。唯一與那些時時遊走在大梁街頭向眾人索食的乞兒大不同的是,男子的眼睛很亮,臉上的風塵掩不住那一雙明亮的眸子,他的雙眼好似是一面鏡子,眼波流轉間便蕩漾出粼粼光彩,每一個人彷彿都能在裏面看到自己的倒影,這大概是他渾身上下滿目塵灰中唯一能給予人亮色的地方。

這已不是宋病己第一次在洞香春外見到這個男子了,他也曾細細打量過此人,心中總覺得他很是怪異,雖渾身上下佈滿了風塵,然而男子眼中偶爾卻會閃過幾縷異色,又被很小心翼翼的掩飾起來,每每有人前來施食,他不拒也不道謝,只是默默將食物一股腦全都塞到嘴裏,毫不在乎別人投來的鄙夷目光。宋病己好幾次上前想要和這人搭訕,未知男子卻根本不理,兩眼永遠都是痴痴的望着洞香春的大門。沒想到今日男子終於將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宋病己雖有些詫異,卻也無暇多想,微笑着朝男子點點頭,快步跨進了洞香春。

望着宋病己消逝的背影,男子緩緩閉上了明亮的雙眼,兩手有些吃力的將自己的雙腿扳到另一側,然後手掌着地,整個身子趴在地上,緩緩的匍匐往前挪動,無比蹣跚。一陣微風掀起原本掩住額頭的亂髮,那佈滿皺紋的額頭上赫然刻着幾個血色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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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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