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東方俊逸覺得自己的抉擇非常正確。
到目前為止，秘密根本沒有被任何人或者任何組織注意的跡象。這且不說，即便下一刻就會被國安局請去喝茶，然而能夠從母親的臉上看到那種久違的燦爛笑容，就已經令東方俊逸異常滿足了。
長期的生活重壓令母親有着一種五十歲的滄桑，可是入新居后，她露出那種燦爛笑容的一刻，東方俊逸意外地發現：原來母親仍舊是一個有着四十歲的風韻、三十歲的美艷、二十歲的純真的女人！在這一刻，母親形象與東方俊逸記憶深處的記憶是那麼的吻合。東方俊逸覺得，母親那一剎那的微笑簡直比蒙娜麗莎的微笑還要美麗。
令東方俊逸遺憾的是，母親的微笑持續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幾秒鐘之後，母親就露出了懷疑的神情，開始追問東方俊逸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此之前東方俊逸已經將想好的說辭告訴過母親了，可是母親看到這四室兩廳之後，卻更加懷疑東方俊逸的說法了。很簡單，因為兒子女兒都在江城工作讀書，所以她平日裏挺關心江城的一些情況，對於江城的房價也並非一無所知。在城區，房價最低也是兩千往上走。母親以懷疑的口吻向東方俊逸詢問：這套四室兩廳兩衛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即便不算裝修也要二十多萬。東方俊逸畢竟剛剛大學畢業，別人大老闆為什麼會提攜他成為合伙人？況且，從時間來看兩三個月的工夫似乎也太短了些，這麼短的時間他就能夠買下這套房子？
母親的詰問令東方俊逸有一絲慌亂。為了避免惹起母親更大的懷疑，東方俊逸甚至沒有對新居進行任何裝修——買下這套房時，衛生間和廚房就自帶基本的瓷磚，牆壁也進行了粉白，僅就裝修而言，新居並不比老房子強上多少。問題在於新居比原來的家實在大太多。兩個主卧室、兩個副卧室（亦可作為書房用）、兩個陽台、一個客廳、一個餐廳、一個廚房再加上兩個衛生間，一共有一百二十六平方米。
因為大老闆特別欣賞因而送一套房子的事例又不是沒有，母親為什麼不相信自己呢？東方俊逸支吾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一口咬定原先的說法。不過東方俊逸到底還是進行了一點修改，解釋說這套房子的所有權仍舊屬於老闆，現在只是借給他住。
母親將信將疑地接受了東方俊逸的這套說法。這時候，蕭遙卻跑過來搗亂。蕭遙先是裝作不經意地問孫老闆年紀多大，然後問孫老闆的性別。待東方俊逸告訴她孫小雲是一位女士並且毫無防備地告訴蕭遙孫小雲大約二十六、七之後，蕭遙便咬着母親的耳朵講述現代社會一些不良現象。
東方俊逸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蕭遙的意圖，可是他聽着聽着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東方俊逸自己也聽說過如今社會上存在的富婆包養小白臉的事例，可問題是蕭遙一邊告訴母親要成為一個成功的小白臉所需要的條件，一邊不懷好意地瞟着東方俊逸。什麼高大、英俊、健康、最好有一定的學歷，另外家庭條件肯定不太富裕……
東方俊逸實在是哭笑不得。還真不說，如果這件事落在別人的身上，東方俊逸同樣會受到蕭遙的影響進而開始懷疑那個人。是啊，一個無權無勢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人家大老闆憑什麼提攜他成為合伙人然後借他一套大房呢？還是成為被富婆包養的小白臉更容易令人相信些。
幸好母親並沒有注意蕭遙說話時兄妹倆大眼瞪小眼的表情，她的注意力已經被這個房子所吸引了。東方俊逸懷疑如果繼續放任蕭遙這麼惡作劇下去，母親遲早會理解蕭遙這個並不好玩的玩笑。象是威脅，又象是珍惜，東方俊逸一把將蕭遙扯過到身邊，貼着她的耳邊輕輕說道：“母親第一個挑房間，你第二個，OK？別惡作劇了，母親會擔心的。”
蕭遙的耳朵有些紅，她作出一副用力瞪着東方俊逸的表情，義正詞嚴地聲稱：如果這套房確實是他賣身換來的，她可以不對母親說破，不過她自己是絕對不會住進去的。
自從上大學后東方俊逸還從來沒與蕭遙這麼親密過，一股似糜似麝的處子幽香飄入東方俊逸的鼻子，令他有剎那間的失神。回過神后，東方俊逸不禁苦笑。他不露痕迹地改變了姿勢，然後溺愛地拍拍蕭遙的肩膀。
“沒想到你還是個老古董似的堅定衛道者呢。放心吧，我絕對沒被任何人包養！我可以發誓的。”
蕭遙以一個細不可聞的嬌嗔作為回應，弄得東方俊逸也弄不清她到底是相信自己了還是仍舊在懷疑。不過，蕭遙總算是不再談及小白臉之類的話題了。
待母親仔細地看完了所有的房間之後，接下來便是分配各個人住房。禁不住東方俊逸的請求，母親總算答應先挑房間。反正有兩間主卧室，母親就隨便挑了一間。然後東方俊逸又讓蕭遙第二個挑，這時候母親卻出來干涉，命令蕭遙挑一間副卧室。蕭遙哼哼唧唧不情不願地挑了一間副卧室，然後隨便找了個理由將東方俊逸拉了進去。經過一番貌似激烈、實則只是象徵性的抵抗之後，東方俊逸失去了剩下那間副卧室以及一間衛生間的所有權。
俗話說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可是蕭遙卻根本不吃這一套。一家人住在一起之後，如果除去蕭遙仍舊不時針對東方俊逸搗亂之外，現在完全是東方俊逸心目中理想的天倫之樂的生活。本來東方俊逸是可以天天陪着母親的，可惜他已經向母親說過自己是老闆看重的紅人，如果總是待在家裏，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就本心而言，東方俊逸倒是不在乎讓母親知道自己的秘密，可是他早就想過：對母親來說，知道這個秘密沒有任何好處，母親不可能幫他解決難題；相反，如果讓母親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反而會令她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為了將這件事繼續瞞下去，東方俊逸只能象正常的上班族那樣，再次過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東方俊逸沒有去老龔靚湯館坐鎮，理由很簡單：東方俊逸自己對企業管理沒有任何經驗，而且將來也不打算站到前台對麾下的企業進行細緻的管理。與其跑過去以外行的身份去領導內行指手畫腳一番，還不如任由專家自行處理他所擅長的事務。他也沒打算去別的企業去應聘一份工作，無它，老龔靚湯館每天的凈利潤已經多達七萬元，這叫東方俊逸怎麼能夠靜下心去應聘一份每天只不過四、五十元的工作呢？
這樣一來，如何消磨每天的“上班”時間便成了東方俊逸最為頭疼的難題。
最初，東方俊逸試圖用街頭閑逛的方式打發時間。幾乎任意一個時尚女性逛六七個小時的街都不會感覺累，有些人反而會比逛街前更神采奕奕。可是東方俊逸只堅持了一天便不得不衷心地讚歎女性的忍耐力。三天後，他改變了方式，改為在圖書館消磨時間。進行一段時間的嘗試之後，東方俊逸倒是漸漸開始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讀大學的時候，東方俊逸去圖書館的次數少得可憐，而且那幾次去圖書館，也只是為了寫論文查資料。事實上，東方俊逸倒是真心喜歡沒有特定目的而僅僅只是在圖書館消磨時間的方式。想看什麼就看什麼，想看什麼也有什麼——市立圖書館的藏書頗為豐富，已經足以滿足東方俊逸目前的需求。
老龔靚湯館的情況正如東方俊逸所預料的那樣發展着。
優惠期過後，老龔靚湯館的名氣已經完全打響了。但凡人類都有從眾的劣根性，這一點在中國人的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老龔靚湯館只接受三天之內的預定，由於粥少僧多，很多一直無法預定餐卷的人自然心生不滿。幾天後，就有相關部門找上了龔洪濤，對之進行語重心長的批評教育。而早有準備的龔洪濤自然立即按照東方俊逸的計劃照章辦理，立即與市長辦公室主任進行了協商。
協商之後，雙方得到了這樣的共識：老龔靚湯館將不再採用預售餐卷的形式，想要獲得進餐卷的途徑改為這樣三種。
一、外地企業與當地企業簽訂價值達到某個標準的合同后，當地企業可以憑藉合同在老龔靚湯館慶祝合同的成功簽訂。
二、江城國稅局每周公佈一批發票中獎號碼，中獎者可獲得老龔靚湯館進餐卷。
三、交給江城市市辦公室王主任掌握一些靚湯館的進餐卷，由王主任對這些進餐卷進行分配。
這樣一來，老龔靚湯館的收入沒有絲毫減少，卻可以獲得許多無形的好處。
前兩種獲得餐卷的途徑使得老龔靚湯館獲得了一個相當高的姿態：瞧，我這樣的法人多好，願意為推動江城的經濟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這樣做自然會獲得江城市領導的好感。無論是北京上海那種經濟發達的城市還是坐落于山區經濟水平落後的縣城，領導們誰不希望自己轄下區域的經濟發展得更好呢？
對於第二種途徑，孫小雲和龔洪濤其實還是頗為微辭的。憑他們的智力自然很容易舉一反三得出這樣的結論：用這種方法，完全可以與另一個企業建立戰略聯盟。消費者從盟友處購買商品，然後以抽獎的方式獲得餐卷。這樣一來，靚湯館必然可以獲得更為可觀的利潤。
然而東方俊逸也有自己的考量。
建立戰略聯盟確實有利於近期的發展，可是在企業飛速發展的同時，盟友是否能夠以相應的速度跟進呢？當雙方的力量對比變得過於懸殊后，東方俊逸豈不是又得為擺脫這個盟約而煩惱？解除盟約簡單，可是讓外人誤以為東方俊逸是在干過河拆橋之類的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形象上的損失，那也就是無形資產的損失——對東方俊逸來說，無形資產甚至比有形資產更重要。可口可樂公司的總裁不是說過嗎，即使公司的所有資產在一天之間全部燒光了，可口可樂公司也可以憑藉他們的商標以及商業信譽從銀行借款然後東山再起。
東方俊逸覺得：與其現在就尋找一個同盟者，還不如等公司發展成為航母型集團公司時，讓餐飲公司用這種方法帶動旗下其他行業的公司良性發展更好。所以，東方俊逸在這個問題上堅持着己見。
至於第三種途徑，那當然是不會向外界公佈的。
東方俊逸、孫小雲和龔洪濤都知道，在中國想要做好企業，必須要學會“做人”。然而憑東方俊逸等人的經歷，他們都不知道應該如何才能在這個方向上做得最好。既然如此，東方俊逸乾脆將這件事全權交給別人。上次找關係影響吳紅橋的案子的人便是那位辦公室主任，而凡是能夠坐穩市長辦公室主任位置的人，絕對都是心生七竅、八面玲瓏的人物。平白獲得一份權力，如果沒有患上失心瘋或者別的什麼特殊原因，在保證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他自然也會在分配中盡量保證老龔靚湯館的利益。
這麼做給老龔靚湯館的早期發展帶來了明顯的好處：在老龔靚湯館賺錢的速度大約只是比印刷鈔票稍稍慢點的前提下，工商、稅務、檢疫等相關部門均沒有進行刁難。而且在公安局領導的關照下，也沒有什麼小流氓上門騷擾。
就這樣，在靚湯館發展越來越好、母親的笑容越來越多的大好形勢下，東方俊逸幸福而平靜的生活一直持續了兩個月，直至接到了來自鼎誠科技公司總經理的電話。
因為經常在圖書館的緣故，平時東方俊逸總是將手機鈴聲關掉，將之設置為震動。當時東方俊逸拿出手機瞟了眼上面的顯示時發現，那是一個陌生的電話。某些人從來不接陌生的電話，但東方俊逸並非這樣的人。自從擁有手機后，知道這個號碼的只有四個人，按時間先後順序分別是孫小雲、蕭遙、龔洪濤和母親。而打過這個手機的，則只有孫小雲和蕭遙。出於好奇，東方俊逸走出圖書館接聽了這個電話。得知對方是鼎誠科技公司的總經理時，東方俊逸實在是想不出對方給自己打電話的原因。
讓東方俊逸不滿的是，那個玻利維亞人不肯在電話里說明找他的原因，只是要求他去一間咖啡廳面談。其實這倒也罷了，真正令東方俊逸不滿意的地方在於，那個總經理居然在電話里告訴他，將要和他面談的事將會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利益。那種口吻，就好象東方俊逸不可能拒絕他所提供的好處似的。
那個玻利維亞人怎麼可能提供自己無法拒絕的誘惑呢？東方俊逸打心底不相信這一點。不過俗話說好奇心殺死貓，而東方俊逸最近的生活也確實太過無聊，因此他便答應了對方的邀請，打的前往那家咖啡廳。
見到來了客人，兩位穿着銹花滾邊旗袍的服務員露出職業性的笑容拉開大門，恭恭敬敬吐出“歡迎光臨”這個禮貌用語。大廳里沒有幾個人，三三兩兩的客人零亂地散佈在寬敞的大廳里，畢竟現在正是咖啡廳主流顧客們上班的時間。雖然客人非常少，不過年青的女鋼琴師仍舊盡職地工作着，讓優雅的鋼琴曲充斥着整個大廳。由於人特別少，東方俊逸剛剛走進咖啡廳便看見了那位坐在角落裏的總經理。他面前小方桌上的三盤糕點和一盤水果一點都沒動過，不過東方俊逸知道他並不是剛剛才到的——細心的東方俊逸已經注意到，那個水晶煙灰缸中已經有三根煙蒂了。
總經理看見了東方俊逸，點點頭，臉上的肌肉也動了動，大約是想向東方俊逸傳達某種友善的信息。
東方俊逸徑直走過去坐下。無論別人對總經理的評價如何，東方俊逸至少清楚地知道一點：他並沒有犯錯，卻被面前的這個貌似善良忠厚的傢伙給開除了。如果不是太過好奇，東方俊逸實在是懶得和他打什麼交道。
與想像的不同，總經理並沒有開門見山對東方俊逸說明邀請他來的原因，而是佝僂着身子獃滯地望着他面前的咖啡。發了半天怔后，總經理的身子動了動，東方俊逸以為他準備開始說話了，誰知道他竟然摸起方桌上的打火機煙盒，再次自顧自地大口吸起香煙來。看他那副神情，彷彿是正在思考如何解釋世界末日降臨之類的重大難題。
東方俊逸雖然迷惑，卻也沒別的什麼負面情緒。總經理想說的話他便聽着，總經理不想說他便喝喝咖啡——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喝完咖啡回家與在圖書館看完書回家區別並不大，再說，這家咖啡館的氣氛確實不錯呢。
當東方俊逸已經忘了來這家咖啡廳的本意開始享受咖啡的滋味時，總經理突然以東方俊逸完全想像不到的敏捷速度掏出一張相片遞給他。
“這便是當初我開除你的原因，同樣它也是如今我必須求助於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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