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取義〈三〉

第五十五章 取義〈三〉

木荊符對甲木符,華寧現在覺得非常難受,在他修習符籙道法以來,還從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開始時他之所以會選擇使用木荊符,就是希望一符就能將徐安然縛住,沒想到現在居然會陷入僵持狀態。

眼見那少年的甲木沒有半點道力衰竭的跡象,讓華寧難受的不僅是體內道力的流逝,更難受的是他的心理,這少年分明不過只有十六七歲年紀,他怎麼可能會有比自己更為深厚的道力?儘管難以理解也不願承認,但面對眼前這個實實在在的事實,雖然華陽仍在步罡踏斗的向木荊補充道力,但他心中的挫敗感卻早已濃厚的升騰了起來。

儘管虛南已從剛才那個五行遁符中看出眼前這個突如其來的少年不同尋常,但此時眼前兩人鬥法僵持了這麼久,在虛寧已道力不濟的情況下,少年的甲木卻依然堅若磐石時,儘管虛南刻意保持了臉上的平靜,但他心下卻早已是大起驚詫。

“符籙道士中何時出了這樣的天才少年?為何此前連一點風聲都沒有?”正在虛南的腦海中轉着這些念頭時,經過一段時間的僵持后,場中鬥法的優勢開始漸次向甲木傾斜。

華寧驅遣木荊全靠的是丹元道力,但徐安然卻是借用元洲島的原生道力,一個是有時而窮,另一個卻如滔滔汪洋取之不盡,雖然最初時華寧憑藉道力的精純佔了上風,但一旦如現下這般僵持起來,他最終的失敗只是早晚的問題。

看了看場中開始漸次擴張的甲木,再看看華寧臉上的暈紅及眉宇間掩飾不住的羞憤,深知這個師侄脾性的虛南心下一聲低嘆,像這樣陷入僵持階段的鬥法拼的全是道力積累,場面看上去雖然枯燥,但其中卻蘊含著巨大的危險,雙方斗到僵持處,除非有一人先主動放棄,否則結局不是死人便要重傷。眼下局勢明顯不利於華寧,而依他的脾性又是斷然不會主動撤手的,斗到最終道力耗盡時擋不住對手長驅而入的道力,這位師侄即便不死,丹元也必將遭受重創,而這種重創的結果往往就是終生再難有境界上的突破。

心下低嘆聲中,虛南手指揮動處,那面三陽真火訣的符旗已離手而出擊中木荊纏繞的甲木,當符旗再度收回虛南手中時,甲木與木荊皆已化為飛灰。

虛南突然出手只讓雙方觀戰者俱都一愣,片刻之後,就聽一陣嗤笑聲轟然響起。

“老道士好不要臉”

“枉這些賊道士日日自詡正道傳承,眼下不僅以大欺小,還以多欺少,我呸你奶奶的正道,連比寧谷那些遊魂都不如”。

鬨笑連連的自然是無根山中獸妖,千百年來兩方敵對不休,加之原體也是人獸殊途,早就結下了根本無法計算的梁子與仇怨,此時難得抓住這麼個機會可以肆意對這些道士恥笑,他們又豈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笑罵聲中,還不斷有獸妖向徐安然叫喊道:“小兄弟,到咱無根山來,只要你說一聲願意加入無根山,你熊哥哥就是拼了元丹不要也給你討個公道回來”,這熊妖此言一出,頓時引得附和聲一片,聽着獸妖們肆意的辱罵叫囂,江南諸道只覺面上赧然。

恰在此時,就聽一聲叱喝響起,將獸妖們的笑罵聲都給壓了下去,正興高采烈的獸妖們應聲看去,就見剛才那個施木荊符的道士滿臉羞紅的開始步罡踏斗,當下就有獸妖高聲叫道:“小兄弟小心賊道士偷襲!”。

根本不用這些獸妖提醒,當年在平安州野架打了無數的徐安然與人爭鬥的經驗極其豐富,從剛才第一道符法后,他的目光始終都沒離開過與之鬥法的華寧。

華寧腳下剛動,徐安然已看出他走的是“奔雷符”的罡步,當下腳下也開始了同樣的罡步。

華寧修為境界更高,道力更為精純,論理行符速度該比徐安然更快;但此地是元洲島,徐安然不用先行上清符,他勝在曾苦練過腿力,奔雷符又是他常用的符法,曾在符文的精簡上下過苦功,是以兩下里抵消,這次鬥法又如剛才一般,雙方符紙幾乎是不差毫釐的憑空爆開。

符紙一爆,分割無根山與江南諸道兩方中間的空地上空頓時響起了一片“噝噝”聲響,兩個電陣剛一閃現后頓時就撞在了一起,巨大的電爆聲里,徐安然與華寧之間的空地上出現了一個近丈方圓,深達三尺的大坑。

放下遮擋塵土的袍袖,看着眼前這個大坑,再看看坑邊不遠處的徐安然,場面一時陷入了靜寂,如果說剛才憑道力能與華寧相持還可以解釋為勤力,那眼下這道威力巨大的奔雷符則實實在在的證明了他至低靈悟境界的修為,十六七歲的靈悟層級符籙道士,僅僅是想到這個,眾人都覺得瘋狂。

片刻之後,最先響起的依舊是剛才那個粗豪的聲音,“乾的好,小兄弟你有這本事還對賊道士們客氣個屁,來無根山,熊哥哥在老祖面前薦你做個佐領山巡不在話下,兄弟們,是不是啊?”。

老熊剛一說完,頓時就有眾多獸妖隨即跟着道:“熊哥說的對!有這本事憑什麼還受賊道士們的氣!反正小兄弟你也沒文籙,索性到無根山來就是,佐領千座大山,想幹啥就幹啥的豈不比酒肉不進的賊道士們快活多了”。

只是此時的徐安然絲毫沒心思理會他們的聒噪,他的眼睛依舊緊緊盯在對面的華寧身上。

看看地上闊大的深坑,再抬頭看看對面儒衫飄飄的徐安然,華寧獃獃的愣了片刻后,再抬起頭時眼中已是一片空白。

“華寧,回來!”,虛南的話剛出口,徐安然就驀聽華寧一聲悲嘯長起,長嘯聲里,腳手齊動,不過片刻之間,隨着又一張符紙飄飛,他已遁去不見。

說起來這還是除了李慕道之外,徐安然的第一次與人正規鬥法,依他以往的經歷而言,打架這次輸了就輸了,回家苦練後下次再打贏就是,卻沒想到華寧的反應竟是如此激烈,一時間看着人去無蹤的華寧,徐安然也有些愕然。

就在徐安然剛剛回過神來準備再向虛南說話時,就見他身後驀然現出一個面目粗豪,頜須微白的老年道士來,“大膽狂徒,身習我符籙道法卻與妖邪朋比為奸,懲惡揚善,我輩份所應為”,這道士話一說完,也不等徐安然答話,手腕翻處已如當日的虛靜一般,手上多出了一道道力外化凝成的乳白光鞭,光鞭閃動處直往徐安然纏繞而來。

唯有修為邁入真丹境界後方可使道力外化制敵,他這一突然出手,任徐安然腳下閃避的快,卻依然被緊隨而來的長鞭緊緊縛住。

長鞭剛一及體,徐安然就覺身上挨着長鞭的皮肉就似被火烤着一般,突如其來的巨大炙痛使他忍不住悶哼出聲。

“直娘賊,好不要臉!”,見到這一幕,獸妖們開始群情激憤,尤其是剛才說話的老熊,眼瞅着就要從隊伍里往外沖,剛才還算平靜的無根山的隊伍中已因這突然的變故變的躁動起來。

眼見於此,剛剛皺完眉頭的虛南冷聲道:“怎麼,莫非無根山要插手我道門家事不成?”。

他這話出口,無根山繼鷹形老者統領從眾的四旬模樣壯漢頓時臉色一變,轉身向眾獸妖厲喝道:“無根山眾不得輕舉妄動,違者山規處置!”,聽到山規二字,亂嚷嚷欲往前擠的眾獸妖臉色一變,腳下放慢了腳步,那領頭的老熊見狀也只能不甘的連連向天咆哮。

此時場面江南諸道及無根山正處於僵持局面,實力差相彷彿的情況下雙方一旦全面開打,其結果極有可能是同歸於盡,而局勢一旦到了這一步,無論是道門還是無根山都無法承受。對此,無論是虛南還是無根山新的領頭人都心知肚明,所以他才會出言彈壓獸妖,怕的就是一個控制不住爆發全面大戰。

彈壓住手下眾獸妖之後,這四旬模樣的漢子扭過頭來向虛南陰惻惻一笑道:“我無根山連那三人都不管,這小子是死是活與我等何干?不過這次前來元洲能見識到這一幕還真是不虛此行!”,說完,這漢子又嘿嘿笑了一聲,笑聲里真是別具意味。

聞言,虛南又皺了皺眉頭,卻沒理會他這話,轉身對老道說道:“虛午,放了他!”。

“與妖邪朋比為奸,如何能放?”,虛午這話出口之後,才察覺出語氣不對,當即補充了一句道:“只要他說一聲不再包庇姦邪,我便立時放了他!”。

老道士虛午同樣出身於太平觀,論起來還是虛南的師兄,虛南對自己這位師兄好護短的脾性知之甚清,也知道他此時不計輩分的出手是為了替得意弟子華寧出氣,只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實在沒法揭出這層來,見說,他也就轉向被緊緊縛住的徐安然道:“人獸殊途,又如何做朋友!你若能幡然醒悟此理,以你今日的表現,此次元洲之事後,貧道願具符書薦你前往玄都觀繼來院,少年人前程遠大,莫要因一時執迷毀了大好前程!”。

聽虛南眾目睽睽之下說出這話,一邊的江南諸道忍不住發出一片低低的驚呼聲,尤其是年輕道士們更是如此,帝京玄都觀可是大道正親領的道門第一叢林,而能入繼來院的更無一不是道門年輕一輩中最為傑出的精英,毫不誇張的說,能跨入此院,就註定了將來必定會有無比光明的前程,沒想到這小子誤打誤撞竟然有這樣的好運氣。

一時之間,無數道目光都集中到了被光鞭束縛的徐安然身上,要看他如何回答。

身上火燒般的疼痛越來越深,徐安然盡自強忍着沒有再發出半點聲響,但巨大的痛苦卻使他全身汗如雨下,不過片刻間功夫,前胸後背處的衣衫已緊緊貼在了身上。

此時的徐安然再沒有了剛才技驚四座的英姿,蒼白的臉色,因強自忍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這一切都使他看起來比旁邊已被禁聲的李慕道還要狼狽。

額頭的汗珠如黃豆般滾滾滴落,咬牙長吐出一口氣后,徐安然抬起頭來看着虛南,用略帶顫抖的沙啞聲音緩緩道:“我不去繼來院,只請仙長寬體上天好生之德,放過我這個朋友!”。

聞聽此言,江南諸道吁氣聲中只有說不出的複雜情緒,而一邊的獸妖再次轟然聲起,“好樣的!那狐狸能交這麼個朋友,就是今天死了也值”。

老道虛午想不到這個一身錦繡,看似紈絝的少年竟這般硬氣,但事到如今,他也已下不了台來,聞言一聲怒叱,身上再催三分道力,光鞭的顏色愈發純潤,“還不回頭?”。

虛午再催道力,徐安然原本蒼白的臉色瞬間變成漲紅,汗落如雨的額頭上青筋暴起,極度痛苦下整個面容顯得份外猙獰。

勉強支撐着顫抖不已的雙腿,徐安然沒理會虛午的叱喝,甚至看都沒看他,幾乎被汗水遮蔽住的雙眼緊盯着身前的虛南,一字一顫道:“請……仙長……寬……體…天……天心”。

靜默,場中一片靜默,就在這片難得的靜默聲中,就見江南諸道人群分處,一個身穿杏黃道衣的女冠走了出來。

微微夜風中這年輕女冠身上的道衣隨風輕舉,愈發襯的她身姿曼妙,朦朧的月色照在那張如花嬌顏上,為女冠別添了幾分出塵的清冷。

杏黃的道衣,高高挽起的髮髻,曼妙的身姿,如花的嬌顏,再配上她臉上淡淡的清冷,這一切都使這個年輕的女冠象極了《遊仙圖》中清冷出塵的九天玄女。

在眾人注目之下,年輕女冠一步步走到被光鞭捆縛的徐安然身邊后停住了腳步。

拈起袍袖輕輕替徐安然揩着額頭的汗珠,年輕女冠在眾目注視下做着這個動作時是如此從容,如此自然,“我來遲了……我來了!”,低聲說完這句話后,女冠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由原本的清冷一變為笑容,女冠身上的氣質也陡然發生了變化,渾似天際的九天玄女入了十丈紅塵。

“巧兒…你…你來…做什麼?”。

“你能為他求情,我便不能為你嗎?”,臉上笑容未散,李巧兒已轉過身來向虛午福身一禮道:“弟子明月懇請仙師收回法力!”。

口中說著話,在滿場的一片驚呼聲中,李巧兒的手慢慢的,卻又毫無遲疑的向徐安然身上的光鞭抓去。

光鞭入手,劇痛之下的李巧兒全身劇顫,但她臉上的笑容卻越發顯得明艷,尤其是那雙眸子裏,有着再多痛苦也壓不住的縷縷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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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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