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當總經理告訴他被開除后，由於年青人固有的傲氣作祟，東方俊逸二話不說就離開了總經理的公辦室，然後回到公寓將他那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行李搬了出去。可是提着簡單的行李來到了大街上，東方俊逸卻又迷茫了。
東方俊逸下意識地來到上次發獃的江邊，將行李放下后，一屁股坐下。
神經病！
瘋子！！
派律師將他從看守所中弄出來只是為了對他說一句“你被開除了”？！這不是有病是什麼！
總經理是否真的有病東方俊逸並不關心，問題是他這樣做打亂了東方俊逸的計劃。
東方俊逸曾經聽過這樣一種說法：一個老闆如果對某一名頗有才能的員工非常忌恨，那麼他最狠毒的作法就是將他留在公司里，對他的態度好點，但是只讓他做繁瑣而又不能發揮才能的工作，用錦衣美食將他的激情一點一點地磨滅掉。待這名員工的激情已經完全被磨滅乾淨后，再將他趕出公司。
以東方俊逸的切身體會看，事實確實如此。從簡入奢簡，從奢入簡難。如果東方俊逸一參加工作便因故離開公司，他還比較容易重新振作。可是東方俊逸參加工作已經將近半年，一直用極為簡單輕鬆的勞動換取不錯的收入和福利。雖說近半年的工作未必就對東方俊逸產生了絕對的負面影響，可是如果從頭開始找一份技術性工作，而每個月的收入卻只是一千元左右並且沒什麼福利，那麼他是否能夠坦然面對呢？答案多半是否定的。可問題是，在華中地區對於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來說，這樣的待遇卻是正常的。
所以說，如果僅僅以金錢來衡量，東方俊逸在最近半年裏的收穫還不算糟糕。可是如果從別的方面分析，東方俊逸不僅沒有收穫，反而失去了一些東西。
例如，年青人特有的不懈鬥志……以及，吃苦耐勞的精神……
說“失去”或許太誇張。不過最起碼，不懈的鬥志和吃苦耐勞的精神已經有所“削弱”了。
得出結論后，東方俊逸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俊朗的臉上隱約浮現出一絲似有若無的苦笑。想想在大學讀書的時候，一個月七十元左右的生活費，每天都餓得發昏，不也堅持下來了嗎？現在只是離開一家公司而已，身上還有九千多元錢，卻居然有了無所事從的感覺。荒謬！
現在怎麼辦呢？
正沉思着，東方俊逸的眼角余光中出現了一個人影，隨即，一股誘人的體香鑽入他的鼻孔。不用回頭他就知道來的人是誰，但是讓他不明白的是，她怎麼來了。
“你怎麼來了？”
“上次你不是說被我撞之前就在附近想事情嗎？人都是習慣於慣性思維的，所以我猜這次你有可能會還是待在這兒想事情。”
東方俊逸瞟了孫小雲一眼，沒有繼續問這個問題的另一半含義：她來這兒是為什麼？
初冬即將落山的太陽，給人一種淡淡的暖意。可是迎面吹來的江風和拍岸的浪花，卻將這僅有的暖意吹散，令人感到幾分寒冷。孫小雲禁不住用兩臂抱緊自己，從手中獲得一些溫暖。
“看到你黑着臉從總經理辦公室衝出來，我覺得很奇怪，於是進去問總經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他告訴我已經將你開除時，我生氣極了。那件事你本來就是被冤枉的，他又不是不知道，居然仍舊以你損害公司的名譽為由將開除，太過分了！”
孫小雲遲疑片刻，問道：“我覺得總經理沒說實話。如果說以你被拘留為由將你開除，這條理由雖然不是很說得通，但多少總還是一條理由。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打算將你開除，幹嘛派律師將你弄出來？這完全不合邏輯嘛。”
東方俊逸苦笑。他待在這兒吹着江風的時候，那股冷意確實令他清醒了幾分。世間萬事，無論有多麼千奇百怪，總歸是有一定原因的。東方俊逸仔細想了想，對自己得出的結論苦笑不已。
階級、權勢這東西真是奇妙。如果下位者做錯了什麼事，上位者對他毫不留情地叱責不僅顯得非常正常，而且一些乖巧的下位者還會為此表現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可是如果上位者弄錯了什麼事，下位者就應該諱言，或者是以委婉隱晦的方式進行暗示。現在想想，總經理說生物系的系主任姓盧，那就讓系主任姓盧好了。至少，總經理已經承認自己年紀大了、記憶力不如從前，然後退而宣佈副主任姓盧時，東方俊逸就應該借坡下驢。即便不願意昧着良心為了迎合總經理而將副主任的姓氏改掉，至少也應該含含糊糊地說自己對此不太清楚。
總經理老羞成怒因此開除自己，也是說得通的。至少這件事的處理也是蠻符合中國國情的。怪不得書上、老師和學長們都說過，社會經驗往往比學識更重要，果然誠不我欺！
社會經驗，果然很重要啊。東方俊逸輕輕嘆息一聲，向孫小雲含含糊糊地解釋了一遍。聽完后，孫小雲俏目圓睜。
“真的這樣？你是豬腦子啊！如果這件事與公司的利益有關，出於職業道德你自然應當據理力爭。可是你還不了解總經理的性格就這樣掃他的面子……你……虧我還為你鳴不平，與總經理爭執。”孫小雲先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可是似乎想到了什麼事，表情又變得怏怏的。“算了，不批評你了。其實行政部直屬於趙副總經理管轄，我對總經理也不是特別了解。可是今天卻和他爭執起來……”
看到孫小雲悶悶不樂的表情，東方俊逸不禁有些擔心起來。“你該不會也被總經理開除了吧？”
“暫時還沒有……”孫小雲垂頭喪氣地搖搖頭。“我當時一氣之下倒是說過‘這樣的公司叫人待不下去’之類過激的話，總經理卻只是安慰我，說對我的能力和貢獻非常滿意，叫我不要一時衝動。並且說暫時想不通可以先休個假，三天也行，一周也可以。”
“如果真的是據理力爭自然是沒什麼，可是我為什麼要為你這種笨蛋去得罪總經理呢？”
“完了！……完了！”孫小雲突然大叫兩聲，然後哭喪着臉嘟噥：“當時我是氣哼哼地摔門而去的，完了，我居然和你一樣笨，在總經理已經退讓的情況下仍然不知進退！完了完了完了……”
孫小雲失神地看着東方俊逸，滿臉惆悵。
東方俊逸小心翼翼地安慰她：“你不是還沒有寫辭職信嗎？再說總經理也沒對你說什麼。星期一你照樣去上班，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孫小雲的眼中一亮。“是啊，我又沒寫辭職信，總經理也沒說開除我，況且他還表揚我呢……”
可是過了一會兒，孫小雲眼中的神采又黯淡了。“可是我已經狠狠得罪了總經理。從你的遭遇看，總經理的氣量不象很大的樣子。也許我再去上班暫時不會有什麼事，但是過個一段時間就會收到一份解僱通知書了……”
東方俊逸將孫小雲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不禁一陣心疼。
古人說的紅顏知己，大約不外如是吧。孫小雲幫了自己那麼大的忙，到了最後，自己不僅沒有報恩，反而還連累她失去這麼一份相當不錯的工作。
東方俊逸一陣氣悶，胸中壓抑得似乎連呼吸都不順暢，恨不得大吼一聲才好。
正鬱悶得不行不行的，右臂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定眼看去，原來孫小雲已經將他的袖子捋了起來了，正氣鼓鼓地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自己右臂上暴露出來的肌肉，專心致致地着做三百六十度大旋轉的努力。
東方俊逸呲牙咧嘴地堅持着，好歹沒有叫出聲來。孫小雲扭了一會兒，不知為什麼又自動放棄了這種行為。她盯着東方俊逸一笑。
“你的肌肉真結實。我想通了，如果一家公司對員工的態度如此不尊重，就算它宣傳的福利待遇多好多好，待在那裏也沒什麼意思。其實工作只是掙錢的手段，重要的是待在公司心情好不好。”
說完后，孫小雲再次地盯着東方俊逸的右臂，那副專註的模樣似乎是想撲上去咬一口。東方俊逸不禁一陣惡寒，剛才被擰的地方竟然隱隱作痛起來。不過，東方俊逸並沒有任何規避這種危險的打算。他咬着牙，悶聲不吭地等待着噩夢的降臨。
想像中的悲慘命運並沒有來臨。孫小雲衝著東方俊逸露齒一笑，然後捋起袖口給他看。
“平時沒怎麼注意，今天擰了擰，才發覺男人和女人真的有很大的不同。我並非林黛玉式的女人，可是與你們男人的強壯比起來，還真是不值一提。你看我，手腕比你細那麼多。”
東方俊逸的目光，不由自主被那截細嫩潔白的皓腕所吸引，再也無法移開。想起孫小雲剛才狠狠地擰過他，他不由產生了禮尚往來的**頭。當然，東方俊逸自然捨不得擰那麼美麗的小臂，他只不過是想輕輕觸摸一下。
孫小雲捋好袖口，然後輕嗔一聲，將東方俊逸從失神的狀態中驚醒。
“好了，不和你瞎聊了。我得回家好好想想這件事應該怎麼應對。也許明天應該和獵頭公司聯繫一下，免得到時候促不及防。真糟糕，我還必須供房子和車子呢。”她站起來，口裏說著糟糕，可是臉上卻連一點負面情緒都沒有，反而帶着一縷微笑。“東方，你也不必擔心。只要努力，找份不錯的工作並不難。萬一找工作不順利，記得聯繫我哦。說不定那時候我已經在另一家大公司上班了，可以給你一點幫助呢。對了，你也一起走嗎？我開車送你。”
“不了，我還想在這裏多待一會兒。”東方俊逸有些詫異。“小雲，你真的打算離開鼎誠科技？我的同事和室友都說鼎誠科技的福利確實非常好，你一點都不留戀嗎？”
孫小雲居高臨下地瞪了東方俊逸一眼。“小雲是你叫的嗎？你應該叫我小雲姐。不過也別說我不給你機會。等你的身家有一百萬的時候，我就允許你叫我小雲。”
“至於說留戀鼎誠科技的問題，說實話，收入、福利和公司里的氣氛都叫我滿意，只可惜我已經狠狠地得罪總經理了。我也並非一定要離開鼎誠公司，不過必要的預防措施還是要做的。已經犯下的錯誤就不必再後悔了，重要的是如何應對將來的事。一定要朝前看，懂嗎？”
大約心裏確實多少有些懊悔，為了出氣，又因為位置正好，孫小雲說完了這段話后忍不住用力地敲了敲東方俊逸的腦袋。
敲完東方俊逸的腦袋后，孫小雲嘻笑着慢慢離開。東方俊逸靜靜地望着那個飄逸優雅的身影，直至完全看不見為止。
孫小雲在他的面前和在別的同事面前表現完全不一樣。她漂亮，可是如果有同事上班時在她面前談起類似話題，她就會冷下臉來讓人家下不來台。久而久之，公司的同事們自然就只能無視她的美麗了。在同事的眼中，孫小雲僅僅是個凡事冷靜分析、理性處理，做事時極有效率，精神抖擻且神采飛揚的職業高級白領。
孫小雲對他與其他人真的不一樣。可是東方俊逸同樣知道，孫小雲對他並沒有那種感覺，她擔心東方俊逸會誤會，還親口對他說過絕不會愛上比自己差的男人。
想到這裏，東方俊逸不由有些臉紅。
到現在為止，不僅原來欠孫小雲的恩沒有還上，還欠下了更多的恩情。
還有，吳大哥吳紅橋也幫助了他，可是他連一聲招呼都沒和他打就離開了。想想，雖說不是他的錯，可是感覺仍舊很糟糕。
東方俊逸扯下一根頭髮，幽幽地盯着它。他眼中的神采，象極了狂風中的篝火，時而明亮，時而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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