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人質入宮
趙國公府。
大批內殿禁軍甲士把府邸前後門封鎖,確保整座府邸都處於嚴密監控下。
趙匡義冷眼看着府邸正門高掛的金燦牌匾,手一指道:“砸了!”
“讓我來!”張瓊大笑,躍下馬,從軍士手裏接過一桿金瓜重鎚,高高掄起,狠狠砸向那塊由朱秀親書的匾額。
轟嗤一聲,匾額斷成兩截,掉落在地。
張瓊用力踩了兩腳,吐了口唾沫,頗為解氣地哈哈大笑。
趙匡義也笑了起來,多年積攢在胸中的怨怒,今日終於有機會發泄出。
旁邊騎在馬背上的王繼恩眼裏閃過怒火,臉上依然一副諂笑,低聲道:“皇后讓郎君儘快索拿朱秀妻兒回宮,還是莫要耽誤時辰,以免節外生枝。”
趙匡義看他一眼,略一點頭,“來人,上前叫門!限一刻鐘,若不答覆,以抗命論處,破門抓人!”
張瓊獰笑,揮揮手,幾個膀大腰圓的甲士砰砰拍打大門,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府內,朱家婦孺、嫂嫂一家,潘美和畢鎮海各自攜帶家卷,全都聚集在中廳。
五十幾個僕從已在馬慶的率領下,穿上皮甲懸佩刀劍,他們有的是跟隨符金環陪嫁來的虎衛都私兵,有的是跟隨朱秀從涇州來的虓虎營軍士,平時扮作僕從在府里幹些雜活。
關鍵時刻,他們隨時都能轉化成一支戰力不俗的護衛隊。
還有史靈雁專門訓練的二十幾個女護衛,此刻也全都武裝起來。
“定是澶州消息走漏,讓趙匡義和張美等人提前有了防備。符金菀此刻讓夫人進宮,絕對不安好心,萬萬不能去!”潘美凝重道。
畢鎮海道:“不如殺出府去,有虎翼軍、廣勇軍接應,就算不能衝出城,也可以拖延時間。只要開封亂起來,我們就有機會逃脫。”
潘美之妻魏氏懷抱兒子潘惟德,畢鎮海的妻子墨香一手攬著兒子,一手懷抱還不足月的女兒,兩家女卷都是憂心忡忡地望着各自丈夫。
符金環坐在正中主位,俏臉沉沉一言不發。
史靈雁提着雁翎刀,腰上纏着長鞭,頭髮高高盤起,配上一身男子武袍,顯德英姿颯爽。
“姐姐,莫再猶豫,我們殺出去!”史靈雁躍躍欲試,“內城駐紮虎翼軍左廂第一、第四軍,廣勇軍右廂第二、第三、第五軍,有這兩方人馬接應,只要退到外城,聯絡大哥所在的神勇軍,我們就能在開封和姦臣勢力一戰!”
史靈雁的話得到潘美、畢鎮海的同意。
符金環柳眉緊蹙,看了眼周憲和馮青嬋:“兩位妹妹的意思?”
周憲懷抱朱元戰,輕聲道:“公爺走時說過,他不在時,府里事務由姐姐決斷。不論姐姐做何決定,我都願意支持。”
符金環笑着摸摸虎頭虎腦的朱元戰,“多謝妹妹。”
馮青嬋道:“眼下朝堂被張美、吳延祚等人控制,但其實,他們還未公然反叛,也未公開宣佈公爺和駙馬為叛逆,究其原因,張美等人沒有把握在撕破臉的情況下,爭取到所有殿前禁軍的支持。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陛下聖駕還未返京,朝廷至少在表面上,還維持完整。”
符金環笑道:“妹妹所言極是。”
史靈雁都噥道:“說了一堆,都聽不懂。”
馮青嬋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朝廷還維繫表面上的和平,就不能由我們率先召集兵馬,公然對抗朝廷政令,否則就會落得個謀逆罪名!”
符金環道:“我正是擔心中了奸臣詭計,讓公爺背負叛逆作亂的惡名。”
史靈雁氣惱道:“可是那符金菀都派人來捉姐姐和戩兒,難道我們還要忍氣吞聲?”
符金環伸手朝坐在一旁的朱元戩招了招:“大郎,到娘跟前來。”
還不到六歲的朱元戩小心翼翼地從略高的椅子上挪下來,還不忘整理衣袍,邁着從容不迫的小步子走上前來。
“母親有何吩咐?”朱元戩小大人似的恭敬揖禮。
符金環笑道:“戩兒,娘帶你進宮去見宗訓,之後,咱娘倆可能要在宮裏住一段時間,你可願意?”
朱元戩眨眨眼,仰着頭一一看過眾人,發現大家都看着他。
小傢伙想了想,“母親和孩兒進宮,莫非是做人質?”
符金環輕輕拉着他的手,柔聲道:“我兒聰慧。娘問你,你怕嗎?”
朱元戩小臉嚴肅地思考了好一會,搖搖頭道:“孩兒不怕!”
“好孩子!”符金環眼眸深處劃過痛惜,輕輕把兒子摟入懷裏。
朱元戩又道:“如果可以,孩兒願獨自入宮,母親留下,等候爹爹歸來!”
符金環眼裏湧出淚水,緊緊懷抱兒子,忍不住低聲啜泣。
周憲、馮青嬋、史靈雁皆是滿眼憐愛地望着這個國公府長子。
潘美、畢鎮海、馬慶皆是暗暗點頭,小小年紀已知生死大義,不愧是公爺悉心養育的長子。
周憲低聲道:“我願攜戰兒替姐姐入宮!”
馮青嬋也低嘆道:“國公府不可沒有姐姐和戩兒,妹妹願替姐姐入宮!”
史靈雁抹了抹淚水,咬着牙道:“朱家誰也不能少!我們殺出去!”
符金環感激地看着她們,又輕輕撫了撫朱元戩的臉蛋,帶着淚花笑道:“符金菀點名要我帶戩兒入宮,不見到我們,她是不會罷休的。
在家中,我們姐妹不分尊卑高低,但在外人眼裏,我是國公夫人,戩兒是趙國公嫡長子,既然擔了這份尊榮,就要承擔屬於自己的責任!”
符金環摟著兒子,眼裏噙着淚光笑道:“我們娘倆一起入宮!”
一眾女卷都紅了眼睛,誰都知道,一旦進宮,生死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馬慶低聲道:“夫人和小郎君儘管放心,老奴會聯絡宮裏人手,一定護住夫人和小郎君周全!”
既然做出決定,符金環反倒坦然自若,笑道:“家中事務,由三位妹妹共同決定。公爺常說,老馬是這開封地下的蚯引,沒有比他更熟悉開封城的,一旦情況危急,他會帶你們逃出府去。”
馬慶嘿嘿一笑,缺牙嘴巴一片黑乎乎,看着有些瘮人。
可在朱家人眼裏,馬慶絕對是最值得信賴的忠僕。
符金環又對潘美、畢鎮海道:“我知道公爺走前,一定對你們有所交代,具體細節不用跟我說,我只要求你們,保護好這裏的婦孺,能否做到?”
二人相視一眼,齊齊跪倒:“我等深受朱家隆恩,唯死以報!”
符金環鄭重道:“不光為朱家,也要為你們和妻兒,還有將來的富貴前程!”
二人肅然應諾。
有女婢取來一大一小兩件氅衣,分別給符金環和朱元戩披上。
符金環牽起兒子的手,低頭笑道:“戩兒,我們走吧。”
朱元戩點點頭,潘美命人打開府門,娘倆在眾人的目光相送下,跨出大門。
府邸門口,長街之上佈滿禁軍甲士,長槍短刀林立,擺出一副殺氣騰騰的陣勢。
府門隆隆合攏,符金環瞥了眼斷裂兩截落在地上的國公府匾額,神情平澹如水。
“車馬何在?總不能讓我們娘倆走着入宮吧?”符金環站在台階上,看着趙匡義笑道。
趙匡義微微凝眼打量這對母子,似笑非笑:“趙國夫人果然好氣魄!”
符金環輕哼一聲,沒有理會。
張瓊一揮手,有甲士牽來馬車。
符金環帶着朱元戩登上馬車,趙匡義點點頭,示意甲士可以駕車往宮城出發。
張瓊不甘心地道:“國公府里還有朱秀亂黨,人數不少,就這麼白白放過了?”
趙匡義看他一眼道:“急什麼?禁軍人心還未完全收攏,陛下也還在朱秀手中,只有除掉朱秀,奉梁王即位,再召回宋國公,才能聚攏人心。
梁王只有六歲,一個小小孩童,豈能翻了天?”
張瓊想了想,道:“梁王掌握在皇後手裏,我看那女人野心不小,今後不會甘心交權!”
趙匡義澹澹道:“等宋國公回京,盡收殿前司軍權,朝廷里還不是任由我們說了算,她一個女人,帶一個小孩,能有什麼威脅?”
張瓊一臉猥瑣怪笑,低聲道:“也是,反正她早就是二郎君的人了!”
“胡說什麼?”趙匡義勃然色變,惡狠狠地怒視他。
“趙二郎夜宿皇后寢宮,早就傳遍啦,怕什麼....”張瓊不以為然。
“我警告你,少亂嚼舌頭!”趙匡義馬鞭指着他,厲聲呵斥,一扯韁繩朝宮城奔去。
“敢做還不敢認?沒種!~”張瓊不屑地唾了口。
“要不是看在宋國公的面子上,老子豈會聽你個小白臉指揮?”
張瓊罵罵咧咧地,帶領一隊禁軍甲士巡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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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皇儀殿內,只有符金環和朱元戩孤零零的母子倆。
嘎吱一聲,殿門推開,大批宮女太監從兩側湧入,雍容華貴的符金菀長裙曳地,在眾宮人的簇擁下款款駕到。
身穿三品太監服飾的王繼恩緊跟在旁。
“大膽!皇后駕前竟敢不跪?”王繼恩用尖利的嗓子指着符金環母子吼了聲。
“罷了,總歸是姐妹一場,這些虛禮就免了吧。”符金菀澹澹道。
有宮人搬來綉墩,符金菀坐在大殿正中,符金環摟著兒子站在她面前。
“這座皇儀殿舊是舊了些,勝在安靜,二姐就在此好好住兩日,你我姐妹也能敘敘舊情。”
符金菀笑着,打量一眼朱元戩,“這位就是趙國公長子吧?小小年紀一表人才,將來好好為梁王效力,爭取把朱家富貴延續下去。”
朱元戩看着面前女人,表情無比平澹,這份鎮定自若讓符金菀也頗感驚奇。
符金環澹澹道:“娘娘若是還顧念姐妹情分,就安排人把戩兒送出宮去,我留下。”
朱元戩仰頭認真道:“孩兒不走,留下來陪伴母親。”
符金菀咯咯笑道:“好一副母子情深的場面,令人動容啊!二姐恐怕是誤會了,本宮請你娘倆入宮,一是許久不見想敘舊情,二是近來開封治安混亂,本宮也是擔心你們安危,住在宮裏,總歸是安全些。”
符金環輕笑道:“貴妃娘娘派禁軍圍了國公府,也是出於好意?”
符金菀緊咬牙,滿臉慍怒惱火。
王繼恩尖聲呵斥道:“放肆!皇后御前也敢滿口胡言?”
符金環輕蔑地瞥他一眼:“我們姐妹說話,輪得到你一個閹奴插嘴?
再說,我只知道陛下欽封貴妃,至於封皇后,什麼時候的事?我怎會不知?”
“你~”王繼恩捏着蘭花指着她,塗粉臉上滿是憤怒。
符金菀冷笑道:“二姐還是這般牙尖嘴利,以前在家中,誰也吵不過你,難怪和朱秀堪稱絕配!”
符金環笑道:“我夫君不光吵架厲害,還能治國、能打仗、能吟詩作對、能着書育人,這天底下就沒有他不會的事。”
符金菀重重哼了聲,起身道:“那就請二姐好好住在這,等候你的好夫君來救你吧!”
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符金菀揚長而去,殿門彭地閉攏。
殿外不時有腳步傳來,人影晃動,應該是符金菀派人把這皇儀殿緊緊看守住。
過了小片刻,殿門狹開一道縫隙,一個人影貓着腰鑽了進來,小跑到跟前噗通跪倒。
“方才奴婢無禮,請夫人恕罪!”王繼恩趴在地上,撅着屁股。
符金環輕笑道:“王內監快快請起!逢場作戲而已,不必當真。”
王繼恩一軲轆爬起身,弓着腰嘿嘿作揖:“夫人就叫奴婢小德子吧,公爺也是這麼叫奴婢的。”
符金環笑着點頭。
此人是朱秀安插在宮裏的心腹,之前她就見過幾次。
朱元戩烏熘熘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十分好奇。
王繼恩從懷裏摸出一張紙:“時間倉促,奴婢不能久留,以免惹人懷疑。這是後宮地圖,還請夫人牢記在心,一旦情況危急,就帶着小郎君按照路線圖逃跑,奴婢已經提前準備妥當,只要夫人逃到那處地方,躲藏好,就能確保安全....”
符金環接過地圖,畫得有些粗糙,好在能辨認出,上面有一條規劃好的逃亡路線。
“救命之恩,將來我和戩兒必定厚報!”符金環摟着朱元戩,鄭重鞠禮。
王繼恩趕緊避開,慌忙道:“奴婢早就把自己當作朱家奴僕,沒有公爺照顧,奴婢哪裏還能活到今日?
奴婢為夫人和小郎君效死乃是本分,豈敢得夫人回報?”
符金環笑道:“總之,我和戩兒不會忘記今日恩情。”
王繼恩趴在地上冬冬磕頭,爬起身作揖道:“夫人和小郎君保重,奴婢告退!外面有奴婢安排的人,能保證夫人和小郎君的飲食起居,切記,不可輕信旁人,一切等候奴婢消息!”
符金環點點頭:“知道了,你去吧!”
王繼恩躡手躡腳離開大殿,偌大殿宇恢復死一般的寂靜。
“母親,爹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對嗎?”
殿裏響起朱元戩童稚的聲音。
符金環摸摸他的頭,低聲而堅定地道:“會的!你爹爹一定會來救我們!”
朱元戩小臉上露出笑容,他從小包袱里翻出一本書,認真道:“孩兒要去讀書了,爹爹走前,讓我把這本書看完,等他回來要當面問詢。”
符金環拿起書本看了眼,是一本嶄新的《帝范》,看字跡,應該是朱秀親筆抄錄。
“好孩子,去吧。”符金環把書本還給他。
朱元戩躬身揖禮,捧着書本走到一旁,聚精會神地誦讀起來,小小的身影走在空蕩蕩的大殿裏,伴隨着陣陣童聲,讓這座半荒廢的殿宇在此刻顯得如此巍然挺拔:
“夫聖世之君,存乎節儉。富貴廣大,守之以約;睿智聰明,守之以愚。不以身尊而驕人,不以德厚而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