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談笑定乾坤
寒風冷雨中的普化寺再無平素的如織香客,除了兩個在大殿裏偷懶打瞌睡的小沙彌外,半個人影也無,譚嘯的衣衫早已經濕透,冰冷地貼在身上,貪婪地吸食着他身體的溫度。
從密林里鑽出來,透過如紗似霧的雨簾,譚嘯遙遙地望着遠處朦朧的桃花林,輕輕地出了口氣,白氣氤氳頃刻就被寒冷吞噬無蹤。
禪室佈置得十分簡單,一張木床、一座佛龕、兩個蒲墊,牆上掛着一幅偌大的“佛”字,這便是全部。
譚嘯盯着那個“佛”字半晌,彷彿看見了絕色美女一般,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許久之後,因為寒冷而失去血色的青白面孔上浮起一個充滿了玩味的笑容,說不出的詭異。“有意思……”譚嘯喃喃自語,“連佛祖都敢騙,老東西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這一場初春的細雨飄飄洒洒從午後直至午夜仍不見停歇,空氣中的溫度急劇下降。待到譚嘯返回飯店時,周身的衣物已然覆蓋上了一層薄霜,身體幾乎被凍僵了,狼狽無比。
譚嘯在那禪房外守候了許久,雖然一開始他就沒有報太大的希望,結果卻仍難免有些淡淡的失望。然而今日的收穫已經算得上天大的驚喜了,百姓眼中活菩薩一般的德宗大師居然與神秘的江湖騙門衛家,有着某種似乎極為密切的關係,眼下的北京城裏風起雲湧,衛家偏在此時進京,難道僅僅是為了一筆不大不小的買賣?
一想起那位神秘的德宗大師,譚嘯的心立刻變得火熱,想像着那人身着袈裟、寶相莊嚴的樣子,他便感到無法形容的詭異。
事情越發撲朔迷離了。
房間裏亮着燈,譚嘯推開門便看到了瞠目結舌的阿仁。
阿仁驟然之下被譚嘯的模樣嚇了一大跳:面色青白,嘴唇烏紫,渾身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每走過一步便留下一窪水漬……
“譚……譚爺,您這是怎麼了?”阿仁的表情很古怪,心說這位爺莫非遇到了劫道的不成?
譚嘯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顫聲道:“給我叫碗熱湯!”也顧不上解答阿仁滿心的疑惑,“我先去洗個熱水澡。”
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軟而溫暖的大床上,品嘗着上等的法國葡萄酒,譚嘯終於將體內最後一絲殘留的寒冷驅散。他看得出阿仁眼底的疑問,自嘲地笑了笑道:“京城的治安倒是比我想的還好,一入夜連架洋車都看不見。”
阿仁無聲地笑了笑,輕聲道:“這種天氣,若非事關緊要,沒人願意離開暖被窩的。”
譚嘯均勻地搖動水晶酒杯,如血液似的猩紅酒汁溢出誘人的香氣,好像根本沒聽出來阿仁意有所指。“這酒不錯。”他用下巴示意,“嘗嘗?”
“不了,”阿仁舔了舔唇角,“還是燒刀子痛快,這洋酒不適合我。”
譚嘯理解地笑了笑,也不強人所難,小小地啜了口酒,“事情辦得如何?”阿仁身份特殊,不光是革命黨,而且與洪門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雖然洪門的影響主要分佈在東南沿海一帶,但是在京津兩地亦有自己的勢力滲透於各行各業,尋人對其而言根本沒什麼困難,唯一的問題就是時間可能太短了些。
出乎譚嘯意料的是,阿仁眉頭一揚,沉聲道:“找到了!”
“哦?”譚嘯驚喜地從床上彈了起來,“這麼快!”
這一晚譚嘯睡得十分香甜,纏綿的細雨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停歇了。
第二日清晨,關於衛紅豆與衛遠山的行蹤便接連報告上來,果然如他所料,衛家二人離開楊老歪家便趕去了福運茶樓。
“除了我們的人,還有人在跟蹤他們?”聽到這個消息時,譚嘯正醞釀著給袁克文那封請帖的用詞,他相信有衛紅豆做借口,袁克文必定赴宴。譚嘯好奇地問:“知道是什麼人嗎?”
阿仁古怪地笑了笑,道:“其中有個綽號叫‘魏六指’的,是在楊老歪管轄的地界上討生活的,今早他與楊老歪見過面,還有幾個尚不明身份,您知道時間總還是太短了些。”
“哦,楊老歪啊?”譚嘯的唇角有趣地勾起一抹弧度,“這傢伙還沒笨到家,這麼說他很快或者已經知道袁家十小姐沒有回總統府,而是去了福運茶樓了?”譚嘯的手指輕輕地敲打着桌面,“不明身份的人……這還真是潭渾水啊!”
阿仁淳樸的面孔上的平淡表情沒有多少變化,也沒有給譚嘯的問題做出任何回應:“需要我做什麼?”
譚嘯想了想,將尚未完成的請帖揉成一團,又展開一張信箋,沉吟片刻一氣呵成之後,小心翼翼地將墨跡吹乾,裝入信封遞給了阿仁,“立刻送到秦自成那兒。”他雖然對袁克文的身份心知肚明,可人家沒有表明,他也只能假裝一無所知。“阿仁,你做得很好。”譚嘯含笑拍了拍阿仁結實的肩膀,由衷地讚歎,“接下來就是我該做的事了。”
阿仁一語不發轉身離去,譚嘯洗漱更衣,換上了一套白色的筆挺西裝,吹着口哨下樓,坐上了一輛洋車。
魏六指謹慎地遠遠吊在衛紅豆二人身後,盯着兩人走進了茶樓,朝身後比畫了一個手勢,三四個十四五歲、衣衫襤褸的少年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快步來到他的面前。
魏六指朝他們低低吩咐了幾句,那些少年泥鰍一般鑽進了茶樓旁側的衚衕,不消片刻就將四下地形查勘清楚。魏六指交代他們分別守住幾條出口后,背着手閑步來到茶樓對面的麵攤前,撩起袍襟落座,點了一碗熱湯麵,挽袖提箸,將一根根韭菜葉似的麵條送進嘴裏不急不緩地嚼動起來,眼睛看似盯着面前的面碗,其實卻將茶樓前的情況盡收眼中。
“嚯!好香的面!”譚嘯抽了抽鼻子,朝麵攤老闆笑道,“來一碗!”
魏六指聽到譚嘯的聲音身體一震,眼底陡地射出一抹精光。
譚嘯在魏六指的下首坐下,隨手將禮帽放在了桌角,笑着朝魏六指點了點頭。魏六指升起極力剋制的驚喜,神色平淡地頷首回應。他不明白譚嘯為什麼裝作不認識他,但他相信譚嘯一定有他的用意。
若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讓他毫無保留地信任,那就只有譚嘯!
譚嘯是真餓了,狼吞虎咽地將一大碗面吃得一乾二淨,回手間不小心將禮帽碰落,剛好落在他與魏六指之間,兩人同時俯身去撿。
“什麼時候回來的?”桌面下,魏六指壓下滿心的激動低聲問道,“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譚嘯閃閃明亮的眼眸里湧起真誠的喜悅,聲音低不可聞地道:“今天日落,老地方見面再詳談!你現在幫我做件事……”
魏六指眉頭微皺,眼中流露出迷惑之色,他不明白譚嘯究竟要幹什麼,但仍舊毫不猶豫地輕輕點了點頭。
福運茶樓的二樓空空蕩蕩,除了譚嘯再無第二位客人,譚嘯坐在臨街的雅座,品着手中的香茗,視線饒有興趣地在來來往往的行人中梭巡,時間雖早,可街面上卻已經十分熱鬧了。
“三個、四個……”譚嘯輕輕地計算着,他一共發現了七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座茶樓上,而剛才上樓時,大堂里的五六個散客中也有兩個目光閃爍,時刻關注着二樓,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魏六指已經悄然離去。
想到魏六指,譚嘯嘴角勾起一道笑意,心頭生出濃濃的暖意,數年未見,那份兄弟情誼卻不曾消減分毫。
衛紅豆甫一步出雅間就看到一個意態悠閑的背影,懶洋洋地靠在太師椅上曬着太陽,一隻手握着茶杯,另一隻手在桌上打着拍子,輕聲地哼着小曲兒。
“就是他!”衛三在衛紅豆的耳畔輕聲說道。
衛紅豆絕對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可一見譚嘯這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哪怕僅僅只是一個背影,她的心底就騰地躥起一股強勁的怒火,生出將這個可恨的傢伙踹下樓的衝動。就在她幾乎忍不住將這個念頭付諸實踐之際,一隻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臂,衛遠山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切勿意氣用事,小不忍則亂大謀!”
來見譚嘯的是衛紅豆和衛遠山兩人,衛振山則從另一條街上的門轉到茶樓前查探情況。
“譚先生,想不到這麼快又見面了。”衛紅豆都感到驚訝,自己面對那張可惡笑臉時竟然能夠保持平靜,甚至還露出了笑容。
譚嘯其實早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甚至彷彿聽到了咬牙切齒的聲音,昨天他可是將衛紅豆氣得夠戧。譚嘯在腦海里想像着將會看到衛紅豆怎樣一副表情,然而當他轉身看清了衛紅豆的神情時,還真是大出預料,那張嬌美的俏臉上竟然找不到一絲憤怒的痕迹,笑容雖說略顯矜持,卻並沒有勉強的意味。“高手啊!”譚嘯暗暗發出一聲驚嘆,小小年紀便能有這份功力,衛家果然不簡單!
“呵呵,石小姐,也不知道是這北京城太小還是在下與您有緣?”譚嘯微笑着站了起來,朝衛紅豆欠身致意,又對衛遠山點了點頭,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衛紅豆的笑容頓時僵滯在臉上,迅速地端起了茶杯,藉著喝茶來掩飾再也控制不住的憤怒,藏在桌下的手死死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竭力壓制着撕碎那張嘴的念頭。
“譚先生若不嫌棄,進內室詳敘如何?”衛紅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小不忍則亂大謀,事有輕重她還是能分清的。
譚嘯想也不想地搖頭道:“我看這裏挺好的嘛!曬一曬太陽,品一品香茗,也能讓人心平氣和些。畢竟你我都是靠這裏吃飯的,可不是拳頭。”他有意無意地掃了眼目光閃爍的衛紅豆,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衛紅豆的眉梢陡地揚起,與譚嘯的視線相遇,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讓她心頭猛地重重一跳,竟生出被看透的感覺。
她邀譚嘯入內室詳談,固然懷着隔牆有耳的擔憂,其實也未嘗沒有若談不攏便制住譚嘯的考慮。
衛遠山沒看到昨日跟在譚嘯身邊的那個僕人,心神略安,輕輕乾咳了一聲,微笑着說道:“老話說得好,和氣生財。譚先生,明人不說暗話,你我何不坦誠相見呢?”
譚嘯獨自前來衛家秘密據點,本身就表明了“以和為貴”的態度,他相信對方是聰明人,應該能夠體會其中的含義。最重要的是能清醒地認清自己所面臨的形勢,衛遠山的話證明了他的苦心到底沒有白費,這讓譚嘯心情大好。
美中不足的是對面而坐的衛紅豆,在被他暗諷后憤恨似乎已經達到了頂點,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裏射出的不加掩飾的厭惡,宛如飛刀般牢牢地釘住了他。
譚嘯的腦海里突然跳出老騙子離去之前對他說過的話:“玉不琢,不成器。”這位衛家大小姐想必從來也沒跌過這麼大的跟頭吧。
“譚某與衛老先生所見略同。”譚嘯朝緊緊注視着他的衛遠山笑了笑,心下對這位老者不敢懷有絲毫輕視,認真地說道,“我對衛家並無惡意。”
“哼!”衛紅豆發出一聲充滿了不屑的冷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何必再惺惺作態?便是三歲的孩童怕也不會相信!”說著,衛紅豆“啪”地將那封“請帖”大力地拍在了桌上,震得杯盞中的茶水盪起層層波紋。
不知不覺已是日上三竿,春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譚嘯表面上氣定神閑,心裏卻漸漸焦急,他可不想把所剩無幾的寶貴時間都浪費在和衛大小姐鬥氣上,索性扭開頭不去看臉色鐵青的衛紅豆,深吸了一口氣,直視着衛遠山銳利的眼神:“譚某此番前來,的確是有個不情之請。”
衛遠山不動聲色地端起茶壺給譚嘯斟茶,直到填滿了大半個茶杯才停了下來,朝譚嘯做了個請的手勢,意味深遠地緩緩說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老朽還是那句話,譚先生援手之恩衛家上下銘記五內,但有所命,但凡力所能及,必當銜環以報!”
這一席話聽得譚嘯暗挑拇指:別看衛遠山一副老態龍鐘的垂垂模樣,實際上卻是老而彌堅,滴水不漏,他的話既是致謝,也是警告,先禮後兵,於情於理都無可挑剔。其實就是一句話: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別太過分!
如果此時坐在譚嘯的位置上的是一個只想發筆橫財而且也不是太過貪婪的人,那麼這次會面簡直可以用圓滿來形容,可惜譚嘯想要的壓根兒就不是錢。
譚嘯目光柔和地注視着眼神銳利如槍的衛遠山片刻,無聲地笑了起來,右手二指輕撫杯沿,一字一頓地道:“我不要錢。”
“下面最少有三撥人在監視着你們的一舉一動,不是我的人。”譚嘯瞥了眼人流熙攘的大街,衛遠山與衛紅豆的臉色立刻大變,迅速地交換了個眼色,彼此眼中都驚疑不定。
原本以為天衣無縫的妙局險些功敗垂成,若不是譚嘯斜刺里殺了出來,衛遠山與衛紅豆現在極可能已經被打回了原形。如果不是譚嘯正悠閑地坐在他們面前品着茶,衛家一行人仍覺得此番行事神不知、鬼不覺,已經大功告成了。
既然譚嘯能找到他們,那麼別人當然也可以,問題是那些人是什麼人?譚嘯又是什麼來頭?
似乎為了佐證譚嘯的話,“噔噔噔”一迭急促的腳步聲中,衛振山匆匆走上二樓,臉色鐵青地掃了一眼譚嘯,那眼神讓人想起了籠子裏的困獸,兇悍、仇恨,還有努力想遮掩的驚慌失措。
譚嘯很是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顯然這位身手不弱的壯漢發現並誤以為那都是他埋伏下的人手,幸好提早撇清了關係,他低下頭全神貫注地研究起了手中的粗瓷茶盞,彷彿那是一件極其罕見的古董。
衛振山的發現讓兩人肯定了譚嘯那番話的真實性,就像平地一聲驚雷,別說是衛紅豆了,就連老謀深算的衛遠山都心亂如麻。春日艷陽的光芒一下子喪失了溫度,一時間失了方寸,其實衛家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是沒經歷過大風大浪,只是眼前這危機來得太過突然,甚至連對手是誰都還不知道。
衛遠山也不避諱譚嘯,思忖少頃,吩咐衛振山下樓繼續觀察情況,並暗中通知茶樓之內的衛家族人做好應變的準備,說白了就是隨時準備逃跑。
衛振山遲疑了片刻,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有說話,狠狠地瞪了眼津津有味喝着茶水的譚嘯,轉身就要下樓。剛剛邁出一步,譚嘯抬起了頭。“我要是你的話,就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譚嘯望着面色變幻不定的衛遠山,不緊不慢地說道。
“是不是你安排的?”衛紅豆騰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盯住了譚嘯,語意森然,泛紅的眼睛裏閃動着極度憤怒的火花。
譚嘯安靜地捧着溫熱的杯盞,有些出神地望着遠處的街角,渾似沒有聽到衛紅豆的質問。他實在也是沒什麼可說的,早說過與自己無關,衛紅豆仍會問出這個問題,顯然已經認定了那些人就算不是他譚嘯的人,他也脫不了干係。譚嘯沉默了一會兒后,似乎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時間不多了……”
衛家三人立時變了臉色,六隻眼睛死死地鎖定了譚嘯。樓上樓下不過數丈的距離,卻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下面熱鬧非常,春意盎然,而樓上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冰冷如嚴冬,沉重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衛遠山伸手輕拍衛紅豆綳得緊緊的手臂,示意她少安毋躁,“譚先生,您還沒說老朽該如何感謝閣下昨日的援手之恩呢?”
終於開竅了呀!譚嘯在心裏得意地笑了,對付衛遠山這樣的老狐狸,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把他逼入絕境,只留給他唯一的希望。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因為衛遠山夠冷靜,所以能分得清孰輕孰重,同樣的辦法用在衛紅豆的身上可能適得其反。
譚嘯的視線逐一從三人臉上掃過,最後停在了自己左手拇指上那枚青翠欲滴的綠玉扳指上。扳指通體晶瑩剔透,毫無瑕疵,乃是極為罕見的頂級老坑玉,更稀罕的是扳指周身雕有百鳥朝鳳的圖案,形態各異、栩栩如生。這物件是老騙子離去之前送他的,譚嘯起初並沒有太在意,只當個玩意兒把玩,直到他機緣巧合下結識了赫赫有名的江南鑒賞大家秦珏,才知曉了此物的來歷:據說慈禧老佛爺極為喜愛翠玉,六十大壽之際遍尋天下,於緬甸境內的河床之下百米處發現了一塊絕世寶玉,徵集當時號稱第一巧匠的“玉器張”,得扳指六隻,此乃其中之一,價值不可估量。
所謂懷璧其罪,從了解了扳指的來歷后譚嘯便再不敢將這枚扳指輕易示人,今天完全是為了“顯富”。
“我不要錢。”譚嘯毫不躲閃地與衛遠山對視,眼神清澈而坦誠。衛振山這時也看清了譚嘯手上的玉扳指,瞳孔疾速收縮,那扳指在陽光下光華閃動,有流光如活物一般遊動不定,最奇的是在陽光照射下,投射於地面上竟形成了許多姿態靈動的飛鳥光斑,隨着譚嘯手指晃動,那無數鳥兒彷彿活了一般,飛舞嬉戲。
衛振山是古玩玉器的行家,自然識貨,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門道,隱隱猜出了此物的來歷,只是傳說那六枚扳指早隨着慈禧入了葬,怎麼可能出現在譚嘯的手上?
姑且不論這扳指的出處,單從成色上看便深合“濃”、“陽”、“正”、“和”,衛振山見多了翡翠寶石,卻從未見過如此極品的老坑玻璃種,其價值已不能用金銀來衡量。將這種寶貝隨隨便便戴在手上的人,怎麼可能缺錢呢?
遠山、振山兩兄弟的目光都被這枚奇異的翠玉扳指所吸引,都沒注意到紅豆看到地板上斑駁的鳥雀圖案時面色陡然大變,掩住了嘴,盯着那扳指目不轉睛良久,眼神漸漸熾熱。
譚嘯不動聲色地把衛紅豆的神情變化看在眼中,只以為她看出了此物的貴重,再說女人天生對寶石美玉格外偏愛,所以衛紅豆的反應雖說有些激烈得過頭,他也沒有深想。
譚嘯淡淡的一句“我不要錢”,非但沒有讓衛家三人鬆口氣,反倒更生出了心驚肉跳的不詳預感。江湖人常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然而真的等到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又有幾個人能捨命取財?
就算一座金山擺在面前也得有命去花不是?
所以這個時候衛家三人反而無比期望譚嘯的目的是錢。
俏臉森寒的衛紅豆發出一聲清脆的笑聲,緩緩坐回了椅子上,輕柔地說道:“譚先生有心了,既然時間所剩不多,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她這時也想明白了,退一步海闊天空,眼下最着緊的是衛家一干人的安危。其實冷靜地想一想,譚嘯於衛家先有援手之恩,又有示警之義,頂多有趁火打劫的嫌疑,卻不存在深仇大恨,只是暗覺奇怪,自己為何偏偏面對譚嘯時如此沉不住氣?
譚嘯愣了一下,認真地望向衛紅豆,後者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俏臉宛若桃花,目光亦柔和地注視着他,與前一刻恨不得以死相拼的神情判若兩人,譚嘯不禁再一次對這位二八佳人刮目相看。
“譚某此來,不過是想與衛家談筆生意。”譚嘯放下已經涼透的茶水,坐直了身子,補充道,“江湖兒女不就講個恩怨分明?做生意是你情我願的事兒,諸位可千萬別有顧慮,昨日譚某不過是恰逢其時,都是江湖同道,舉手之勞不必掛齒。這生意不成仁義還在嘛!”
衛紅豆咬了咬嘴唇,暗罵了一聲“無恥”,心底剛剛熄滅的怒火又有死灰復燃的痕迹。
連衛遠山兄弟二人這般閱人無數的老江湖,也被譚嘯一番話說得生出無可奈何的感覺。
街角忽地傳來一陣喧囂,四人一齊扭頭望去,遠遠地看到十幾個警察橫衝直撞地朝茶樓這邊奔來,眼看越來越近,而從當先領頭的那警察手指的方向可知,顯然是沖茶樓而來的。
衛紅豆霍地轉頭盯住了譚嘯,厲聲喝道:“譚先生請賜教!”
譚嘯驚愕地張大了嘴,愣愣地望着拍案而起的衛紅豆,似乎完全理解不了她的意思:“這……這是怎麼回事?”譚嘯一拍大腿恍然叫道,“那三撥人里有楊老歪的人!”
衛家三人臉色劇變,皆是大吃一驚,竟是小看了那個貪官!他們倒是不懷疑此事與譚嘯有什麼關聯,譚嘯若是想把他們送進官府,完全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只是想不明自自己是什麼時候露出的破綻。
而譚嘯剛才那句沒頭沒尾的“時間不多了”,更加讓人覺得詭異,難道他早就知道了會發生什麼事?
“大哥!”衛振山臉膛上的橫肉突突地抽動,那道暗紅色的疤痕彷彿一條不停蠕動的蜈蚣,看起來異常猙獰可怖,“你和小姐從後門走,我和孩兒們斷後!”
衛遠山隱隱地覺得這些警察來得有些詭異,只是變化來得太過突然,壓根兒沒有時間容他仔細推敲,眼看一眾荷槍實彈的警察片刻即至,衛遠山的眼皮跳個不停,搖頭道:“老二,你護着小姐從後門離開!”
“大哥!”衛振山一下子紅了眼。沒等他反對,衛紅豆斷然道:“要走就一起走!不過是些膽小怕死的狗腿子,大不了殺出去!”
譚嘯打了個寒戰,暗道此女年紀不大,竟比大多數男人更加決絕勇悍,只是勇氣雖然可嘉,她卻也不想想,憑衛家那五七人赤手空拳,又怎麼可能是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察的對手?
“這個……”譚嘯乾笑一聲,小心地插口道,“現在這些警察所為何來尚不清楚,也許不是為了諸位而來也說不準的。”
“放屁!”衛振山是真急眼了,見衛紅豆與衛遠山似乎有些觸動,口不擇言地指着譚嘯的鼻尖大罵道,“奶奶的,我看就是你小子報的官!大哥,大小姐,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衛遠山一咬牙,衛紅豆身份太過特殊,他剛剛略有鬆動的心立時堅定如鐵,乾枯的手掌猛地拍在桌上,將杯盞震得一跳,低喝道:“老二,帶小姐走!”
衛紅豆卻極為倔犟,無論如何也不肯獨自逃生,爭執不下之際就聽見一臉鬱悶的譚嘯小聲嘀咕道:“看來這生意是談不成了,唉!不過幾個黑皮狗子,打發走便是了,犯得着嗎?”說著譚嘯站了起來,捏起了擺在桌上的禮帽,看樣子打算離去。
“放你奶奶的臭屁!”衛振山本來就心急如焚,譚嘯滿不在乎的話更加火上澆油,他一伸手揪住了譚嘯的衣領,眼冒怒火,“說得輕巧,打發走便是了?咦?”衛振山一怔,反應還不算太慢,懷疑地問道:“你有辦法?”
衛紅豆和衛遠山也一齊望了過來,譚嘯咳嗽一聲,掃了眼緊緊抓着自己脖領的那隻青筋畢露的大手。
衛振山連忙一鬆手,放開了譚嘯,眼睛卻瞪得溜圓,惡狠狠地道:“老子就算死也得拖個墊背的,你最好說到做到!”
眾警察此刻已經距離茶樓不過小半條街,衛家三人居高臨下看得清楚,那些個警察目光所向,正是自己所在的茶樓。
譚嘯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裝,心裏計算着火候也熬得差不多了,扭頭望向衛紅豆——他一直以為衛家是以衛遠山為首,然而從方才衛氏兄弟的對話中他卻驚奇地發現,衛紅豆似乎才是衛家的中心。
“說吧,你究竟看上了衛家的什麼?”衛紅豆立刻看懂了譚嘯的眼神,一點也不廢話,“或者你想要衛家做什麼?”
譚嘯無聲地笑了,一指被壓在茶杯下的那封“請帖”,“我想要的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衛紅豆其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雖與衛家沒有血緣之親,可人非草木,衛家將她撫養長大,實有骨肉之情,為了保全衛家人,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可無論如何她沒想到譚嘯的要求只是……“只是一個宴會?”衛紅豆無法置信。
“準確地說,我要的是石小姐。”譚嘯促狹地朝衛紅豆眨了眨眼,帶着幾分揶揄玩笑道,“可不是大總統的千金哦。”
衛紅豆聽明白了譚嘯的意思,卻想不通他的用意,雖然千百個不願意,不過假扮一個風塵女子對她而言也不是不可接受的。衛遠山隱隱約約意識到了點什麼,猛然間卻無法清晰地捕捉到。
衛振山已經能聽到警察發出的呼喝,心下緊張到了極點,握住了藏在袖口內的匕首,發狠道:“小子,你最好說到做到,不然你今天鐵定走不出這茶樓了!”
譚嘯彷彿壓根兒沒聽到衛振山赤裸裸的威脅,對滿眼疑惑的衛紅豆解釋道:“能獲得袁二公子的友誼殊為難得,我很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衛遠山身體陡地一震,那雙渾濁老眼射出奇光:這個姓譚的年輕人原來是在打袁克文的主意!
衛紅豆瞭然地點頭:“好!明晚石小姐定會準時赴宴!”
“不!”譚嘯緩緩搖了搖頭,“恐怕不止一晚,還請小姐見諒,譚某孤身力薄,恐怕還需要小姐的鼎力相助,最多一個月,至時無論成敗,你我兩不相欠!”
“你究竟意欲何為?”衛紅豆的目光冷如寒冰,緊緊地盯住了譚嘯的雙眼,似乎想將他看透一般。
譚嘯眨了眨眼睛,笑道:“不過是一樁生意而已,眾人拾柴,這火焰才能燒得高嘛。”
說話間十幾個警察已經衝到了茶樓下。“都他媽的睜大眼睛給老子看住了!就算是只蒼蠅也不能離開!”當先那領頭的扯着公鴨嗓子號叫道。
“都不許動!”下一刻公鴨嗓便在大堂里響了起來,“給老子查仔細了!”
現在就算想逃也失了良機,衛紅豆自然不能眼睜睜看着一眾衛家子弟被拘,心知此時已無討價還價的餘地,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點頭,“一言為定!一個月為期,到時候無論怎樣,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她隱約明白譚嘯的目的是想藉著自己與袁克文接近,若說昨日譚嘯是幫她解圍,那麼接下來譚嘯需要的就是她替他圓謊了。
樓下一陣雞飛狗跳,隨即就聽到有人叫嚷:“大人,官爺!還請手下留情,小店一向是奉公守法的順民啊!”
“費什麼話!”公鴨嗓不耐煩地罵道,“是不是順民得老子說了算!老子可聽說你這裏有亂黨!”然後傳來乒乒乓乓的摔打聲。
先前的聲音帶着哭腔叫道:“這還讓不讓人活了?老天爺啊,您倒是睜開眼睛看一看吧!”
譚嘯莞爾,這個衛家子弟倒是挺機靈的,變着法地請示呢。
衛紅豆卻是沒有譚嘯這般鎮靜,頗為緊張地抿了抿嘴唇,臉色有些蒼白地掃了眼譚嘯,用下巴朝樓梯口點了點,意思是接下來就是你的事了。
有人說這世上最可靠的關係其實是互相利用,譚嘯與衛家現在算是坐上了一條船,樓下鬧哄哄亂作一團,譚嘯卻是鎮定自若恍若未聞。衛紅豆不由得生出強烈的好奇,倒要看看他到底如何打發這些警察。
譚嘯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低聲對衛振山道:“還請衛二爺暫且迴避。”
衛振山收到衛紅豆的暗示,毫不猶豫地悄聲潛入那間藏有密道的雅間。
“給我好好地查清楚!”公鴨嗓吩咐道,“上樓去看看。”
“王伯,您可是大總統府的管家!”譚嘯詭笑着對衛遠山道,“莫讓閑雜人等衝撞了袁十小姐的芳駕!”
衛紅豆和衛遠山同時一愣:“楊老歪……”
“瞧這意思不過是在打草驚蛇,試探虛實罷了,若是坐實了又豈能這般大張旗鼓卻又打着捉拿亂黨的名號?”
一語驚醒夢中人,如果楊老歪確認袁十小姐是假冒,肯定是以迅雷之勢將之擒拿,絕不會留下一絲逃脫的機會。
衛遠山人老成精,譚嘯只點了一句他便立刻清楚接下來幹什麼了,匆匆朝樓梯口走去。
“就算能拖得了一時,卻又如何脫身?”衛紅豆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幸虧譚嘯的耳力極佳,勉強聽清。
楊老歪既然起了疑心,必然會想辦法追查,且不說別的,只需找個借口將衛紅豆扣下,然後請總統府來人辨認一下便會原形畢露。
“山人自有妙計……”譚嘯呵呵一笑,視線投向長街的盡頭。
時間差不多了。
譚嘯從容淡定的笑容讓緊張的衛紅豆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安,怦怦亂跳的心漸漸恢復了平靜。衛紅豆的目光從樓梯口轉向譚嘯,微眯的眼睛,筆挺的鼻子,緊緊抿着的薄唇顯得格外堅定,略顯消瘦的臉頰上竟有兩個淺淺的不顯眼的酒窩,這讓譚嘯刀削一般的面容並未予人堅硬冷漠之感。
不過這個男人生得倒是挺不賴的,衛紅豆的心怦地重重一跳,蒼白的雙頰升起兩朵紅霞,一時間竟有些心慌意亂。
“呸!呸!呸!這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盡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衛紅豆警告自己這個男人可是壞透了呢!
一個矮胖如地缸的三十多歲警察在三個手下的簇擁下走了上來,甫轉過緩台處便瞧見了一位乾瘦的老者面沉似水地站在樓梯口,居高臨下冷冷地注視着自己,目光中帶着強烈的不悅和輕蔑。
衛遠山敏銳地從那矮胖的警察閃爍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安和驚惶,他就知道了譚嘯是對的。
“你們要幹什麼?”衛遠山威勢十足地問道,他不躲不讓攔在樓梯口,幾個警察只能站在下一級木階上仰望着他。
帶隊的矮胖警察被衛遠山的氣勢震懾,全然沒有了在樓下的囂張:“這個……我們收到消息,福運茶樓內有亂黨藏匿。”
幾個小警察大感奇怪,這矮胖子是這隊警察的頭兒,平日裏有“胖閻王”之稱,為人最是陰狠跋扈,今天怎地對一個老頭兒這麼客氣?這老頭兒好像也有點古怪,面對着一群如狼似虎的警察居然這麼牛哄哄的。
在魚龍混雜的京城裏討生活的警察,什麼本事都可以沒有,識人辨事的眼力卻是必須要具備的,這四九城裏藏龍卧虎,招子若是不放亮點,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物。
見胖閻王都不敢放肆,幾個小警察極為默契地閉緊了嘴巴。
“樓上沒有亂黨。”衛遠山揮了揮手,不耐煩地掏出了兩塊銀洋,丟到了胖閻王抱在懷裏的警帽內,“我們家小姐在會友品茶,打擾了她的雅興,你們就算長十個腦袋也擔待不起!”
胖閻王傻了眼,看着帽子裏叮噹滾動的銀洋,喉間滾動費力地咽下了一口唾沫:“這……這……老先生,下官職務在身,上峰有令,還請見諒。”
他這趟來的確是奉了嚴令捉拿現身於福運茶樓內的亂黨,然而他從小道聽到的另一個消息卻是十分驚人,若那人說的是真的,別說這老人口中的小姐,便是這個看起來風燭殘年的老者,自己也萬萬招惹不起。
胖閻王左右為難,只能硬着頭皮幾近懇求地解釋,只盼這位牛氣衝天的“貴仆”能高抬貴手放自己過去,好歹把面子上的事糊弄過去。
僵持間,不時望向長街盡頭的譚嘯眼睛一亮,沉聲道:“來了!”
衛紅豆順着譚嘯的目光望去,遙見長街盡頭駛來一輛馬車,街上行人極多,這車前行的速度緩慢,隱約瞧見車夫旁站立着那人像是昨日跟在譚嘯身旁的那個下人。
譚嘯霍地回頭盯住了衛紅豆,面色冷若寒冰,壓低了嗓音快速說道:“接下來的事你只需聽從我的安排便可,到時我自會告訴你該如何去做!”
在他的設計里,衛紅豆乃是極為重要的一環,不容有失,是以語態鄭重無比。
然而衛紅豆豈是甘心受人擺佈之人?冷冷地哼了一聲不置可否,眼中滿是倔犟不服。
譚嘯與衛紅豆鬥雞似的對視片刻,蹙眉伸指蘸了些冷茶,在桌上寫下兩個字,旋即抹去,只留下了一條水漬。
紅豆看得清楚,登時驚駭欲絕,“呼啦”一下站了起來,彷彿見鬼似的死死盯着譚嘯尖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心中翻來覆去只有一個念頭:這個人實在太可怕了!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嗎?
“是友非敵。”譚嘯靜靜地展齒而笑,如三月的春風,和煦而真誠。
福運茶樓地處繁華,樓前長街人流擁擠,無論車夫如何焦急呼喝,馬車前行的速度卻是有限。樓梯口衛遠山與進退維谷的胖閻王相峙,胖閻王笑得比哭還難看,一個勁兒地抹着冷汗。
譚嘯低低說了幾句,衛紅豆臉上現出震驚的神色,逐漸轉為猶疑,過了半晌才沉重地點了點頭。
馬車奔馳到福運茶樓門前不待停穩,車門便被從裏面推開,袁克文與秦自成急匆匆地跳下車衝進了茶樓,剛剛邁進門口便有幾個警察“呼啦”一下子將二人包圍。
“你們想幹什麼?”袁克文怒聲吼道,“光天化日之下逞強行兇,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一個小頭目似的中年警察上下打量了一番氣勢洶洶的袁克文,他見來人穿着得體,神色間毫無懼色,便多了個心眼,說話還算客氣:“兄弟們正在勘察亂黨,執行公務,你是什麼人?”
“九爺,瞧這小子的樣兒八成也不是良民!”中年警察身旁一個獐頭鼠目的小警察冷笑着怪聲道,“我看多半是亂黨同犯,跟他費什麼話,先拿下來再說!”
說著欺身上前,伸手就去抓袁克文的胳膊,後面的秦自成衝上前來攔在袁克文的身前,怒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可知道他是誰?我告訴你他是袁……”
“自成!”袁克文喝止了秦自成,冷冰冰的目光掃過面前一幹警察,咬牙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們今兒能把爺怎麼著!”
跟在二人身後的阿仁抬頭與譚嘯的目光相遇,微微點頭。
怒目金剛一樣守在樓梯口的衛遠山也看見了袁秦二人,愕然回首望向譚嘯。
譚嘯長身而起,朝衛紅豆微笑道:“此地已不安全,儘快安排衛老先生他們離開吧。”說完快步走下樓梯,在胖閻王耳邊低低說了句話。
胖閻王臉色劇變,面如死灰,心想難怪來時路上右眼皮便跳個不停,這次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那楊老歪前車之鑒他可是清楚得很,自己更加倒霉,一遭把袁大總統的千金和公子都得罪透了。
“還不快走?”譚嘯俯在胖閻王的耳邊輕聲道,“袁二公子和袁十小姐正在氣頭上,你這時候說什麼他們都聽不進去的,先等他們消消氣再想法子彌補吧!”
胖閻王眼睛一亮:“還不知先生怎麼稱呼?與二公子和十小姐是……”
“在下譚嘯,今兒個本來是約二公子和十小姐來此地品茶敘舊,不過看情形,怕是兩位貴人也沒什麼興緻了。”
胖閻王打了個哆嗦,冷汗順着額頭又淌了下來,滿眼祈求地望着譚嘯哀聲道:“譚先生大人大量,萬請海涵小人的魯莽,若是知道……”
譚嘯不等他說完,揮了揮手,微笑道:“誤會一場,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也是職責所在嘛,二公子會理解的。”說著下巴輕點樓下與眾警察對峙的袁克文和秦自成,“快走吧!”
胖閻王不敢再遲疑,感激地道:“還請譚先生多多美言!”
就在袁克文忍無可忍的時候,胖閻王呼喝一聲,一幹警察不發一言呼啦啦撤了個乾淨,只剩下茫然的袁秦二人不明所以地呆立原地。
衛紅豆趁亂交代衛遠山帶着衛家子弟儘快撤離,衛家來北京時早準備好了退路,雖然情勢有變,卻也並不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