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失蹤之事(五)
一年一度的中秋節到了,各家酒店換上新酒,擦桌掃壁,煥然一新。那些務農之人這時也已經收割好了,帶着有點勞累向月亮祈福。士子們也放下了手中的四書五經,腳步輕盈地踏向了鬧市、走進了郊外,仰首直看明月,不禁感慨萬千。
富賢酒家是在鬧市附近的一家大酒樓,上下三層,金晃晃的牌匾據說是幾朝元老韓琦所書。這在金陵絕對是獨一無二的,所以若說金陵第一酒家,無可爭議地就是富賢。
這第三樓是給身份不一般的人提供的,共分為八個雅閣,成乾坤八卦之勢。平常是不開的,若非你身份特殊,就算腰纏萬貫也無法上來。
震字號房間裏,正坐着兩個樣子特別奇怪的人,有點像番僧,但是又有點特別。旁邊坐着一個白衣文士,淡笑掛臉:“明教自古以來便和我佛有緣,乃是‘摩尼光佛’,《三昧海經》有言:‘摩尼光佛出世時,常旋光明,以作佛事’,意思就是說我明教便是我佛,我佛便是明王,我明王之光明世界便是在那西天之西,以破諸魔為己任是我明教的教義,也是大慈大悲佛主的心懷!”
中間那個人戴着棉帽,身上披着大紅袈裟,但是袈裟的樣式很特別,綉着一個“佛”字。他哼了一聲道:“你們明教不會是來專門來讓我們敘述淵源的吧?”
那白衣文士搖了搖手道:“蕭大人說笑了,只不過看到大人身上這袈裟有感而發罷了。”
最右手邊的那個番僧打扮的人不耐煩地道:“廢話就不要說這麼多了,你們的明王怎麼還沒來?我們可沒有多少時間耗。”
白衣文士笑道:“兩位大人大老遠的趕過來,老實說我明教十分感動。明王命我先招待兩位,他有些私事要處理,只需等一會便可。”
那個蕭大人冷冷地笑道:“明王好大的架子!”
白衣文士打哈哈道:“兩位大人不必生氣,明王確實有教務私事需要處理。今晚正是漢人中秋之日,大人可觀這金秋鬧市,十里酒香,天地皆慶;還有那天上明月,妖媚照人,如此景色不可多得,大人可以邀月共飲,人生如此好不快活。”
那蕭大人卻沒有理會他,說道:“漢人中秋過節,我是知道的,然而本官現在卻是無心於此。本官唯一關心的就是你們的明王到底在何處,如果真要如此端架子的話,那明教也就太無信了!”
他臉色寒青,雙眼瞪着那白衣文士,旁邊的那個番僧更是直要起身直撲過來。白衣文士頓時膽戰心驚,剛想強說幾句,忽然一個笑聲道:“兩位大人遠道而來,李某有失迎接,實在是真正的對不起!”
白衣文人一喜,轉過頭來只見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走了進來,他白衣烏冠,面容削瘦,對着那兩個番僧打扮的人行了一禮道:“李某見過蕭可恕大人、耶律炳大人。”
那個蕭可恕本來是頗為不滿的,但見這個中年倒是挺有禮數的,所以倒也沒說什麼;但是旁邊的那個耶律炳是粗人一個,馬上冷哼一聲道:“明王真是好客,我等千里奔波而來,馬不停蹄,卻沒想到來到這邊竟然只是喝茶。”
那明王拱手道:“李某因有緊急教務私事處理,所以耽擱了片刻。還請兩位大人不要見怪,師囊,去讓掌柜的新添飯菜。”
蕭可恕擺擺手道:“不必新添飯菜了,本官知道漢人元宵之晚是喝酒之節,然而現在我是無心戀酒,明王請坐下來說事。”
明王又虛行一禮坐於尾座,整整衣冠道:“李某真未想到兩位大人親來赴會,看兩位大人風塵僕僕便知道一路上有多幸苦了。”
耶律炳想起路上心驚膽戰的走路,不禁罵道:“媽的,這漢人打仗不怎麼地,盤查人倒是那麼嚴。老子路上被這些人折磨死了!”
白衣文人聽他罵漢人,頓覺不滿,剛想嘲諷兩句,但那明王卻沒當回事地道:“漢人就是喜好折磨自己人,特別是這些官差們。大人們一路過來可知我們所受的最有多深了!”
蕭可恕呵呵笑道:“明王所言確是,這漢人最擅長的就是這個了。不過今次我們來卻不是討論此事,明王你說已經抓到耶律乙辛的餘孽,不知是或屬實?”
明王點了點頭道:“豈敢欺騙大人,本教確實抓到了耶律乙辛的餘孽耶律其、耶律山觀、何季諸人,現今便是關在本教的密室里。”
蕭可恕大喜道:“沒想到尚有耶律其,明王此次可是大功一件啊!那不知可或讓本官帶走這些逆賊們?”
明王淡淡笑道:“大人既然開口,李某怎能不從呢?然而李某恐怕這些人在路上會逃逸而去,這樣就是李某也無法心安的。”
蕭可恕和耶律炳相視一眼,大笑道:“明王可能不知這位耶律炳將軍的厲害,他十歲便親上戰場,十五歲的時候便打死過老虎,這幾個文士之輩又怎能逃出耶律將軍的手中?”
明王道:“那蕭大人有沒有想到會有人救援?據李某所知,耶律乙辛原本權勢滔天,耳目眾多,心腹存於各地,今次難道真的不怕走漏了消息,引得乙辛的餘孽們前來搏命?”
蕭可恕聽出這明王話中有話,不由道:“明王的意思是說?”
明王打着哈哈道:“李某一介布衣,本不該為這些事煩惱,然而實在是與大人你十分投緣,所以且透露從中京傳來的消息:京中已出動左侍衛一百五十騎往宋。大人,李某不得不為你擔心啊!”
蕭可恕一驚道:“怎麼可能?我等受南院相爺之命乃是機密之事,乙辛餘黨怎可得知?”
明王笑道:“蕭大人也不必擔心,我明教與大人共生死,此次定當義不容辭,押解幾位餘孽回京。我明教定會出動好手無數以保大人安全。”
蕭可恕目光一頓,隨即道:“明王如此好意,不知本官又能為明教謀何事啊?”
明王哈哈笑道:“這本就是我等應該做的,李某一個江湖野人還能有何要求呢?如果說有要求的話也是請大人多居南地幾日,讓李某盡些地主之道。”
蕭可恕一怔,本來他想這明王此次如此殷勤,定是有所要求的,沒想到居然分毫無求。
明王微微轉身看了看窗外明月,對那白衣文士笑道:“師囊,二位大人今日也是人疲馬困了,你引二位大人去天香閣擁榻而窩吧。”
那白衣文士點了點頭道:“是!”,帶着這兩個番僧打扮的人走出了富賢酒家。
明王雙目痴痴地看着天上美月,不由地發起楞來了。
…………
而此時的富賢酒家另一邊“坤”字號雅閣也坐着幾個人。
當中一個頭戴着高而方正的巾帽,身穿着寬薄的長衫,腰上束着絲帶,臉上頗有些皺紋,鬍鬚有點發白,正呵呵地笑着道:“張大人,君等一路遠道而來,千里奔波,老夫真是感動萬分,這一杯是老夫敬你們的。”
被他稱為張大人的是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青年,衣着士子學裝,端着酒杯忙道:“劉老不必如此,此事在朝中影響太大,朝中上至宰輔、大臣,下至學士、門吏,個個都關心荊公的小公子。司馬相公雖然與荊公常常政見不和,但是對王氏之後卻是關心之極,這次太皇太後下詔刑部介入此事,所以我等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那個被叫劉老的人便是江南東路的提點刑獄司的提點刑獄公事劉建,所謂“塞北王將軍,江南劉提刑”便是說大將軍王韶和他。王韶為熙寧初年的震蕃大將,熙寧五年招撫羌族,破耳水巴族,直接拓展大宋疆土千里地,是神宗一代最大的戰績。
而這個劉建初為小縣主薄,後來逐漸掌管刑事,他為官幾十年,經手的案件不知有多少。而且為人正直,嫉惡如仇,不徇私情,神宗贊他為“今日包拯”。
七月中,王安石聽聞其孫王賢可能遭遇不幸,繞是他一生堅強也病倒在床。金陵衙門內個個心急萬分,一是上報朝廷大臣,一是找這個劉建劉提刑。
其時朝廷正圍繞熙寧、元豐變法該不該廢除爭得面紅耳赤,御史台聽聞此事後,馬上火速告訴章淳。章淳在朝上用感人肺腑的話語說出王安石居於金陵,親子皆忘,老妻也離他而去,今次王安石唯一的後人也是他唯一的親人也失蹤了,請求朝中以體諒前朝老臣之心關心此事。
這件事情其實並未有想像中的那麼嚴重,最起碼不應該放在國事朝廷上來議論,但是因為現今朝政中的奇妙格局使得這事瞬間成為一個借口。
原先的熙寧元豐一代大臣多是遭到舊黨壓制,此次正好可以把當年的變法者王安石拿出來說事。王安石一生光明磊落,道德高尚,這是眾人皆知的。台諫官可以拿變法說出有多差多差,但是絕沒有一人敢說王安石的私生活。
此時御史台和諫院眾人紛紛出來列奏,要求太皇太后能夠以先帝之心關愛王氏,找到王家血脈。
司馬光作為強烈的守舊派,慶曆年的強烈擁護者,當今朝廷的決策者,也沒有再反此事,對於王安石個人成分他倒是蠻佩服的,所以他決定讓刑部介入王家小公子失蹤案,讓江南東路丁壯們全力幫組刑部人員。
此時刑部正協同大理寺審理葛聚鹽案一事,於是派出刑部司員外郎張慶帶着人快馬趕往金陵。
他們雖然快馬加鞭,但一路趕來也是到了中秋之時了,於是金陵衙門把刑部來的人和請來的劉建一起請到了富賢樓,即是賞月,也是論案。
劉建嘆了口氣道:“老夫為人最佩服便是王荊公,想來經過此事,荊公定是受了不少打擊啊!可惜老夫無能,到現在還未有個頭緒來。”
在他右手邊的一個青衣皂帽的捕頭,便是江寧府的衙門捕頭吳青,他見劉建陷入自責,不禁安慰道:“劉老提刑何必自責,我們這些人再加上刑部張大人定能找到小公子的。”
張慶點了點頭道:“不錯,據我分析,這件失蹤案應該和那個神秘宗教明教有關係。我於揚州之日專門調來與明教相關的資料查閱,得知這個明教果真是一逆流,所以我特意從差人從揚州找到一個故友助我,估計不一會他應該就要到了。”
劉建奇道:“哦,不知張大人的故友是何人?”
張慶笑道:“這個人是個江湖野人,很是散漫,我早年家貧和他以相互攙扶,以兄弟相稱。後來我求學京城,他也四處遊盪,但我們一直沒有斷過聯繫。不過這個人說話不知輕重,平生遊盪慣了,也沒個規矩,希望劉老你見到他時多擔待一些。”
“哈哈哈,張慶你這個小屁孩,又在背後說老子壞話!”只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一人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