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失蹤之事(六)
吳青很驚訝地看着這個推門的人,青色方巾,白色布衫,衣服平平整整,發須皆是修的很整齊,如果這樣的人在路上遇到,定會以為是個才子士人,誰會想到是是個遊俠之輩呢?
張慶也是很驚訝,隨即笑道:“你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如此一看,還真不像你了。”
那人大大方方地坐在張慶的旁邊,像是不滿眾人看向他的目光,咧嘴道:“我知道我穿這身不對勁,搞得像是讀過書似的,奶奶的,老子今天走在街頭也唬住那些遛街的了,遇到一家破店,非要老子給題字不可。媽的老子連毛筆怎麼握都不知道,怎麼給他題,只好說句‘我一字萬金!’”
眾人一聽皆是大笑,張慶微笑道:“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便是名震天下的提點刑獄公事劉建劉老,你自然是聽過的了。這位是金陵城的捕頭吳青,他家幾代為捕頭,金陵之人人人皆知。”他又向劉建道:“劉老,吳捕頭,這位便是在下好友李京山,江湖上所稱綽號‘千人絕’”
劉建微笑道:“李小弟,老夫聽聞你常年行走江湖,對於這大千世界了解頗多,老夫正是想要了解一些情況。”
李京山拿起筷子道:“呃,我從揚州一路跑過來累死了,先補補!”說著夾起一塊肥肉一把塞進嘴巴里,幾下咽盡,然後嘟囔道:“奶奶的,這肉真是太差勁了,老子在洪州的時候那肉真是叫一個字美,又滑又軟,一口就可以吞下去了。”
劉建不由暗自皺眉,但未形於色:“江寧不比洪州。”
李京山雙目瞪大地道:“什麼江寧不比洪州,聽你口氣是說洪州比不上這個破金陵了?這金陵有什麼好的,真是的。”
張慶聞言喝道:“京山,不得如此無禮!”同時頗不好意思地向劉建道:“我這朋友沒有什麼禮數,劉老勿要生氣。”
李京山微哼了一聲道:“我知道,老子跑江湖慣了,說話也帶些市井髒話,諸位官爺不必拿我做回事。”
劉建本是極為生氣這個對自己不恭的閑漢,但轉念一想,隨即釋然:“這人畢竟沒什麼教養,沒有必要和他一般見識!”
他呵呵地道:“李小弟豪爽慣了,自然不拘這些俗禮。李小弟你想必也是知道,這次我們請你過來是為了詢問明教的有關事情的。”
李京山放下筷子,又喝了口酒,慢吞吞地道:“明教是個神秘教派,老子跑江湖對什麼都了如指掌,就是這個明教我不清楚。他們的人行事詭秘,偏偏有不少小老百姓就喜歡他們這套,現在江浙、福建這一帶信徒多如牛毛。江湖上別人都叫他們魔教,據說是因為他們原先叫摩尼教。你說這麼一個魔教居然有那麼多人信,是不是不合常理?”
劉建沉吟道:“佛教初入我中原也是被人稱魔教,但所信者許多,后終成大教。這個明教想也是利用愚民愚婦的迷信心理,從而想擴大其影響。”
李京山用袖子擦了擦嘴,白色的衣袖頓時一片油污,但他猶未察覺:“這魔教的教主被人稱作明王,現在的教主來頭可大了,不過很神秘,見過他的人也就教中的那些重要人物了。說起教中的重要人物,我倒是略知道這個一二——
一個便是他的二弟子,人稱‘小信陵’的呂師囊。這個人性格溫善,喜為人排憂解難,是個萬里挑一的好魔王。第二個便是福州人石寶,這人有一口寶刀,削鐵斷剛的不在話下,而且身手極為強悍,一般人見到他估計都會嚇破膽。還有一個叫周富,諸位應該熟悉吧。”
吳青一驚道:“就是那個吃人魔王!!”
張慶見到諸人面色頗為奇怪,不禁問道:“這個周富是何人?劉老也聽過此人嗎?”
劉建嘆道:“此人是浙西人,熙寧年間時多傳其喜吃人肉,其時老夫尚為兩浙提刑,本對這些江湖野聞沒什麼關注。但是熙寧三年老夫確實遭遇此事,浙西發生一連串失蹤案,老夫和時任衢州知府的趙思名追查此案,歷經四十餘天,終於趕到兇手的家中,卻只發現幾口煮人肉的大鍋,上面還漂蕩着油污、頭髮和殘渣。你說如此喪盡人性的禽獸可不可怕?可惜那一次我等未能將他追捕歸案,而趙知府也引咎辭職了。”
吳青也是不寒而慄地道:“不錯,家父也對我提及,據說此人力大無窮,性情極為兇殘,脾氣也特暴躁,最可怕的是喜吃人肉,特別是嬰兒肉!”
張慶心裏一突道:“嬰兒肉?”
李京山撇了撇面前的幾個人,忽然洒脫地笑道:“你們不要擔心這個周富了,據聽說他被他的師父派到了閩南去了,十多年都不曾回中原了,肯定和這件事無關了。我剛才只是舉出明教的一些比較核心的人物而已,誰知道你們竟嚇成這個樣子!”
張慶沒好氣地道:“京山,如今正是我等着急的時候,你還有心思作弄我們?”
李京山又拿起了筷子,嘴裏嚷道:“是你們着急又不是我着急。再說了,不就丟了一個孩子嗎?犯得着這樣嗎?”
劉建心中一股怒氣冒出,一拍桌子道:“胡說!荊公一生為國,如今他唯一親孫不明蹤影,我等如何不着急!你一個街頭游漢,整天無所事事,有何資格能說起荊公!”
李京山放下筷子,瞪起眼睛道:“王安石害得咱老百姓還不夠慘啊?青苗法,保甲法,還有那個什麼農田水利!個個都他媽的騙人的,說的好聽,到最後還不是害苦了那些窮農民!他王安石有屁來的本事,也只有你們這些人把他當神仙供奉,老子我甩都不甩他!”
這話說的張慶都覺得太過分了,他雖然是司馬光那邊的人,但是連司馬相公都沒說過王安石沒本事,這個李京山太囂張了!張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忙向快要爆發的劉建道:“劉老請勿生氣,京山只是粗人一個,你別往心裏去啊!”
劉建怒極反笑道:“好啊,好一個粗人,就憑你辱罵朝廷官員,我就可以定你個流刑!你還妄議政事,誹謗朝廷,不誅你九族就算你命大!”
李京山冷哼道:“好啊,老子這輩子就是個寒命人,從小死了爹娘,這九族就老子一個,你要真誅我九族,老子還真不怕!”
劉建氣的臉色發紅,張慶暗暗生自己的氣,你說自己腦子是放豆腐了嗎?竟然把這個流氓氣重重的李京山領到了劉建這個老夫子面前,豈不是要氣死他。張慶頭皮發麻,臉色也變青了地道:“劉老,吳捕頭,今晚中秋之夜,以在下看既然時候不早了,也該出去賞月慶節了。不如我等就此罷了宴席,等到明日金陵衙門繼續討論此案?”
吳青見張慶丟過來一個眼色,會意道:“不錯不錯,現在已經很晚了,劉老想必也累了,知府大人特意安排劉老在衙內後院居宿,劉老不如現在過去?”
劉建冷哼一聲,甩了一下衣袍,氣呼呼地走了出去。吳青趕忙跟了過去,陪着笑臉地和這位老頭子出了富賢樓。
張慶瞧着李京山依然滿臉無所謂的表情不禁又生氣又無奈,搖了搖頭道:“你小子,這幾年還是這個德性。這個老大人為人正直,剛正不阿,你卻這樣氣他,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李京山嬉皮笑臉地道:“嘿嘿,這老頭也太容易生氣了。我說張慶啊,大老遠把我從揚州叫過來,害的我連月圓之夜都不能在麗香院過,你說該賠償些什麼?”
張慶不理他這些,合言道:“你今天說起明教,是不是有些東西故意沒說出來?”
李京山嘻嘻地道:“我知道的就這些了,這明教神秘的很,我能知道些什麼?”
張慶不由笑道:“從小玩到大的,我還不知道你。要說你不知道明教還罷了,既然你都知道這麼多東西,那定然知道些不能輕易告人的秘密了。”
李京山大叫道:“哇!老子的脾氣你小子都摸得一清二楚,真是太可怕了,老子以後說不定死到你手裏還拿你當兄弟。”
張慶揮手道:“說什麼呢!快說正經的。”
李京山整了整白衣士服,故作正經地道:“其實小生所知甚少,大人何必為難小生呢?”見到張慶不高興的面容,只好歪歪嘴巴道:“真沒有什麼啊,不過我想你最想知道的是關於那個王家小公子吧。好像有人是說過明教的人出現在金陵城裏,但是我不知道是哪位。”
張慶驚道:“原來真的是明教做的!”
李京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得了,現在誰也不知道那個小公子還活着不,你也不必太過專心做事。還記得唐朝有個人說的好: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我們這兩個人在外漂泊了那麼長時間,今晚應該不醉不歸!”
張慶露出笑容道:“你還能記得王摩詰的詩啊,唐人望月思鄉,不像我們這麼沒良心,從未想過家。”
李京山手指扣着桌子,口中一字一頓地道:“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園邊。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頭水館前。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回圓。昨風一吹無人會,今夜清光似往年。”
張慶哈哈笑道:“好小子,我也接着: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李京山也是笑着道:“不和你拽文了,當年陪你讀書的時候老是被你壓着,害的我把夫子的書一扔,直接抱了把劍就去跑江湖了,現在流浪慣了,都不想回老家了。”
張慶搖了搖頭道:“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敢回去了吧?”
李京山眼睛渙散地看着外面的明月,皎潔無比,不知不覺眼睛有點濕潤,不由嘆道:“他媽的,今個兒就該在麗香院裏找紅香小姐聊一聊的,和你這個臭男人聊個屁。”
張慶哈哈笑道:“別惦記你那個紅香小姐了,走,我們去那邊的小酒坊好好的喝一杯。這裏雖雅,可和你太格格不入了!”
說著他帶着李京山也走出了富賢酒樓,見到外面鬧市正像是不夜市一般,不禁心懷頓擴,對着李京山道:“還是海闊天空的好,有時候我還真想辭了官去江湖上逛一逛。”
李京山翻白眼道:“你這是心血來潮,定是在朝中不得意,羨慕起外面來了。你不知道別人又是多麼的羨慕你呢!別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張慶不和他爭辯,兀自走到了大街,此時正是諸人望月拜月,鬧市逛市,燈火通明,諸家店坊都未打烊,他走到一家小酒鋪子裏,擺正了凳子,然後喊道:“小二,來一壇最烈的酒。”
李京山也坐在他的旁邊,聞言又加了一句道:“一定要是最醇最烈的,不然老子不給錢啊!”
那小二忙道:“本店都是自家釀的酒,保證是最純最烈的,兩位公子你們就放心吧!”
李京山嘿嘿笑了笑,突然目光一頓,不禁脫口道:“原來是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