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汾河灣

第311章 汾河灣

慰問演出的場地,一般都很隨意。

不過,石家莊是大城市,特意租了一個劇場。

不算很大,能坐個七八百人的樣子。

後台同樣很小,尤其戲曲類的道具一塞,滿滿當當,僅剩個過道能走人。

唐雲風沒什麼熟人,別人不稀得搭理他,他也懶得往人跟前湊。

來到後台,他就自己找了一個角落,嗯,改評書。

因為他的臨時搭檔……不用說活兒。

其實不光侯耀紋,是他們那一輩,以及再往前的藝人,演出前都不怎麼習慣說活兒。

工夫下在平時,活兒都裝在肚子裏了。

表演前來到後台,問上一嘴“今天使哪兒”,知道演什麼后直接就上台。

這是能耐。

如今手藝能到如此程度的相聲演員,已經很少很少了。

郭德剛和於慊得算,所以他倆能出頭。

其他人都是拚命背本子,反覆排練之後,才敢到台上學說一番。

至於唐雲風,嘿嘿嘿嘿……還行。

搭檔有手藝,他就隨便。

搭檔一般般,他就得花點時間。

現在是師爺侯耀紋給他量活兒,那就撒着歡鬧騰也沒事。

這在別人看來,則是託大,等着看笑話的。

不時,侯耀紋找到他:“爺們,真有溜兒?”

唐雲風抬頭,無語道:“師爺,都到這兒會兒您才問,是不是有點晚啦,咱這都要上台了?”

“嘿嘿嘿嘿,客氣客氣嘛,聽不出來呀?”

“那您可真客氣。”

侯耀紋哈哈大笑:“行了,換衣服去吧,我上場口等你。”

“誒。”

唐雲風收起東西,鑽進更衣室,可等把大褂拿出來,頓時有些傻眼。

他要是沒記錯的話,三爺可是穿着西裝的。

但唐雲風自己只有大褂啊,這麼多年都是。

畢竟傳統相聲藝人,有幾個穿西裝打領帶的?

“唉,算了,就這麼著吧。”

唐雲風搖搖頭,自己利利索索的換好大褂。

誰料,等他來到上場口一看,侯耀紋竟然不知何時也換了大褂。

老頭看到他過來,還很騷包的轉了兩圈:“怎麼樣,合身吧?”

“您真講究!”唐雲風佩服的送上大拇指。

江湖走的老,六月帶棉襖。

這些老輩藝人的經驗之豐富,心思之細密,當真讓人不敢小瞧。

服裝的問題解決,唐雲風也放下心來。

沒過一會兒,前面的演員下台,就輪到他們上場了。

演出曲目——《紛河灣》。

不是車禍版,那是慊大爺的專屬。

畢竟除了他老人家,誰還有意識流捧哏的能耐?

關鍵,唐雲風和侯耀紋爺倆,都是滴酒不沾的人吶。

所以,就是最正經,最傳統的經典曲目《紛河灣》。

這按專業的說法,屬於“腿子活”,而且是“八大腿”之一。

連唱帶打,加上扮相,場面非常熱鬧,非常可樂。

尤其裏面學唱的部分,還學的河北梆子,剛好切合環境。

也就是相聲演員一直遵循的原則:把點開活。

主持人介紹完,爺倆相跟上場,掌聲也隨即響起。

不過,這基本都是給侯耀紋的。

他可是83年第一屆春晚就上了場,到現在早已經是超級大腕。

反觀唐雲風……唐什麼風?

爺倆走到場中,調整話筒,鞠躬敬禮。

唐雲風掃視台下,拱手笑道:“謝謝,河北的朋友真的太熱情了。”

“那是,地方好,人更好,這叫人傑地靈。”侯耀紋捧道。

“是個好地方,所有的掌聲都送給了我,搞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唐雲風說著,羞赧的低下了頭。

侯耀紋一聽不對味,趕緊扒拉他:“你等會兒。怎麼就掌聲都給你的,那我呢?”

“您……”唐雲風看着他,頓了一下,“您就在邊上看着呀。”

“噢,掌聲都是給你的,到我這就干看着,沒份兒?”侯耀紋詫異道。

唐雲風理所當然的點頭:“對呀。”

侯耀紋直接推了他一把,怒道:“對什麼對,講理不講理還?”

唐雲風翻了個白眼,滿臉無辜道:“這又不怨我,誰讓您的名氣沒我大呢?”

“我……”侯耀紋語塞,“你還有名氣?你誰呀?”

“我唐雲風啊,唱戲的,這大伙兒都知道的。”唐雲風抬手一掃台下,說的還是那麼理所當然。

侯耀紋滿臉懷疑的上下打量着他:“就你還會唱戲吶?”

“沒見識了不是?我唱戲都唱二十多年了。”唐雲風表情很鄙視。

“嘶~~”侯耀紋吸了一口冷氣:“你今年多大呀?”

“不多不少,正好十九。”唐雲風嘿嘿直樂。

台下開始逐漸有了笑聲。

侯耀紋聽傻了,撓着頭皮,皺眉道:“不是,我沒鬧明白。你今年十九歲,完了已經唱了二十多年戲?”

“啊,對呀,哪裏不對嗎?”

“哪裏都不對。”

侯耀紋氣的大怒:“二十多年前你都還沒有生下來,怎麼唱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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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幫我唱的,然後遺傳了幾年給我。”

觀眾們聲音開始增多。

侯耀紋相當無語:“那你怎麼不把你姥姥也算進去呢,這樣你都唱五十多年了?”

“合適嗎?”

唐雲風遲疑的問道:“這樣會不會顯得我太不要臉了?”

“多新鮮吶?”侯耀紋氣的大罵。

“噗嗤~~~~~”

“哈哈哈哈~~~”

開場才幾分鐘,包袱又細又密。

隨着侯耀紋一聲大吼,全場觀眾終於被引爆。

但這動靜,絲毫影響不了唐雲風的表情變化。

只見他也氣急敗壞道:“我就說嘛,我就說嘛,把我媽算進去就得,您非得提我姥姥,這不鬧笑話了嗎,都怪您。”

侯耀紋搖搖頭:“我算瞧明白了,你呀,就是個忽悠,還說會唱戲。”

“可我真的會呀。”

“那你來一句嘗嘗。”

“聽着。”

唐雲風一招呼,張嘴便唱道:“這一件蟒龍袍,真正是合體,它本是你丈母娘親手兒繡的。”

河北梆子的唱腔,屬於板腔體。

演唱時以梆子擊節,以板胡、笛、梆子、笙等樂器伴奏。

風格特點也沒有京劇那婉轉綿柔,而是:高亢、激越、慷慨、悲忍。

活腥活尖,關鍵就看能不能唱出這種韻味。

所以河北梆子對演員的嗓音條件,要求很高,也很簡單粗暴。

在這方面,聽郭德剛演唱就知道。

而唐雲風的嗓音條件,可完全不輸郭德剛,關鍵他還更年輕,更有張力。

於是,等一句唱罷,全場頓時寂靜一片。

唐雲風確實太年輕了,在傳統曲藝方面,年輕就代表活不行。

至少在絕大部分人身上,可以這樣簡單的去判定。

他還是相聲演員,前面也一直在抖包袱,所以大家都不怎麼看好。

誰料,這一開嗓,竟然情緒韻味都相當到位,非常見火候。

安靜了幾秒鐘后,台下突然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連侯耀紋心裏也詫異了一下,然後半真半演的誇道:“別說,唱得還真有點兒味兒。”

唐雲風斜視着他,傲嬌道:“知道我唱的是什麼戲嗎?”

“河北梆子《打金枝》。”侯耀紋順茬便接。

唐雲風有些意外的笑道:“哎呀,原來您也懂啊?”

“我也喜歡唱河北梆子。”

唐雲風大點其頭:“是呀,梆子這個劇種,形成的歷史比較悠久,隨着地區的不同,‘梆子’的種類也很多。”

“都有哪些種類呢?”

“剛才,我唱的那個是河北梆子。完了還有河南梆子、山東梆子、山西梆子、陝西梆子。中路梆子、菜幫子、鞋幫子,你是老幫子。”唐雲風最後指向侯耀紋。

侯耀紋也勾手指向自己,瞪着眼睛道:“老幫子呀?”

“哈哈哈哈~~~~”

觀眾又笑了。

唐雲風嘿嘿樂道:“您是唱老調梆子的。”

“你倒是把那‘調’字帶出來呀!”侯耀紋白了他一眼,無語道。

唐雲風傲然道:“提起唱‘梆子’來,我正經坐過科,學過藝哪。”

“是嗎?”

“要說我啊,您可能不太熟悉,要提起我太師爺來,您可能有個耳聞。”

“誰呀?”

“金香水兒呀。”

“金香水兒?那可是着名的河北梆子表演藝術家。”侯耀紋表情敬佩道。

唐雲風笑的很得意:“我太師爺一輩子就收兩個徒弟,一個是筱香水兒,一個就是我師爺了。他倆全犯這個‘水’字。”

侯耀紋期待的問道:“那人家叫筱香水兒,你師爺叫……”

“自來水兒。”

“自來水兒?哎呀,那他跟我一樣。”侯耀紋嘲諷的看着他。

唐雲風奇怪的問道:“您也是自來水兒?”

“我是‘下水道’。”侯耀紋一臉的壞笑。

“噗嗤~~~~~”

“哈哈哈哈~~”

觀眾們頓時又笑噴了,實在是這爺倆太有意思了。

年輕的吧,長得斯斯文文,模樣也俊,但這張嘴可不老實。

年長的,那更不用說了。

二十多年前就被評為了“全國十大笑星”,經常都能在電視上看到。

而作為自家系統內的藝人,也時不是下來慰問演出。

不得不說,每回的表演,都能把人逗得哈哈大笑,慣是個會使壞的。

今天換了搭檔,依然如此。

“下水道……”唐雲風愣了一下,然後搖頭,“聽您這話碴兒,您是諷刺我呀!”

侯耀紋嗤笑道:“什麼叫自來水兒呀?”

唐雲風想了一下,認真道:“既然您這麼瞧不上我們,那今天這麼著,當著各位觀眾的面兒,我幫您唱一出河北梆子戲,讓您看看我的水平。”

“你真能唱呀?”侯耀紋有些意外。

唐雲風表情愈發認真:“那當然啦!”

侯耀紋一拍巴掌:“好,那咱就唱,你挑戲吧。”

“您挑戲。”

“你挑。”

“您挑。”

“你挑。”

倆人推讓來,推讓去,唐雲風不屑道:“我是金香水兒的門徒我挑戲,那不是欺負您寡婦失業的嗎?”

“那倒是……”

侯耀紋順勢點頭,立馬又醒悟過來:“我多會兒守的寡呀?”

“哈哈哈哈~~~”

“這嘴呀,真的太損了。”

台下的觀眾又笑又罵,紛紛送上掌聲。

唐雲風卻很認真的問道:“噢,你有爺兒們兒?”

侯耀紋一揮手:“嗨,有爺兒們我也把他掐死,你怎麼說話呢?”

“讓您挑戲。”唐雲風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客氣了。”

侯耀紋甭頭想了一下:“那咱倆唱一出《游龜山》吧,這齣戲又叫《蝴蝶杯》……”

話沒說完,唐雲風頓時哈哈大笑。

侯耀紋奇怪的看着他,試探道:“就唱這出?”

唐雲風瞬間收笑,搖頭道:我不會。”

侯耀紋頓時無語,怒道:“不會你樂什麼?!”

台下的觀眾頓時又樂了。

唐雲風認真解釋道:“我笑您外行啊。《游龜山》這齣戲,人物太多,台上就我們兩個人,趕得過來嗎?”

侯耀紋頓了一下,點頭道:“可也是的,那咱們唱《大登殿》?”

“算糧登殿,‘金牌要是調來呀,銀哪牌宣,王啊相府又來了我叫王氏寶釧。’”唐雲風張嘴就來,又學唱了一句。

“啪啪啪啪~~~”

“好好好~~~”

一句唱罷,又引得台下的掌聲,叫好聲四起。

侯耀紋也笑問道:“就唱這戲?”

唐雲風再次搖頭:“我就會這一句。”

台下的接着響起笑聲。

侯耀紋也是無語:“一句?這回乾脆,我再挑齣戲,會唱就唱,不會唱咱各幹個的,兩便。《汾河灣》行不行?”

唐雲風點頭:“這可以。《汾河灣》是幾個人物?”

“很簡單,就兩個人物,一個是薛仁貴,一個是柳銀環。”

“您扮演誰呀,咱們倆怎麼分工?”

“我是唱老生的,我來那個薛仁貴,你是金香水兒的門徒,當然就得扮演柳銀環了。”

“柳銀環和薛仁貴是什麼關係?”

“夫妻關係,倆口子,你是我媳婦兒。”

爺倆連問連答,快速將曲目介紹完。

到這時,唐雲風突然頓住了,皺眉想了一下才點頭。

“這樣也行。不過啊,我可得跟您聲明。”

“聲明什麼?”侯耀紋奇怪的反問道。

唐雲風又有些羞赧的低下頭,顯得很不好意思:“我們倆這種關係,可是暫時的啊。”

侯耀紋哭笑不得的揮手道:“嗨,長久的我也不要你。”

唐雲風還很認真的補了一句:“我也不跟您呀,您這麼老,都趕上我師爺了都!”

侯耀紋懶得理他,邊說邊比劃:“現在就開始,咱們把桌子搭後邊去。為了區別人物,你得簡單地化化妝,我去準備道具。”

唐雲風也深以為然的點頭道:“演員不化妝,您瞅着不好看,等化完妝您再瞧……”

“好看了?”

“指不定什麼模樣了。”

“去你的吧。”

侯耀紋揮手笑罵完,開始挪動桌椅。

轉眼,簡單的前後場,便歸置出來了。

最後扭頭一瞧唐雲風,頓時嘶了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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