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安息
“救活我？你在說什麼？”趙有司不明白余霜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不用別人救，自己就會起死回生。不，明明目的是殺了自己，為什麼要特地救活？
“之前你不就因為蜂毒而起了蕁麻疹嗎？那是全身型過敏性反應的一種，普通人吃的食物相衝也可能引起。”余霜就站在趙有司身旁，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對付暴起傷人。
封躍見大叔這麼作死，不由暗暗警惕趙有司，一旦他有任何出格的舉動，封躍就第一時間制服住他。
“那又怎麼樣？跟現在的我有什麼關係？”趙有司露出疑惑之色，若是仔細看，疑惑中夾雜着一絲驚懼。
“全身型過敏性反應不是傷勢或疾病，而是對毒物或藥物的免疫過剩反應。是身體維持過度旺盛的健康活動所造成的。也就是說，你這不死之身的能力遇到健康的反應，效用就會變弱。你聽得懂嗎？”余霜一口氣說完，嘴角微微上揚起來。
封躍見到余霜這副熟悉的笑容，心中不禁有了底氣，每次當大叔露出這種表情時就說明他有了充足的把握哦。
趙有司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還留有些許尚未痊癒的蕁麻疹。
“還有一點，我割斷死刑用的繩索時，你生氣地撲向我，結果你的腳骨折還沒痊癒，當場難看地摔倒。當時你為什麼露出驚訝的表情？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腳骨折了。”
趙有司已經不再發問，默默聽余霜說下去。“答案很簡單，因為你以為已經痊癒了。你從以往的經驗知道骨折需要多少時間痊癒，但當時痊癒的速度比你預料中的還要慢。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因為當時你並不是由於繩索斷裂而導致腳骨折，是繩索斷裂救了你一命。那個現象被解釋成拯救，而不是災難，所以你的腳才會比較晚治好。”余霜說明的時候，趙有司處於連站都站不太穩的狀態。但余霜所說的“被解釋成拯救而非災難”這句話，卻莫名地深深透進心裏。
“也就是說，一旦發生你意料之外的情形拯救你脫離死亡，上天的庇佑就會出現延遲。殺你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利用延遲拯救這個BUG製造的過多的健康反應，也就是救活你。”
趙有司完全聽不懂余霜在說什麼，可是有一點他知道了，那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似乎真的有能力殺死自己。
趙有司心想這是多麼諷刺，過去無論什麼方法都殺不了他。有過那麼多次、多得數不清的死亡。但他萬萬沒想到完全相反的行為，反而會為他的不死之身帶來死亡。
“從毒殺到你靠自己復活，大概有一柱香的時間。這一柱香的功夫里，幾位神醫使出全部功夫把你救活，怎麼樣？非常感動吧？以治療救活你的行為被老天視為拯救，讓原本的復活時間更加延遲。老頭的庇佑就是這麼天真，不會注意到這點，還試着讓你健康的心臟恢復。你應該覺得心跳很快吧？”余霜露出得意的笑容。
趙有司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想摸清楚心臟跳動的速度。不只有心臟發生異狀，往手上一看，皮膚上血管暴現、跳動，全身都在發燙。“遲鈍的天道之力想救活死去的你，你明明活着，卻想讓你起死回生。用人類的方法來比喻，老天所做的事就像給一個精力旺盛的人瘋狂吃特製大補藥，龐大的生機之力湧入你的身體，你感覺如何？”
趙有司難受地抓着胸口，嘴上卻在笑。那是他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真正感到高興的笑容。“啊啊，你說得對，感覺很不錯。我感覺得到，這次的死……有着非常……絕望的味道。”趙有司身體痙攣，猛力往後弓起，最後四肢無力地倒在地上，急促的呼吸也停止了。
看到趙有司不再動彈，屋內起了一陣交頭接耳的聲浪。不是因為趙有司死了，而是因為趙有司的皮膚轉眼間迅速萎縮，容貌變得像個十足的老人。
余霜幫還微微睜着眼睛的趙有司合上雙眼，疲憊地呼出一口氣。
劉志偉處理完相關事務，再次回到了處刑室，他看到余霜還沒有離開。
“你還待在這啊？沒想到你挺多愁善感的。”他對余霜投以五味雜陳的視線。
“我只是在見證，如果他又復活的話，就得再想接下來該怎麼辦。”余霜看了劉志偉一眼后，露出既像自嘲又像嘲笑的笑容，說出了一句奇妙的話：“你期望落空啦。”
“你在說什麼？”
“你們錦繡府之所以不去找太一門，還不就是因為知道不死之身的價值嗎？古今中外，無數人不惜投下鉅資卻求之不得。錦繡府委託我的真正目的，不是想找出殺他的方法，而是想知道不死之身的秘密。你們千方百計想找到線索，所以才會有那麼多詳細的資料。不過也沒關係啦，畢竟就是靠這些資料，我才找出了突破方式。”余霜緩緩說道。
“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劉志偉也不加否認，自嘲一笑道：“葉離這個人我知道，當年他入世之時修為雖不高，可依舊吸引力東州無數人的目光，因為他的千百年來第一個所謂的謫仙轉世。也不知道太一門為什麼在他還沒有成長起來的時候就讓他離開，甚至沒有任何保護。”說到這裏劉志偉微微瞥了一眼余霜。
余霜輕輕一笑：“別對我耍心思，葉離死的真相我不關心，你讓我扯進這種事是不是希望我死的快一點。”
劉志偉點到即止，他輕輕嘆了口氣：“既然是上天的力量，那也無可奈何。”
“既然事情結束了，不過報酬你可一毛也不能少啊。不管你的企圖是什麼，我都依照委託內容解決了。”余霜似乎說完這幾句話后心滿意足，就要走出房間。
“慢着，我之前提的那件事，你考慮過了嗎？”劉志偉追了除來。
“之前哪件事？”
“就是挖牆角你進我們錦繡府那件事。我之前也說過，憑你的能力只要進了錦繡府，一定能獲得極大的權勢和力量。”
“這話要是太一門來說還算有點份量，你們錦繡府……呵呵。”余霜轉身就走。
“喂，你呵呵是什麼意思啊？”
“記得把剩下的報酬早點送來。”余霜背對着他擺了擺手，再也不理會劉志偉的呼喊。
“啊！”再次回到葉離墓前的封躍忽然瞪大眼睛，旋繞在墳墓周圍的後悔執念慢慢淡去，這也許值得高興，但封躍不明白該怎麼面對這個事實。
“面壁中不可以擅自離開，至少你跟我說一聲也好。”封躍突然聽到有人從背後說話，趕緊轉過身去。這句話說得嚴肅，但站在那兒的寒江子，臉上卻一如往常地帶着平靜而柔和的笑容。
“大叔也真是的，我好心幫他解決了這麼大的難題，結果他轉身就把我賣了。”封躍鬱悶地說道。
“雖然你偷跑了出去違背了門規，可這次我就當沒看到好了，你替葉離師兄完成了纏繞他靈魂多年的夙願。”
“哼，說到底還不是他自己找的麻煩。”封躍天生就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事物，對他來說，鬼魂和怨靈都是日常的一部分。就像雨有時下有時不下，風有時吹有時不吹，這些事並不會讓任何人感到奇怪。這些對封躍來說也是一樣，並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對他來說，飄蕩在人間的鬼魂就像是昆蟲。雖然不知道昆蟲在想什麼，但知道是害蟲就驅除，是有趣的昆蟲就飼養。蟑螂和蟈蟈會有多少差別呢？全都只是依人類自己的喜好與利害關係罷了。所以如果鬼魂對人類有害就加以驅除，相反的就算它們害人，封躍也不覺得沒天理。
但上蒼不一樣，太一門從小灌輸給他的理念就是除魔衛道，在封躍看來，上天一定是正義的那一方，是維護人間的最後屏障。可趙有司的事情讓他第一次對自己十幾年來的修行產生了懷疑，自己追求的天道倒地是不是對的？可若是連這個信念也沒有了，那自己還剩下什麼？
當封躍還是嬰兒時，父親就因為意外墜崖身亡，封躍連他的長相都不記得。五歲時奶奶和母親也相繼病死，從此他變成了孤兒。封躍眼睜睜看着親人的魂魄消散在天地間，當他被帶入太一門后才知道，當一個人的心中有眷戀時，即便死去了靈魂也不會立刻消散。
封躍自嘲般將此事說了出來。
“這是好事。封躍你應該懂的，進入輪迴才是靈魂的最好歸宿。”寒江子仰望灰色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說得也是，也許是這樣。可是這也就表示，不管是奶奶還是母親，對於留下我一個人在這世上，都沒有半點留戀吧？”
“封躍，這你就錯了。你這麼聰明，應該懂的。”寒江子的嗓音始終很鎮定，往往能夠安撫封躍的情緒，但只有這次他也無能為力。“我……就算被人說是天才，就算看得到很多靈魂，可是我從來就沒能看到最想見的人，從來就沒能聽到最想聽的人說話。”封躍咬緊嘴唇。鼻頭髮酸，眼眶發熱。他咬緊牙關想忍住，但還是忍不住。
封躍轉身背對寒江子，幾個黑點落到他腳下。那是從封躍臉頰滑落的淚水。
寒江子輕輕把手放到封躍顫抖的肩上，溫柔地對他說：“你可以儘管哭，我絕對不會告訴余霜。”
不久下起了大雨，雨水抹去了封躍的淚痕。
余霜來到天師驛站的時候，就看到落櫻撐着傘在外面等他。看到她雙手提滿包裹，余霜露出了苦笑。
“你還真的努力去買啦？”
“師兄吩咐的東西我全都買齊了，可是我聽說師兄你背着我做了不少事情。”落櫻語氣有些不滿，將傘塞向余霜。
“師兄真有一套。”
“什麼事情有一套？”
“委託正好就在我採買完的時候解決了。”落櫻早已注意到余霜要她去採買的用意，但仍然採買完所有東西才出現在余霜眼前，這或許是因為她想爭一口氣吧？
“我可不記得曾經跟你報告說我解決了。”
“看到師兄你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解決案子以後會顯得心滿意足，但同時也會覺得無聊。謎題一旦解開，對你來說就沒有價值了。”
余霜什麼都沒回答，邁出腳步，把傘撐向落櫻頭上。
“別擺這麼兇狠的臉色給我看好不好？你這眼神跟呂顏一模一樣。對了，這就表示，說不定你的胸部將來也還會成長？怎麼啦？你應該高興點。”即使余霜開玩笑，落櫻仍然不改僵硬的表情。
“我還是不能接受，不管是這次的任務，還是你讓封躍參與的決定。”
“是他擅自找到線索，擅自來淌這渾水。”
“那也一樣。”
“既然不能接受，你大可不必再來找我啊。又不是我拜託你來。”這句一貫的說詞，讓落櫻無話可答，只能踩着沉重的腳步走在余霜身邊。從劉志偉那聽到的這次事件概要與解決方法，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
“師兄，你會淋濕的。”唯一的一把傘偏向落櫻頭上，讓雨水毫不留情地打濕余霜的右肩。“這麼多東西我們也吃不完啊，壞了怎麼辦？”余霜故意岔開話題。
落櫻一直偷看着余霜的測臉，她頭也不拾，用低得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說：“師兄，我好害怕。師兄很厲害，不但冷靜，又知道很多事情，用智慧來解決許多難題。可是，我總覺得就是因為這樣，老師才會連上天都只當成工具看待。我總覺得有一天……有一天這會害了師兄……”
她話說得太小聲，並未傳進以沒趣的表情仰望天空的余霜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