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櫻桃糕(四)

第十七章櫻桃糕(四)

一進山月居院門,就有出來上茅房的小丫鬟看見了何清沅,也不說話,連忙拔腿跑去丫鬟們住的偏房那邊報信。

等何清沅跟在她的身後,進了屋子時,一屋子的大小丫鬟們已經嚴陣以待,虎視眈眈地看着她。有圓臉的、鵝蛋臉的、容長臉的,環肥燕瘦,不一而足,個個都是掐的出水的年齡,頂着一張張秀美的面孔,臉上的神情卻着實稱不上好看。

何清沅在心裏嘆氣,有合起伙來作弄她的功夫,去做點別的什麼不好。

鵲芝、燕草還沒說話,先跳上來的是錦雀。她一上來就氣勢洶洶地對何清沅道:“讓你早些過來,還特意叫了人去催,你怎麼拖到這時候。”

何清沅一臉無辜:“小廚房裏總不比這裏清閑,晌午要給主子們做飯,下午娘子吩咐了別的活計,晚上又有一頓飯,總要等我忙完了抽空才能做吧。”

旁邊一個丫鬟插嘴道:“我看你就是看碟下菜,沒把鵲芝姐姐她們放在眼裏。”

何清沅睜大了眼:“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聽你的意思,是讓我把正經主子排在你們前頭?”

錦雀冷冷地撇嘴:“小廚房裏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就你那點本事。”

何清沅笑了:“錦雀姑娘,你這話說的我可不大愛聽。按照你這個道理來說,你在姑娘房裏,既不是針線做的好的,也不是手腳最勤快的,樣貌也不是頂尖的。姑娘房裏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我要是錦雀姑娘你,早就羞得自請去小廚房裏燒火了。不過錦雀姑娘心境豁達,還能在這裏待得這樣長久,或許正是姑娘你的過人之處呢。”

眼見錦雀被何清沅三言兩語就氣得臉紅,恨不得挽了袖子上去撓花何清沅的臉,鵲芝終於出聲,語含譏諷道:“看來你去小廚房,也是自知德不配位了?”

何清沅抿嘴一笑:“雖然我針線做的不好,手腳又不勤快,可是我樣貌在這房裏勉強也能算是拔尖,又有幸討得姑娘喜歡,原先倒也能忝列其中。到只是不比錦雀姑娘心境豁達,被姑娘發落去了小廚房,也是我咎由自取。”

錦雀雖然腦子不夠靈光,但還不至於連何清沅有意針對她的話都聽不明白。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撥,眼都氣紅了,當即要上去撕爛何清沅的臉。

鵲芝雖然有心要作弄何清沅,但也絕不可能放任她們撕打起來。打老鼠還要忌着玉瓶,真要鬧得難看了,哪怕沈檀書好說話,她們輕易也落不了好。

燕草在一旁看得倒是分明,這何清沅去了一趟小廚房,整個人性情都變了。不像往日,三言兩語就能挑弄得她暴跳如雷。如今的何清沅油鹽不進,怕是不像以前那麼好對付。倘若她要是一直待在小廚房也就罷了,但依她的不安分,早晚會回到上房來。

她下意識地蹙眉,眼眸中神色莫測。

鵲芝不耐煩道:“”

何清沅覺得差不多該見好就收了,臉上故作為難之色,勉勉強強地答應:“好吧,我回去做就是了。”

見鵲芝一出馬,何清沅這小人終於低了頭,錦雀她們幾個這才得意洋洋起來。

“你這糕做的,真是難吃死了,也就配扔出去餵魚、喂鳥、喂狗。”

這個丫鬟吃了一口就吐了出來,一邊把手裏的糕點往地上一扔,用腳把它碾成了末子。

何清沅皺了一下眉頭,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皺眉是因為看不慣她們糟蹋東西,即便是以往的永寧侯府,這般大手大腳的丫鬟也會被直接發賣出去。心裏又覺得有點好笑,倘若先前的那份櫻桃糕不是她做的,即便是眼前的這份,她們也是囫圇嘗了一口才扔的;更何況先前那份還是她親手做的,眼下她們這樣說,豈不是把自己都比作了貓貓狗狗。

不過她這也就只在心裏想想,沒有說出來。看着這群丫頭們被她三言兩語就氣成這樣,真要惹得她們群起而攻之的話,她如今勢單力薄,實在不划算。

錦雀見她皺眉不語,有學有樣:“還嘗什麼,直接扔出去就是了。”

說著,她一手掰碎了一塊糕,得意洋洋地往身後開着的半扇小窗外扔去。

櫻桃糕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線,飛入黑暗中。

“哎呦,這是哪家的小姐在這糟蹋東西呢。”

驀然聽見後窗下傳來男子的嗓音,錦雀嚇了一跳,當即大叫道:“有賊人!”

鵲芝她們是熟悉六安的聲音的,連忙瞪了她一眼:“什麼賊人,是六管事。”

燕草在一旁把那扇窗子完全推開,果然不遠處走過來一個人影站在窗下,還是那張笑口常開的娃娃臉,和氣地跟屋裏的丫鬟們打招呼:“各位都在呢。”

有個丫鬟小聲道:“文鴛、綉雁剛才出去了,百靈應該還在小書齋那裏守門,其餘的都在。”

六安笑眯眯的,人看上去還是那副一團和氣的模樣,不緊不慢道:“我竟然不知道,咱們府中何時這麼富得流油了,好好的點心都能往地上扔,聽說還要喂貓喂狗?可真是了不得了。”

錦雀硬着頭皮主動承認道:“六管事,剛才是我和姐妹們鬧着玩的,我知道錯了,還請您、請您不要怪罪。”

她私心裏自然是不肯這麼快就認錯的。但是她也知道,一旦一不小心因為她的過錯牽連到了其他人,她以後在姑娘房裏受到的排擠只會比何清沅更甚。

六安好脾氣地一擺手:“這是小事。”

這應該是不與她一般計較了。

還沒等錦雀先鬆口氣,她的心很快又提了起來。

六安笑眯眯道:“既然今個讓我碰上了,有幾句話想跟各位說道說道。”

錦雀漲紅了一張臉,急急慌慌道:“六管事,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糟蹋東西。您要是不高興了,盡情責罰我就是……”

六安眯着眼,吐出來的話卻是極冷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屋裏的鵲芝、燕草雙雙眼皮一跳,知道今日的事情怕是無法善了。

六安往窗內看了一眼,也沒打算進房,直接就站在窗下對一群人道:“行了,都給我到前院去。還有那個誰,別看了就你,小廚房的那個丫頭,糕還有沒,有的話把食盒給我拎出來,別落在這屋裏讓人糟蹋了。”

一群丫鬟們只得從裏間灰溜溜地出來,走在最末的何清沅拎着食盒。

平心而論,何清沅倒還真不想這會就讓這群丫鬟們吃點苦頭。

她還指望着這群丫鬟們輪番地點菜,她好名正言順地在小廚房裏練手。不過誰讓她們倒霉,今天正好撞上了六安呢。

看眼下的情形,她們顯然是要自求多福了。

前院中,一群丫鬟站着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先開口說話。

六安坐在闌幹上,拿過食盒打開蓋子,撈起那碟櫻桃糕就開始吃,看樣子不等吃完是不開口了。

雖然鵲芝、燕草兩個大丫鬟神色還算鎮定,但是其餘人難免心中惴惴,尤其是錦雀,更是大氣都不敢喘,絞盡腦汁地在想着等會怎麼想辦法把六安哄住了。

在場唯一氣定神閑的就是何清沅。

她甚至還有心思抽空看了一眼天色,這天眼看就徹底黑了,也不知道這六安什麼時候才能把話說完。她還想趁着夜不深,藉著這群丫鬟們的名頭趕回小廚房好好練一練手呢。

六安終於吃上了這口想了一路的櫻桃糕,手上嘴上忙活個不停。直到兩碟糕下去,他這才覺得肚子裏有了點底,晚上應該不會太難熬。

他心滿意足地拍拍手,拍掉手上的點心碎屑道:“來,各位姑娘們,今天趕了個巧,讓我碰上了,咱們就好好說道說道。”

燕草主動接話道:“不知六管事有什麼吩咐。”

六安一擺手道:“吩咐不敢當,只是有幾句話想跟各位姑娘說。”

燕草心知來者不善,只能硬着頭皮道:“六管事請說。”

六安道:“各位既是姑娘房裏的丫鬟,我沒記錯的話,來府里少說也有一兩年了。咱們府里只有一位姑娘,這點想必各位心裏都清楚。”

燕草小聲委婉道:“管事這是說的哪裏話,咱們府里自然是只有一位姑娘的。”

“各位既然知道就好,明人也不說暗話。我雖然也管一點府里的事,但姑娘房裏的事情,總輪不到我一個外人插嘴。不過我既然碰上了,作為府里的老人,還是想提醒各位都清楚自己的身份。府里把你們從人牙子手裏買來,是看重你們能服侍好姑娘的。若是誰能服侍姑娘服侍得盡心儘力了,若是服侍得不好了,叫人牙子來府上一趟,再換一批,不過就是個把時辰的事。你們說,我這話說得可有幾分道理?”

他這一番話說得眾丫鬟們個個冷汗涔涔,面色發白,就連一向能說會道的鵲芝、燕草都只能低頭不語,沒一個敢站出來吭聲的。

六安理了理衣袖,繼續道:“話我說得難聽,道理卻是明擺在這的。各位能聽得進去,在姑娘跟前辦好了事,府里自然不會虧待了你們;若是再這般懈怠,會有什麼後果你們自己心裏清楚。”

話已至此,六安眼見自己震懾她們的目的也達到了,也不再多留,隨口喊了在旁邊看了個來龍去脈的何清沅道:“那個小廚房的丫頭,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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