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關東軍司令部給竹內大佐的期限只有七天,現在還剩下三天了。竹內不能不急,他夾着屁股在臨時帳篷內轉來轉去,他原打算把馮山叫下山後,一切就聽憑自己擺佈了。他下令把馮山和文竹抓起來,他知道這不是個上策,對付馮山這種人,動橫的肯定不行,橫賭的人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可怕的呢?按着賭規,他已經犯了大忌,他已經失去了和馮山平等對話的機會。當然和馮山是否平等不重要,他的目的是要回細菌。

焦頭爛額的竹內,想到了文竹。看來只能在文竹身上打開突破口了。連死都不怕的人,可能最怕的就是一個“情”字。想到這兒的竹內把剛吸了半截的紙煙扔到了地上。

對文竹動刑的地點就是關押馮山帳篷的隔壁,文竹的頭髮被吊了起來,頭髮連着身體,人整個懸在了半空。

文竹已經罵不動了,她口吐血水,冷着眼睛衝著幾個對她動刑的日本兵。日本兵忙活累了,呼叱帶喘地衝著文竹運氣。

文竹就罵:狗,你們這群東洋狗。

文竹暈死過幾次,都被冰冷的水給潑醒了。醒來后,日本人接着對文竹動刑,皮鞭聲和潑水聲以及文竹的咒罵聲摻雜在一起。

馮山咬着牙站在自己的帳篷里,帳篷周圍站着的都是荷槍實彈的日本兵。他差不多咬碎了自己的牙齒,讓血水流進自己的身體。這會兒,竹內就來了,這次他沒讓人攙扶,披着件軍大衣,吸着氣走到關押馮山的帳篷前。他先是虛虛地沖馮山笑一笑,不看馮山,而是看着別處道:馮山君,對不住了,折磨夫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只要你把那兩個桶交出來,我願意賠償馮山君及夫人的一切損失。

馮山見到竹內時,便把身子轉了過去,他覺得自己和竹內對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悔賭的人,沒有任何信譽可言,對他多說一句話都沒有任何意義和價值。

竹內仍說:馮山君,我是沒有辦法呀,只要你把那兩桶東西還我,你提什麼條件都可以。

馮山突然轉過身,把一口口水重重狠狠地吐在竹內的臉上。

竹內仍那麼笑着,他甚至都沒用手去擦臉。他接著說:馮山君,你的心情我理解,我沒有遵守你們中國人賭行上的規矩,只要你把那兩個桶交出來,我願意再和你賭一次。

馮山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

竹內大佐立了一會兒,又立了一會兒,他揮了一下手又說:夫人是吃了些苦,只要你帶我們的人上山去取回那兩隻桶,夫人的傷我會找最好的醫生給治。

馮山突然轉回頭,驚天動地地喊了一聲:滾——

竹內臉色青青白白了一陣,他默站了一會兒,又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走了。

窮途末路的竹內,又想到了槐。槐收拾好東西離開憲兵隊時,他一句話也沒說,他對槐有種說不清的東西,既敬佩又無奈的一種心境。他知道這時挽留槐,說什麼也沒用,他只能放,至於何時放,他要掌握火候。他太了解這批中國人了。

當竹內差人到二龍山鎮請來槐的時候,竹內開門見山地說:槐,我知道你和馮山有仇,你一心想殺了他,現在機會來了。馮山就在我手上,不過,我不想讓你殺了他,我就想把我那兩隻桶要回來。馮山不怕死,殺了他也沒用,我就想要回我的那兩隻桶。槐,我只能請你出馬了。

槐此時身穿羊皮襖,袖着手,山民模樣地望了眼竹內,然後又深深淺淺地看了竹內幾眼,他沒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

槐先來到文竹的行刑地,文竹已經暈死在地上,潑在她身上的水,結着冰碴,文竹就躺倒在冰碴中。她的頭髮披散開來,一綹綹頭髮結成冰凌凝結在一起。文竹還在低聲罵著:狗,你們這群東洋狗……聲音含混不清。

槐看了幾眼文竹,轉身又來到了馮山帳篷前,他立住腳,就那麼看着馮山。馮山背對着門口,孤獨地立在那裏。

槐清了清喉嚨。馮山轉了一下頭,瞥了眼槐,把剛轉回去的頭又扭了回來,最後整個身子也轉了回來,他有些驚訝地望着槐。

槐身穿羊皮襖,他袖着手,冷冷地沖馮山說:我已經離開了憲兵隊,這個賭我認了,我這次可來可不來。

馮山望着槐,牙仍然咬着。

槐又說:這趟山你不該下,日本人就是日本人。

馮山聽完槐這句話,他的眼皮跳了跳。

槐又說:姓馮的,你害死了我娘,我殺你十次都不會解我的心頭大恨。

馮山的臉白了些,槐的臉是青的。

槐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

槐找到竹內時,只說了一句話:我和馮山的事得按着中國人的規矩來。

竹內已經無路可走了,忙點頭道:只要在後天能把那兩隻桶找回來,怎麼處置馮山隨你。

槐說:我要把馮山帶到憲兵隊去。

竹內望了眼槐:槐,馮山的事就拜託你了。

槐在那天晚上,用一輛牛車拉着馮山和文竹回到了二龍山鎮。竹內從二龍山鎮撤出,只撤出了日本部隊,憲兵仍駐守在二龍山鎮。

槐帶着馮山和文竹重新回到了憲兵隊。兩隻汽燈,嗞嗞地冒着氣,把整個憲兵隊的院子照得通亮。院子裏站滿了憲兵和一小隊日本兵,這小隊日本兵是押解馮山和文竹回二龍山鎮的兵。

槐繞着馮山和文竹轉了一圈,馮山不看槐,仰着頭望着星星。

槐壓低聲音說:馮山,你現在落到我手裏了,我想怎麼弄死你都行。

馮山抽回目光,望了眼槐,甚至還笑了笑。

槐就沖兩個憲兵說:把車套上。

槐讓馮山和文竹重新坐到牛車上,他接過趕牛鞭子。

日本小隊長跑了過來,欲攔住槐的去路,槐就說:竹內大佐讓我全權處理這件事,要是那兩隻桶要不回來,是你掉腦袋還是我掉腦袋?

小隊長就怔住了,一群想擁上來的日本兵也站在那裏,他們最後大眼瞪小眼地望着槐趕着牛車出了二龍山鎮。

田野安靜得很,只有牛車軋着雪路的聲音,滿天的星星很繁華地亮着。

突然,槐立住了腳,牛也立住了腳。

槐衝車上的馮山說:你們可以走了。

馮山不相信地望着槐。

槐說:馮山,這時候我要是殺了你,我就不是槐了。

馮山藉著星光模糊地望着槐,此時他有一種感動也有一種驕傲。這就是他的兒子,他身體裏流着他的血和一種氣。這種氣他太熟悉了,熟悉自己也就熟悉了槐。

槐冷着聲音說:馮山,我要讓你死得明明白白,記着,我槐是會找你的。

槐說完把牛鞭扔到馮山的手裏,轉過頭走了。

馮山說:槐,你去哪裏?你把我放了,日本人是不會放過你的。

槐沒再說話,聳着身子向雪野里走去,茫茫雪野只留下槐漸遠漸逝的腳步聲。

一股風夾着雪粒吹來,馮山靈醒了,他右手舉起牛鞭,向牛抽去,他喊了一聲:駕!

牛拉着他和文竹向風雪中的二龍山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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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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