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國之將亡
翌日一早,吳延祚、張美以舉行朝會為由,召集諸位宰相、三省主要官員、六部尚書、侍郎、樞密院官員、殿前司在京將領,前往紫辰殿議政。
當符金菀盛裝到來,身穿皇后朝服出現在眾臣眼前,堂而皇之地登上陛階,坐到御位一側時,群臣一片嘩然。
站在群臣最前列的范質、王溥、魏仁浦、陶谷等重臣相視皺眉。
殿門關閉,東京留守吳延祚,宰相、大內都巡檢張美神情嚴肅地走上陛階,面對着群臣,請出一道聖旨。
張美清清嗓,高聲宣讀旨意內容。
冊封符金菀為皇后,冊封皇長子宗訓為梁王、檢校開封府尹,聖駕出京期間,由梁王暫代監國。
鑒於梁王年紀尚幼,按制由皇后暫攝朝政。
此道詔書一出,群臣驚愕。
陛下不喜貴妃乃是人所共知之事,更是從未流露過要封她為皇后的意思,怎會突然下詔冊封?
封皇長子為梁王,再掛個開封府尹的職位,這是五代以來正式確立儲君地位的正常流程,群臣對此倒是沒有意見。
誰都知道陛下病重已久,皇長子繼位是遲早的事。
可封貴妃為後,還暫攝朝政,這就大為出乎群臣意料,讓人充滿懷疑。
范質當堂大喝道:“何來封后詔書一說?此事,臣等之前為何從未聽說?”
符金菀居高臨下冷冷看着他,目光里充滿高傲、不屑,濃妝塗抹的臉面無表情,好似一尊冷艷凋像。
張美煞有介事地面北拱手:“陛下聖駕北上前,特意召見本相和兩位京城留守,當面交託詔書。
遵照陛下旨意,在北伐期間,若是因陛下龍體不豫,無法及時返京,當召集群臣宣佈詔書。
事關重大,故而此事極為機密,只有本相、吳院使、昝院使三人知曉。”
“哈哈~笑話!”范質哪裏會信,嗤笑道:
“某和王相公、陶相公也是正職宰相,魏樞密使更是陛下故舊、密友,如此重大關乎國本的大事,為何我等分毫不知?
你張相公也是在陛下臨出京前,才加授的同平章事陷,同為宰相,位序卻在我等之後。
現在你說,陛下以社稷之重相託付,而我等卻完全不知情,請大殿之上的同僚們想想,這到底合不合理?”
范質厲聲大喝,擲地有聲,群臣議論紛紛,都認為范相公說的有理。
陛下雖然任命吳延祚、昝居潤為正副留守,張美為大內都巡檢,還入了宰相班列,但也只是依照朝廷慣例,進行正常的晉陞而已,並不代表在陛下心目中,更加信任這三人。
特別是冊封皇后一事,令人不可想像,也難以接受。
符金菀無論從德行、資歷、威望都不足以成為一國之母,最關鍵的是,誰都知道陛下並不寵愛她。
陶谷怪聲怪氣地道:“矯詔可是等同於謀逆的大罪,是要誅滅三族的!”
王溥也站出來,義正辭嚴地道:“陛下聖駕已在返京途中,不日即將抵達,臣認為,一切等陛下回京再做定論!”
魏仁浦也沉聲道:“陛下在澶州已經明發旨意,以太傅、趙國公、殿前都點檢朱秀為顧命大臣,輔左梁王攝政。如今,趙國公護送聖駕已在歸途中,請諸公稍候幾日,等趙國公護送聖駕回京,一切自有定奪!”
群臣又是一頓私議,此事早已傳開,雖說對於陛下任命朱秀為顧命大臣的決定,存在不少爭論,但以朱秀今時今日的地位,找遍整個朝廷,似乎沒有人比他更適合。
身為殿前司統帥,執掌兵權,又曾擔任過中書侍郎,如今更是位於三公之尊,可謂軍政一肩挑。
若是陛下沒有病重,等這次回京,朱秀拜相基本是板上釘釘。
以朱秀的資歷聲望,一旦拜相,那就是名副其實的當朝第一人。
所以群臣對於朱秀擔任顧命大臣還算能接受,除了他,找不出第二個能夠服眾的人。
范質王溥等人一說話,引來一片附和贊同聲。
符金菀交疊放在膝上的手捏得發白,臉色極其難看,一雙本該秋波如水的眼眸充斥陰狠戾色,恨不得把范質等人押下去當場處死。
她心裏明白,這幾個資歷頗深的宰相,根本瞧不起她這個僭越稱后之人。
張美望着群情洶洶的大殿,臉色發白難看。
吳延祚是武將出身,經歷過戰陣,還算有幾分膽氣,當即惡狠狠地怒吼道:“皇后駕前不得肆意喧嘩!內廷禁衛何在?!”
哐啷一聲,大殿門推開,一大群披甲挎刀的禁衛嘩啦湧進殿門,把群臣四面圍住。
趙匡義身穿白甲,腰懸雁翎刀,率領張令鐸、張光翰、趙彥徽、王政忠、楊光義、劉守忠、劉慶義等禁軍將領步入大殿。
群臣惶恐,當即誰也不敢再吱聲,殿內安靜下來。
范質怒不可遏,指着張美、吳延祚厲聲道:“爾等敢率兵作亂?”
吳延祚獰笑道:“我等奉皇后懿旨,保護梁王和內廷,防備有奸臣膽敢趁陛下彌留之際,內外勾結禍亂朝綱!”
范質大罵道:“爾等才是矯詔篡權之奸賊!”
一向風度翩翩的王溥氣得臉色漲紅,怒斥道:“爾等顛倒黑白,妄圖挾持梁王亂政,殊不知乾坤昭昭,日月高懸,真相總有水落石出之時!”
陶谷望着大殿四周林立的甲士,那明晃晃的鋼刀透出森寒殺氣,小眼珠子滴熘熘打轉,咽咽唾沫不敢再說話。
魏仁浦面對群臣大聲道:“諸位同僚切莫驚懼,只要我等團結一致,就不怕奸臣造次!趙國公、吳國公護送陛下即將回京,宵小之徒終歸會受到天下人唾棄!”
魏仁浦大袖一揮,直指吳延祚、張美,大聲怒斥:“昔年漢隱帝犯下廣政殿事變之罪,落得個身死國滅的下場。
今日你等若敢學隱帝,殺這大殿之上任何人,必將被千夫所指,留下萬世罵名!”
張美、吳延祚、昝居潤三人又驚又怒,臉色青紅相交。
符金菀呼哧起身,尖聲道:“來人!給予殺了他!”
站在大殿一側的趙匡義皺皺眉,沒有任何反應,其他禁軍將領見狀也裝作沒聽見。
張美急忙向符金菀揖禮道:“皇后息怒,眼下人心不定,決不可擅殺大臣,否則日後我等難以服眾!”
吳延祚也是滿心殺機,但也知道魏仁浦其實說的不錯。
十年前,廣政殿事變讓漢隱帝大失人心,百官人心惶惶,所以先帝代漢立周,在朝廷上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今日場面何其相似,一旦殺了人,就算他們手中詔書是真的,今後也難以聚攏人心。
只要達到威懾目的,暫時穩住朝堂,等解決掉朱秀和張永德,才能順利奉梁王登基。
他們這些人才能藉此青雲直上,成為朝廷最具權勢之人。
吳延祚沉聲道:“請皇后息怒!”
昝居潤唯二人馬首是瞻,趕緊跟着勸諫。
符金菀這才怒氣沖沖地坐下,心裏已經把范質、王溥、魏仁浦看作死人。
兩員頂盔摜甲的大將前後跨入大殿,當先一人正是殿前都虞候韓通,其後一人竟然是早已被逐出殿前司的張瓊。
韓通見到大殿內的情形,濃眉緊皺,黑臉凝重,一言不發。
張瓊盔甲染血,腳下甚至印出血印子。
見二人回來,趙匡義稍稍心安。
吳延祚沉聲道:“鑒於當前京城治安混亂,臣提議由張瓊擔任大內都巡檢,負責統率禁軍護衛宮城。
殿前司都虞候韓通韓將軍,負責京城內外巡檢,即日起,開封閉城戒嚴,施行宵禁。”
符金菀微微頷首,澹澹地道:“准卿所奏。”
張瓊單膝下拜:“臣一定不負皇后、梁王重望!”
張瓊站起身,兇惡目光掃過群臣,像一頭隨時準備撲食的凶虎,令人不寒而慄。
韓通遲疑了下,還是下拜領命。
張美又宣佈道:“為了諸公安全着想,皇后特地劃撥文德殿,連同樓閣屋舍百餘間,供諸公暫居。
即日起,諸公就留住宮裏,各部衙堂照常辦公,按照職權順序主持本衙政務。”
“什麼?不讓我等出宮?”
“這分明是軟禁!”
“簡直是欺人太甚!與當年廣政殿事變有何區別?”
群臣義憤填膺,對此決議表示憤怒和不滿。
張美乾笑兩聲,也不作解釋,反正不管怎麼說,群臣們都不會答應。
趙匡義向幾個禁軍將領使眼色,眾將下令,把上百個朝臣送往文德殿暫居。
范質等人從韓通身邊走過時,紛紛對他怒目相視。
韓通低着頭沉默以對。
等大殿空蕩蕩,符金菀也回後宮去,只剩張美吳延祚趙匡義等人時,韓通再也忍不住,沉聲問道:
“陛下當真被朱秀、張永德軟禁?從澶州發來的詔書,當真是假的?”
趙匡義沉聲道:“此事千真萬確,韓將軍也接到我兄長親筆書信。
朱秀和張永德在澶州發動兵變,軟禁陛下,矯詔將我兄長貶黜至鄆州,我兄長冒死派人送信回來,才讓我們提前獲悉這一陰謀。”
張美道:“韓將軍試想,若是被朱秀和張永德回京,挾陛下攫取大權,再輔左梁王登基,將來攝政,控制百官,這大周的江山遲早要亡!”
“所以我們只有先發制人,先穩住朝廷百官,擁立梁王,想辦法解除朱秀、張永德二人兵權,如此才能確保江山順利交接。”吳延祚笑道。
韓通緊盯三人,一時間難以分辨,究竟哪一方說的才是真話。
“我韓通只忠於陛下,只要是陛下的意思,韓某都會遵照執行!”韓通冷冷說道。
趙匡義笑道:“韓將軍一片忠心赤誠,日後必得皇后和梁王重用。”
韓通沉着臉一言不發,深深看了眼眾人,轉身大踏步離開大殿。
他一走,趙匡義當即冷着臉道:“韓通已經對我們起疑,不可讓他繼續掌管兵權。”
張瓊兇狠道:“末將找機會將其除掉?”
張美搖頭道:“不可,如今韓令坤、高懷德、安守忠幾個殿前司大將被羈押,唯有依靠韓通出面穩定殿前司人心,此人暫時不能動,最起碼朱秀回京前不可!”
吳延祚擔憂道:“王審琦在逃,下落不明,朱秀在殿前司提拔的幾個心腹,米信、田重進、朱武、畢鎮海等人全都逃脫追捕,肯定還藏匿在京中,不把這些人揪出來,始終是個隱患。”
昝居潤補充道:“還有武德使曹翰,此人如同消失一般,自從陛下病重消息傳回,他就失去音訊。”
趙匡義冷笑道:“無妨,這些人雖說逃脫抓捕,但他們的家卷全都落網,只要除掉朱秀和張永德,這些人不足為懼。”
眾人點頭,對他們來說,最大的威脅自然還是朱秀和張永德。
趙匡義道:“我會讓劉守忠、劉慶義監視韓通,有任何輕舉妄動的嫌疑,直接將其除掉。”
張瓊忽地道:“劉守忠、劉慶義以前是李重進的人,到底可不可靠?”
趙匡義自信滿滿地道:“自從李重進失勢,他二人在禁軍日子可不好過。二征淮南期間,他二人隨我兄長坐鎮除州,因為史匡威之死,受到朱秀遷怒,挨了一頓板子不說,還被革除軍職。
是我兄長多方運作,才將二人收歸麾下。他二人如今對朱秀恨之入骨,絕對不希望見到朱秀回朝掌權。”
張瓊恨聲道:“朱秀這狗賊仇家倒是不少!日後有機會,老子一定要親手暴打他一頓!”
趙匡義笑道:“張將軍稍安勿躁,會有機會的。”
張瓊被貶出殿前司,成了禁軍繼韓重贇之後的另一大笑話。
在趙匡胤兄弟倆的灌輸下,張瓊完全相信,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朱秀在背後設計陷害他。
張瓊心裏,已經把朱秀當成不死不休的仇敵,恨不得生啖其肉。
又商討了一會,張瓊和幾位禁軍將領先行告退,趙匡義則說要去內宮巡視,確保內宮一切安穩。
張美和吳延祚目送他帶領一支禁兵走遠,各自臉上露出些曖昧戲謔,嘲笑意味毫不掩飾。
“還說什麼防備刺客,我看最該防備之人是他自己才對!”張美低笑道。
吳延祚冷笑道:“一個水性楊花,一個狂蜂浪蝶,真是天生一對,國家將亡,必出妖孽,果然如此!”
張美陰惻惻地道:“如今兵權掌握在趙家人手裏,只能由得他放肆,待日後梁王登基,你我才是輔政大臣,到時候再慢慢收攏兵權。
失去殿前司支持,他趙家什麼也不是,到時候咱們再把一切罪狀推到他頭上,用他來平息群臣怒火。”
吳延祚嘿嘿道:“張相公高見!往後你我還要精誠合作,共同扶保大周江山!”
“那是自然!”
二人相視大笑。
如今,以符金菀、趙匡義、吳延祚、張美為核心的勢力集團,有共同的大敵,朱秀和張永德。
等到除掉朱秀和張永德,吳延祚和張美必定不會容許趙匡義繼續掌握兵權。
可踢走趙家這塊絆腳石,吳延祚和張美又豈能和睦共處?
國之將亡,群魔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