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護駕回京
六月中,朱秀、張永德護送聖駕抵達五丈河北岸,留宿陳橋驛,與開封隔河相望。
開封已經全城封禁,城裏消息一時半刻難以送出,如今城內局勢難以估料。
夜裏,朱秀親自在柴榮病榻前伺候。
離開澶州趕回開封途中,柴榮每日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氣息越來越微弱,隨駕御醫束手無策,只能用些名貴藥材吊著一口氣。
屋外傳來腳步聲,朱秀回頭一看,張永德領着兩個人匆匆趕來。
“文才你快看,誰來了!”張永德壓低的聲音里難掩喜色。
幽暗的燈火下,顯現出兩張熟悉面孔。
“王將軍!曹使司!”
朱秀大為驚喜,急忙站起身迎上前,來人竟然是王審琦和曹翰。
“拜見趙國公!”二人見到朱秀也難掩激動,抱拳單膝拜倒。
“二位無需多禮,快快請起!”朱秀俯身將二人攙扶起。
“陛下病情如何?”曹翰忙問道,王審琦也一臉憂慮。
朱秀嘆口氣:“陛下就在裏間,你二人近前來吧。”
朱秀引二人進到裏間,昏暗的燈火下,只見病榻上躺着一位氣若遊絲之人。
“陛下!”曹翰、王審琦跪倒在地,難掩心中悲痛,不禁潸然垂淚。
此刻躺在病榻上的柴榮,瘦骨如柴,膚色蠟黃,只有把耳朵湊近,才能聽到細弱的呼吸聲。
一代英偉帝王,在還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就要早早辭世,如何不令人悲慟感傷。
二人跪在病榻前垂淚,好一會,才在朱秀和張永德攙扶下起身,到隔壁屋子落座。
曹翰滿臉哀戚:“陛下可有旨意留下?”
張永德道了句稍等,取回錦盒,從錦盒裏取出一封詔書。
“此乃陛下遺詔,請二位過目。”
曹翰神情凝肅,鄭重其事地雙手接過,和王審琦相視一眼,緩緩展開詔書。
從字跡看,的確是柴榮親筆所書。
冊皇長子宗訓為梁王,檢校開封府尹,山陵崩后,命群臣奉梁王即位。
以太傅、趙國公、殿前都點檢、侍衛親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朱秀為顧命大臣,左理軍政。
曹翰和王審琦相視一眼,詔書沒有問題,這恐怕就是陛下生前所立的最後一道旨意。
陛下把皇長子和大周江山,託付給了朱秀。
“臣等願奉太傅號令行事!”二人齊齊跪倒,行大禮參拜。
朱秀忙起身虛扶:“二位快請起!”
他拉着二人的手,語重心長地道:“陛下垂危,國家遭逢大難,還望二位與我齊心合力,共同扶保梁王,穩定朝局!”
二人肅然道:“一切謹遵太傅之命!”
重新按主次坐下,曹翰和王審琦神情里多了些謹慎和卑微。
張永德忙道:“眼下京中情勢如何?二位又是怎麼逃出城的?”
王審琦苦笑道:“那日適逢我在外郭城軍營,突然聽聞韓令坤、高懷德、安守忠、米信、田重進等禁軍將領,被張美、吳延祚以商討軍務為由召集進宮后,一連兩日不見人影,我就預感到會出事。
我借口回家,半路上混入西大街市,藏了一整日,就聽到宮裏有人拿樞密院軍令,到營中調動殿前司兵馬,還派人四處打探我的下落。
我託人送信回家,然後潛逃出城,前腳剛走,後腳就全城封禁。”
曹翰道:“澶州消息傳回京后,張美、吳延祚、昝居潤、趙匡義等人連日在張美府上密謀,我覺察不對勁,派武德司察子跟蹤調查,得知張美等人要矯詔冊立貴妃為皇后,然後以皇后名義攝政,我本想聯絡范質、王溥幾位宰相,奈何只過了一日,就收到他們已經被軟禁在文德殿的消息。
如此一來,開封朝局必然落入張美、吳延祚等人之手,不得已之下,我借漕船躲藏,走漕渠水路出城。”
曹翰和王審琦相視苦笑:“我想儘快把消息送到聖駕跟前,路途中我二人相遇。”
張永德驚怒道:“張美、吳延祚、趙匡義這些亂臣賊子,竟敢矯詔篡立皇后?還敢監禁朝臣?實在是罪不容誅!”
曹翰苦笑道:“這伙亂黨奉梁王監國,打着皇后攝政名號總覽朝廷大權,實際上政令全出自他們自己的意思。”
王審琦凝重道:“韓令坤、高懷德、安守忠等禁軍大將被羈押,殿前司大半兵權落入以趙匡義為首的趙家勢力手中,張瓊秘密回京,又勾結張令鐸、張光翰、趙彥徽、王政忠、楊光義、劉守忠、劉慶義等各級將領,大肆收買人心。
殿前都虞候韓通似乎也投靠了張美等人,奉命統帥京中兵權。”
張永德倒吸一口涼氣,開封局勢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
朱秀臉色沉沉,稍作思考:
“韓通對陛下忠心耿耿,定是受張美等人蒙蔽,等他分辨清楚誰才是矯詔亂政的奸臣,一定會棄暗投明。
張令鐸、張光翰、趙彥徽、王政忠、楊光義這些禁軍將領,投靠的也不是張美和吳延祚,而是遠在鄆州的趙匡胤。
只有趙匡胤才有足夠的威望,收服殿前司人心。
我料這幫亂賊下一步目標,定是想盡辦法將我除掉,然後召回趙匡胤接掌兵權,如此才能徹底穩固朝廷局勢。
在此之前,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張永德怒氣沖沖道:“矯詔立后,囚禁百官,梁王拿捏在他們手裏,猶如提線木偶!”
曹翰猶豫了下,低聲道:“我逃出城前,聽到一個消息,偽後派趙匡義兵圍趙國公府,帶走了趙國夫人和太傅長子....”
朱秀眼童勐縮一下,雙手緊緊握攏,面上還保持着平靜:
“拿我妻兒入宮,無外乎當作人質,叫我不敢輕舉妄動。
亂黨越是如此,越發說明他們心虛得厲害,知道矯立皇后根本無法讓朝臣信服。
他們會先想辦法除掉我,然後是駙馬,最後是一切質疑或是威脅他們掌控朝政正當性的人物。”
朱秀搖搖頭,輕蔑嘲笑:“一幫烏合之眾,難成氣候!”
曹翰和王審琦相視一眼,朱秀知道妻兒被索拿入宮成了人質,還這般鎮靜自若,這份氣度城府叫人嘆服。
見朱秀如此鎮定,二人心中也安穩了不少。
張永德憂慮道:“可如今開封掌控在亂黨手中,如此危險情況下,你還要入京?”
“當然!”朱秀點點頭,“護送陛下聖駕回京乃第一要務,亂黨也不敢阻攔聖駕返京,否則讓世人看清他們矯詔篡權的嘴臉,豈不是惹來眾怒?”
張永德道:“可一旦入京,你我必定受到嚴密監控,如之奈何?”
曹翰苦笑道:“武德司副使羅彥環早已暗中投靠趙家,如今的武德司已經不值得信任,否則這次宮中事變,我不可能最後關頭才收到消息。”
朱秀笑道:“無妨,沒有武德司,我還有其他人手可用。”
看了眼曹翰和王審琦,朱秀道:“你二人喬裝打扮隨我回京,我會派遣可靠人手相助你們。
曹使司負責聯絡京中武德司親信,想辦法找到關押韓令坤等人的地方,再聯絡監禁在文德殿裏的朝臣。
王將軍負責秘密聯絡殿前司將領,你二人準備妥當後繼續藏匿行蹤,等候我後續命令。
駙馬隨我一道,護送陛下聖駕入宮。你身份貴重顯眼,必定會遭受嚴密監控,所以用不着做什麼,只等起事那日,助我穩定朝野人心便可!”
曹翰、王審琦沒做多想,抱拳道:“謹遵太傅令!”
張永德訝異道:“你準備如何起事?”
朱秀笑道:“我會想辦法調禁軍出城,只要大軍出城,脫離朝廷掣肘,就有機會除掉奸佞,肅清朝綱!”
“可眼下你身邊根本沒有可用兵將......”張永德對他的計劃表示懷疑,旋即想到些什麼,訝然道:
“千柳庄?難怪你讓石守信和史向文早早去了那裏!”
朱秀笑而不語。
早在澶州分兵回城前,他就讓史向文率領一支兩千人的禁軍提前趕到千柳庄,加上莊子裏還有一千多佃農,實際上是涇州彰義軍老卒,攏共三千兵馬。
朱秀嚯地起身,明銳目光從三人面龐一一看過,沉聲道:“社稷危亡,望諸公與我同心合力,掃濁污穢,還天下朗朗乾坤!”
三人抱拳大喝:“願追隨太傅匡扶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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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聖駕抵達開封北門。
高聳城牆站滿禁軍兵士,朱秀和張永德跨馬立於城下。
片刻后,韓通登上城頭,一眼就見到天子輅車和黃旗傘蓋的儀仗。
護送聖駕返京的隊伍只有千餘人,韓通當即就要下令開城門,卻被巡城兵馬使楊光義阻攔:
“未免有詐,還是先報請二郎君和張相公知曉!”
韓通緊盯着城外不遠處停放的天子輅車,惱火道:“陛下聖駕就在城外,難道你敢阻攔聖駕回京?”
楊光義朝城外掃了眼,冷冷道:“朱秀詭計多端,二郎君和張相公再三叮囑,一定要小心!”
韓通不耐煩地道:“要稟報你去稟報,本將先出城迎接聖駕!”
楊光義勐地出手拽住他的胳膊:“不可!”
“鬆開!”韓通惡狠狠地怒視他,一雙牛眼瞪大,面相十分兇惡,難怪有韓瞠眼的諢名。
楊光義也不禁感到幾分惡寒,鬆開手,惱火地看着他跑下登城道。
“盯緊他!”楊光義低聲吩咐,劉守忠、劉慶義抱拳揖禮,緊追韓通而去。
楊光義自己則匆匆趕回內城稟報。
城門打開,弔橋緩緩放下,韓通一馬當先衝出城。
“我要見陛下!”
韓通縱馬衝到朱秀跟前,勒馬揚踢,心急火燎地大吼道。
張永德道:“陛下病重,已有兩日不醒,韓將軍若要求見,還請安靜下,莫要驚擾聖駕。”
韓通黑臉陰沉,看了看朱秀和張永德,“好!”
來到天子輅車旁,張永德輕聲道:“韓將軍請吧,動靜輕些。”
韓通深吸口氣,踩着腳凳登上輅車,輕輕掀開車簾,彎腰躡手躡腳地進到車廂。
“陛下~~嗚嗚嗚~~”很快,車廂里傳出極力壓抑地痛哭聲。
車駕旁,一直冷着臉目不斜視的劉守忠、劉慶義二人,卻突然朝朱秀投去目光,朱秀並未說話,只是輕輕點頭。
這一幕被張永德看在眼裏,一副迷惑、驚奇的表情。
過了會,韓通紅着眼走下天子輅車,臉色難掩哀傷。
“陛下的病,當真....”韓通哽咽道。
朱秀輕嘆口氣,點點頭。
韓通狠狠抹了抹淚,很難想像一個戰場上殺人如麻,以威勐着稱的將軍,此刻竟然哭得如此傷心。
“陛下可有交代後事?”韓通哀戚道。
朱秀把柴榮遺詔取出交給他,韓通看了好幾遍,沒有發現造假之處。
“陛下當真沒有立后的意思?”韓通狐疑道。
張永德嘆道:“宣懿皇后薨逝,陛下明確表示過今後不會立后,陛下的心思,韓將軍難道不了解?”
韓通默然不語,他也是深受柴榮信任之臣,知道柴榮對符金菀並無感情,冊立為貴妃,也不過是繼續保持和符氏的聯姻而已。
韓通緊盯朱秀:“入城后,你可以取出陛下遺詔,召集朝臣百官,當堂宣佈,奉梁王即位。”
朱秀道:“我等回京,自然是要尊奉陛下旨意,奉梁王即位,但這份遺詔短時間內不會公諸於眾,你應該是最後一個親眼見過遺詔的人。”
韓通疑惑道:“為何?”
朱秀澹然道:“張美、趙匡義等人會奉梁王即位,但他們絕對不會容許我成為顧命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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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膽敢矯詔立后,就是要利用皇后攝政的名義控制朝局,又怎會甘心交出輔政權?”
韓通濃眉緊皺,一言不發。
“韓將軍,希望將來有一日,你能做出正確決定!”
朱秀壓低聲,飛快說了句。
然後就越過他,朝開封北門望去。
只見北門,有濃濃沙塵揚起,大股禁軍衝出城,為首之人正是趙匡義、張美、吳延祚、昝居潤,這幾個當今朝堂上壟斷大權之人。
張美冷冷看了眼韓通,此人竟敢不經通報,擅自打開城門,若是朱秀率領大軍歸來,這會豈不是已經爆發大戰。
“趙國公,皇後有旨,請你護送聖駕隨同我們回宮!”
吳延祚拱拱手笑道。
朱秀羊裝疑惑道:“范相公、王相公和其他諸公何在?”
吳延祚笑道:“諸公已在宮裏等候,趙國公入宮便知。”
朱秀遲疑了下:“勞煩吳留守儘快請太醫署派人隨駕侍奉,陛下病體沉痾,已經不起折騰。”
吳延祚道:“趙國公一路辛苦,既然回到開封,自當由我們來侍奉陛下,趙國公還請多多歇息。”
吳延祚一揮手,張令鐸、張光翰等禁軍將領率領兵馬接管天子輅車。
趙匡義忽地道:“趙國公可知曹翰、王審琦兩個叛逆藏在何處?”
朱秀驚訝道:“他二人犯了何罪?怎會成了叛逆?”
趙匡義冷笑道:“他二人公然違背皇后懿旨,對抗朝廷,已是死罪之身!”
朱秀搖搖頭:“我們一路護送聖駕從澶州趕回,不曾見過二人。”
趙匡義緊盯他看了半晌,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吳延祚笑道:“趙國公、吳國公,請入城!”
朱秀和張永德在趙彥徽、王政忠等人的看押下,隨同禁軍入城。
韓通護衛在天子輅車旁,劉守忠、劉慶義緊緊跟隨他。
張美和趙匡義走在最後,冷冷道:“韓通不足信,還是儘早除掉。”
趙匡義自信滿滿地道:“有二劉監視,韓通的命還不是掌握在我們手裏。等到梁王即位,朝局穩定些,這些人不足為懼。”
張美還要再說什麼,趙匡義道:“張相公還是想想怎麼除掉朱秀,他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張美總覺得他們的佈置有些不穩妥,但一時半刻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好在順利接回天子聖駕,朱秀和張永德也落入掌控,局面朝著利於他們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