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竹內大佐從二龍山鎮後撤二十里到南山坳來,完全是竹內自行做出的決定,他根本沒有和關東軍司令部請示,他知道請示也白請示,關東軍司令部是不會同意他這混蛋邏輯的。
竹內大佐下令離開二龍山鎮,當然是為了那細菌,他現在沒有更好的辦法奪回細菌。上二龍山時,親眼看見了那兩桶細菌,就在廢棄的山洞裏,可他無法帶走。因為他輸了,如果贏了,他就真的可以帶走么?也許這個答案只有馮山知道。
對於二龍山鎮,他進駐和撤出,只當是一次演習,如果他再想進駐二龍山鎮,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細菌還沒有到手,他要遵守這遊戲規則,否則,他就無法和馮山把這遊戲進行下去了。憑着他對中國人的了解,馮山一定會來赴他這個賭約的。
當馮山被兩個日本兵帶到他面前時,竹內笑得很燦爛,他用中國話說:馮山君,我知道你會來的。
馮山也沖竹內笑一笑,他打量了一眼日本人這個臨時營地,就笑着說:這次要是你再輸了,你沒地方可去了,我讓你回到日本島上去。
竹內溫文爾雅地說:這就是你的條件么?
馮山就堅定地道:除非你同意這個條件,否則,我不會和你賭的。
竹內的右眼皮又跳了跳,臉上的肌肉也抖了抖。他咬着牙說:馮山君,我同意你的條件。
文竹站在馮山身後。
竹內說完揮了一下手,有兩個日本兵端着筆墨上來,竹內刷刷點點地把契約寫了,然後是抖着手在上面簽上了字。輪到馮山簽字時,他咬破了中指,把手印按在了那張宣紙上。
一場賭戰就這樣拉開了。
竹內讓人拿來了兩樣東西,一把劍,一把日本人用的指揮刀。竹內率先把刀拿在了手裏,他甚至笑着沖馮山說:你們中國人喜歡用劍,劍就歸你了。
馮山看着地上扔着的那把劍,他從來沒用過劍,他可以用槍,也可以用棒,但他從來沒用過劍。他望一眼竹內和他手裏的那把刀,此時刀已經舉在竹內手裏了,他還在竹內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種勝券在握的神情。一股血撞到了馮山的頭頂。他從下山開始,就沒有想過自己會輸。賭場上的規矩就是賭博方式由輸家來定,竹內上一輪是輸家,這次理應由他定賭博的方式。既然竹內選擇了用這種方式決鬥,馮山只能奉陪到底了。
他一抬腳把那劍踢了起來,順手抓住了劍柄,提劍在手就等於應戰。
列成隊伍的士兵,肅穆而有序地望着竹內和馮山。
竹內雙手握刀,繞着馮山轉了半圈,然後板著臉道:馮山君,那我就不客氣了。
馮山舉着劍,像拿着一根疲軟的木棍,他沒有說話,盯着竹內的眼睛。
竹內的刀就劈了過來,他沒有沖馮山的身子,而是沖他手裏的劍。如果馮山的劍不在了,那就等於束手就擒,他不想要了馮山的命,他還想要回他的細菌。
馮山看到了竹內的刀,他沒躲也沒閃甚至連手裏的劍也沒舉起來。眼見着刀落下來的一瞬間,竹內猶豫了一下,他是衝著馮山應該出劍的方向劈過去的,卻沒有見馮山把劍舉起來,刀帶着風聲已經呼嘯而至,他的身子也隨着傾斜過來。馮山突然把手裏的劍扔在了地上,伸出右手順勢把竹內抱在懷裏,他用盡了平生的力氣,他聽見了竹內的肋骨響了一下,接着竹內就大叫了一聲,他又用力地原地轉了一圈,最後鬆開手,竹內便斜斜地飛了出去。
發生這一切只是在一瞬間,竹內應聲落地后,想掙扎着爬起來,終於沒有起來,兩個日本兵上來架起了竹內。竹內蒼白着臉,望着馮山。
馮山把右手在褲子上抹了抹,然後笑道:竹內,你該帶着你的人滾回日本島了。說完頭也不回地向日本兵營門口走去。文竹跟在他的身後。
他聽見身後的竹內似呻似吟地喊了一聲:八嘎——
便有幾個日本兵上來攔住了馮山和文竹的去路。
馮山被關進了一頂臨時帳篷里,門口有兵看守。
很快,竹內被兩個兵架了進來。竹內坐在一張椅子上,兩個兵立在他的身後,這時的竹內還是沖馮山笑一笑。
馮山坐在穀草上,他嘴裏正在嚼一根草,一股秋天的味道浸進他的胃裏,他想到了從前的日子。
他望着竹內說:你輸了,你該把我放了,然後你帶着你的人回日本。
竹內接着往下笑,笑容都快掉到地上了,竹內慢條斯理地說:這一局我又輸了,但我不能回日本。把你關起來,我知道這不符合賭局的規矩,但沒辦法,我想要回細菌,只要你把細菌給我,別的咱們都好談。
馮山閉上了眼睛,他料想過竹內毀賭的事,那樣的話,他不想和竹內談任何條件,連賭場規則都不遵守的人,在馮山眼裏一錢不值,不配和自己說話。馮山看了眼竹內,仰在穀草上,閉上了眼睛,輕描淡寫地說:竹內,你可以把我殺了。
文竹背過身去,望着帳篷內的一角。
竹內說:夫人,你可以做做你丈夫的工作,只要把那兩桶東西還給我,你們可以隨時上山。這就是我的條件,如果不從,那你們就只能在這裏待下去。
竹內說完,慢慢地站起來,他的肋骨一定是斷了,他伸不直腰,只能讓兩個士兵攙着他走出去。
竹內出去,馮山才睜開眼睛望着文竹,平靜地說:你不該跟我來。
文竹笑一笑,笑得很燦爛,她說:我知道日本人會有這一手。
馮山很深地又望一眼文竹,文竹一張平靜的笑臉滿滿地映在他的眼中。他沖文竹笑了一下,兩個人就那麼默然地相視着。
馮山知道這時候沖文竹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多餘的話他就無需再說了。他更不想和竹內多說一句話,在他的眼裏,毀賭的人,還不如一枚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