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內校〈五〉
崇玄觀分為上、下兩觀,在神霧嶺山腳的就是下觀,在下觀中職事的都是香火道士,日日誦經奉神,接待往來香客,做水陸法會,與世間其它的道觀並沒有什麼區別。而丹修道士集中之地的上觀則位於神霧嶺高山上。
由大心川上行二十里,就是崇玄上觀所在的小心川。測試當日,徐安然出山谷一路向上走時,曾刻意停下腳步,在山路邊的一塊巨石上用起李巧兒所教的呼吸導引之法,其結果果然與虛平當日所說一樣,同樣是在神霧高嶺上,但沒了大小心川下埋着的二十四根玉靈柱,這裏的原生道力就稀薄了許多,行功半個時辰,被他導引進體內的原生道力還沒有在川中花費一柱香時間來的多。
在空靈靜寂的神霧嶺上已是如此,遑論下山到了十丈紅塵的俗世,也正是經過這一試,徐安然對當日的想法算是徹底死了心。
自小以來,徐安然就不是輕易沮喪的,一路不通,再尋別路,想着元洲上的“五芝”,他頓時又振奮精神,自山石上一躍而起,繼續向上走去。
山風烈烈,不久徐安然就見到前面不遠處現出一個個流檐飛瓦,及至他越走越近,前面的流檐飛瓦也漸漸成了棟棟宮觀,因是建在高山之上,這些宮觀的形制並不以宏大見長,取的是雅秀清靈。
比大心川略小的一片平川上,綠草茵茵、竹木掩映之間現出座座紅牆碧瓦,形制雅秀清靈的宮觀,雜以磬音聲聲,香煙了了,間有山間走獸隱沒及雲氣漂浮的崇玄上觀恰如仙家府邸,華美出塵。與眼前堂皇華美的小心川比起來,徐安然所在的大心川就如同貧家小戶的茅草窩棚,寒酸的很。
入山一年,這還是徐安然第一次到小心川上觀,看看眼前,再想想自己所居的大心川,徐安然忍不住感嘆自語道:“好歹也是虛字輩份的高道,連座宮觀都混不上。看來我那師父在觀里的地位確實不行!”。
看完崇玄上觀,歇腳夠了的徐安然便直接往山門處走去。
恰在徐安然就要進觀時,就見山門處的耳房中走出兩個身穿杏黃道衣的年輕道士,當先一人單掌立胸,揖手為禮道:“這位施主,本觀不受香火,如欲行香請往山腳下觀!”。
“施主!”,聞言微微一愣,徐安然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穿着的箭袖儒服后,當即恍然,當下也有樣學樣的還了一禮,“我不行香,是來參加上觀內測的”,可憐他這年來一直在大心川,也沒人教他道門的相關科儀,是以這個揖手禮就作的拙劣不堪,大拇指的位置更是錯的離譜。
見他穿着一件塵跡斑駁的儒衫,行揖手禮時的動作連個普通善信都不如,那兩個守山門道人如何肯信他這話,“施主說笑了!”,說到這句話時,那為首道士的語氣已比剛才冷了三分。
徐安然挂念着觀里測試是否已經開始,又見這道士說不通,就不想再跟他多話耽誤時間,“家師虛平道長,我沒來過上觀,你不認識我倒也正常,且讓我先進去,自然有人認得”,口中說著話,他腳下已向前走去。
“虛平!”,與徐安然搭話的道士念道這個名字時微微一愣,又側身看了看同伴,見他也微微搖頭,當即沉着臉色道:“本觀並無名喚虛平的道長,虛字輩高道也早已不再親自授徒,道門乃奉神清凈地,施主還是莫要在此地開玩笑,以免口舌生瘡,悔之晚矣”,這道士邊冷臉說話,身子已攔住正往前走的徐安然。
見這道士連虛平都不知道,後面的話又說的頗不客氣,擔心錯過內測的徐安然也沒了耐心再跟他糾纏,側身就要繼續往裏走。
見他如此,那道士也來了火氣,原本立於胸前的揖手一伸,就直接向徐安然肩頭抓去。
徐安然原本見着小心川如此堂皇華美,而自己所住的大心川卻是簡陋不堪時,心中其實就已隱隱有了火氣。隨後又聽這道人說崇玄觀沒有虛平這人,且後面出言不遜,他心中的火氣更是蹭蹭直冒,只因挂念着觀里的內測,不願在此多費時間才沒發作,眼下見這道人居然動手,至此他再也忍耐不住,反腕一刁,便已將道士伸出的手緊緊抓住。
徐安然自小深受父母寵溺,生性就是個不吃虧的主兒,後來又隨着王師父習練了三年拳腳,在平安州打野架時從來都是他揍人,那兒受過這等窩囊氣?前面忍的越久,火氣憋的越旺,現在發作起來的就越厲害,左手反刁住那道士的手腕,循着當年打野架的路子,他的右手已攥掌成拳砸了上去,“沒聽說過虛平道長是吧,現在就讓你記住!”。
“蓬”的一聲皮肉擊響,就這一拳,那守門道士頓時就鼻血長流,還不等這道士叫喊出聲,徐安然第二拳已緊隨其後,“爺爺我就是虛平道長的弟子,這下兒該記住了吧!”,又是“蓬”的一聲響,被打中左眼的道士再也忍不住慘哼出聲。
另一個道士沒想到徐安然竟然敢在崇玄上觀行兇打人,等他反應過來疾步上前時,還沒到二人身邊,早被打野架經驗豐富的徐安然反腳一撩踹倒在地。
放過面前的道士,徐安然轉身過來,一腳踢在另一個道士的脛骨上,小腿上只有一層薄薄的肉皮包着骨頭,最是怕痛的地方,徐安然這一腳下去,躺在地上的道士頓時就疼的臉上變色。
“非要湊上來長長記性,爺爺我就成全了你!”,看着地上道士那身兒做工精緻的杏黃道衣,再想想自己當初苦纏硬磨才在下觀勉強搞到一身粗布青色道袍,徐安然由此想到小心川的華美及大心川的簡陋,心裏的火兒也愈發大了起來,“穿杏黃道衣了不起呀!上觀道士就拽是吧!”,嘴裏恨恨說話,腳下又朝那道士的脛骨一腳踢了上去。
這腳剛剛踢完,徐安然就聽身後驀然響起一陣兒熟悉的聲音,扭頭看去時,果見剛才那個率先動手的道士正在步罡踏斗,指訣變幻,分明是在準備行符,至於那聲音,不消說是在念誦符文。
這道士吃了一拳的左眼腫脹不堪,鼻子也是鮮血長流,形容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偏偏臉上要做出一副凝重沉靜的神色,這兩下里結合起來,真有說不出的古怪,扭過頭來的徐安然乍一看,也忍不住“嗤”的笑出聲來。
吃他這一笑,那道士一怔之下,嘴裏正在念誦的符文就有些變調,原本還忌憚他行符的徐安然一聽,反倒輕鬆了下來。
“錯了,這個滑音是捲舌音,不是平舌”,口中邊說,徐安然邊向那道士走去,“又錯了,上平入去,這個音是‘入’音,而且發這個音主要是用鼻子,不是用嘴。蠢貨,上觀道士就這水平!連個雲文都念不清楚,你也好意思行符,符籙道士的臉都讓你丟盡了”,話剛說完,腳下突然加快步速的徐安然徑直衝到道士身前,又是“蓬”的一聲,那道士還算完好的右眼頓時也被打的金星直冒,他那正施放到一半兒的符法自然也就此消散。
見那道士正在施放的符法就此戛然而止,自學符法以來還不曾與人爭鬥過的徐安然心中一動,“迅速近身後直接用拳腳開打,倒是個對付符籙道士的好辦法,這可比用符法對轟要快多了”,心中尋思着剛剛總結出的經驗,徐安然順勢一個掃腿,便將面前右眼挨打后視線模糊的道士給掃到在地。
腳下掃倒那道士的同時,徐安然的尋思卻沒停住,“一旦近身,就要先打鼻子,雲文以鼻音居多,打的他發不準鼻音,符文自然就念不準,如此以來符法就不破自破了。或者……直接拳打中門,本能之下他必定要伸手格擋,這樣手上的指訣自然就捏不穩了”。
年來已將總結養成一種習慣的徐安然正在尋思時,就聽身後聲聲雲板擊響,扭頭看去時,卻是剛才那個被自己連踢兩腳脛骨,站立都有些不穩便的年輕道士不知何時一瘸一拐的到了懸挂在山門的示警雲板下,正揚起木槌奮力急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