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被遺忘在東灘的方紫妍
一切來得太快,以至於所有人都忽視了方紫妍的存在與否。在把Safe送進手術室后,向北才想起弄丟了方紫妍。他的內心開始變得慌亂起來,一種不好的念頭頓時充斥着整個大腦。他急忙撥打方紫妍的電話,連續好幾次都只有一個結果——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眼前的情形很複雜。一方面,牆上的時鐘警示他需要回到電台直播間去,此時,那些已經守候在收音機旁的聽眾需要他;一方面,他必須找到方紫妍,此時,面對陌生的環境,方紫妍一定很需要他;再一方面,Safe病情還沒有結果,此時,無論是舒佳還是Safe都需要他。所有的事、所有的人,此刻都需要他,這讓向北感覺很糾結。
當他衝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才意識到,其實在內心深處,此刻自己最需要的還是方紫妍,不管他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情形,他都需要方紫妍,其他的一切並不重要。可是,在車子駛到馬路中間時,他又開始變得迷茫——此刻,方紫妍會在哪裏?他該到哪裏去找回屬於自己的方紫妍?
去往崇明的輪渡早已停運了,空蕩蕩的碼頭只有冬夜的寒風蕭瑟地遊盪着。站在碼頭邊,向北眼裏滿是涌動的江水,他很後悔,但一切都無濟於事。他希望方紫妍能原諒自己的行為,希望她能繼續留在自己的身旁,不要打破他正在習慣的生活。
向北重新回到車內,透過後視鏡,他看到了自己眼中早已悄然流下的淚。為什麼會流淚?什麼時候流的淚?向北說不清楚,但此時,他很需要這些眼淚。在他的記憶中,最後一次流淚是在他回國那年與父母告別時,這種記憶讓他時常懷念起母親溫暖的懷抱,特別是在他遭遇到挫折的時候。現在這種記憶又開始浮現並不斷衝擊着自己。
向北開着車,找遍了所有他認為方紫妍可能出現的地方,結果都同樣是一無所獲——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在這座城市方紫妍可去的地方真的這麼少嗎?又或者是她還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只是自己不清楚罷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她還是自己所了解的方紫妍嗎?一想到這兒,向北又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並不了解方紫妍,之前所謂的了解不過是自己單方面的臆想罷了,畢竟他們的人生所交集的時間還很短。有人說,幸福是細水長流,向北相信和方紫妍在一起肯定會幸福,只是他們需要時間。
車子一直漫無目的跑着,如同向北的思想。他很希望在街角的一端可以遇見方紫妍,就像Safe的歌——方紫妍就是他的幸福,是他一直等待的幸福。
突然間,向北感覺有很多話要跟方紫妍講,想告訴她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想告訴她失去她自己的內心是多麼的痛苦,想告訴她自己有多後悔,想告訴她自己有多麼愛她……此刻,他很堅定,不再糾結。
不斷升騰的思念在車內散播並與暖氣的熱度中和,產生出一種令人煩躁的情緒。向北關閉了暖氣,打開了天窗,任由車外冰冷的寒風竄了進來,他習慣性地打開早已調好頻率的電台,這個時間正好是《Sha
ghai向北》。要不是那段熟悉的開場音樂,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是這檔節目的主持人。他突然感覺自己這一天過得真是失敗,一天之內放棄了十幾年的修為,愛情、友情、事業全部被自己弄得一塌糊塗。他想到舒佳還在醫院,不知道今晚這檔節目缺少了主持人該怎麼進行,難道僅僅靠顧芸他們嗎?也許,因為今晚,明天這檔節目就會消失了,而自己這些年來所為之付出的心血也將隨之化為烏有,他感覺有些惋惜!
讓向北意外的是,今晚的《Sha
ghai向北》並非如他所想的那般。在他衝出醫院的一剎那,舒佳被驚醒了,她從對Safe的擔心與悲傷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她很清楚向北為何會突然衝出醫院,也很明白向北會去哪兒,這讓她突然想到晚上的節目,她不想讓這檔節目今晚停播。那不僅是向北的心血,其中也有自己的努力與付出。
舒佳給梁錦坤留了張字條,希望在Safe手術結束后能將其結果告訴她。此刻,需要她的不僅僅是Safe,還有那些已經守候在收音機旁的聽眾——記得這是向北教她的,也是她正在培養的職業操守。
節目開場的前十分鐘舒佳才趕到電台,倪世強和顧芸他們以為今晚這兩個主持人都不會出現了,整個下午他們都在聯絡這兩個人,結果都一樣——關機。倪世強正在和節目組的負責人商量臨時更換節目的事,顧芸就打來電話告訴他——舒佳來了,這才讓倪世強鬆了口氣。
今晚的舒佳坐在直播間內顯得十分恬靜,在她的臉上沒有微笑也沒有悲傷,只有其他人所從未見過的恬靜。開場音樂過後,舒佳並沒有開口,她依舊恬靜地坐着,任由時間的流逝,任由電波空白,顧芸也沒有去提醒的打算,她以為這是舒佳特意為今晚獨自主持所設計的開場方式。
節目出現了空白,向北也無心開車。一切已成定局,即使他現在趕到電台,一切也無法改變。他把車停在了一條僻靜地小街,靜靜地等待。
終於,電台里傳出了舒佳的聲音,與往常的聲音很不一樣,輕柔、憂傷,彷彿冷風中一樹冷艷的桂花。
“很抱歉!今晚的《Sha
ghai向北》只有我一個人在直播。很抱歉!讓大家等了這麼久。今天,對於我來說很特別。和我自己喜歡的人去了一個很美的地方,那地方雖然在冬天看上去很蕭條,但卻很美。我喜歡,他也喜歡。可是,這種美……很短暫……
“很抱歉!今晚,我很不開心。本來,作為主持人不應該將這種不開心的情緒帶到節目中來,但是,我無法自控。我喜歡的人……他要走了,要去到一個沒有我的世界裏,要去尋找他下一世的輪迴。我不知道,他在那個新的世界裏會不會想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他下一世輪迴的女主角……我很傷心,因為他要走了。
“呵……千萬不要笑話我,可能在此之前我自己也沒想過,作為一名情感節目主持人,平時為很多朋友出主意,解決一個又一個情感問題。可是,當自己遭遇情感問題時,卻顯得束手無策。有時候,我在想,自己是這樣一個‘情感白痴’以前怎麼就能幫助到那麼多人。現在我明白了,當事情無關於你的時候,可以很冷靜地去觀察、分析與判斷,可事情一旦關聯到自身……原來,自己在情感面前也是如此的單純、無助。
“記得小時候我就和很多女生一樣有過同一種憧憬,希望有一天有一位帥氣的王子騎着白馬來到自己身旁。現在想想,那不過是兒時成形於腦中的一種幻象。這世界沒有那麼多的王子,也不是所有的王子都會騎着白馬出現。有時候,愛情來臨時沒有徵兆,它不會因為我們的感受而改變。有時候,你所認定的那個王子也許並不屬於你——至少,今生他是不屬於你的。但是,愛情就是這麼奇妙,即使是不屬於你的,一旦叩擊你的芳心,便會一如既往,不能終結。
“他要走了,我很傷心,很想留住他,哪怕扣除我一半的生命。我很愛他,沒有理由,即使我知道他所愛的人並不是我,但我還是一如既往的愛他。為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冥冥中,這一世我就應該去愛他,無論他愛不愛我,無論他愛的是誰。
“呵呵……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兒傻?其實,在愛情面前,誰又能大聲說自己聰明呢?有時候我在想,愛情到底是什麼?會把我們弄得如此癲狂。現在,我明白了,那種癲狂來自於你的內心,來自於你對愛情的付出。一個執着於愛情的人,無論將來的結果會是什麼樣,他(她)都會義無反顧的去愛。
“今天,很想對一個人說聲謝謝。儘管我不知道此刻她是否在收聽這個節目,但是我相信只要是出自於我內心的謝意,她一定可以感受到。
“Hi,還記得嗎?你在東灘對我講過的話,如果不是因為某些誤會,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是的,我們應該會是很好的朋友,因為在我們身上都有一份對愛情的執着。想要跟你說,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他都能感受到,謝謝你,讓他可以倒在所愛人的懷抱中。
“Hi,你現在在哪裏?知道哥在一直找你嗎?請原諒,我們不是要故意把你遺失在那裏的。請原諒,我們不應該把你一個人扔在一個陌生而又冰冷的地方。
“此時,如果你在收聽這個節目,我希望你能撥通我們的熱線。知道嗎?他還在手術中,一切都還是未知。這個時候,很想聽到你的聲音。很希望待會兒熱線響起的時候,電話那頭兒會傳來你的聲音。
“今天晚上很安靜,很像若干個日子前他在酒吧唱歌的樣子。他的歌聲很美,會穿透整個夜空,會撞擊人的心靈,會讓枯萎的花兒重新綻放……但是,如此美妙的歌聲卻無法挽回他的生命。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脆弱到一觸碰就會消散在空氣中。活着的人永遠不會明白生命的寶貴及存在的價值,只有即將逝去的人才會把生命看得極其珍貴。雖然,我不能肯定他此刻在手術台上會想什麼,但是,我相信他是珍視自己生命的。
“今天晚上很安靜,安靜地令人感傷。此時,我一個人在直播間,在上海繁華的夜空中傳遞聲音和情感。我想說,愛情是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請活着的人好好珍惜!我想說,生命是脆弱的珍品,請活着的人好好珍惜!
“今夜,我以舒佳的名義邀請所有的朋友一起祈禱,為那個此刻正躺在手術台上想要挽回自己生命的人祈禱,為那個正在面臨考驗的愛情祈禱,也為我們自己的愛情、生命祈禱!
“有一首歌很適合現在,送給所有正在祈禱的人,也送給此刻正在迷茫的你,希望音樂結束后,可以聽到你的聲音,等着你!”
舒佳挑選的音樂是Safe新專輯中正在打榜的曲目——《謝謝你曾經走進我的生命》。這首歌不僅是Safe寫給向北的,也是舒佳想要說給Safe聽的心靈獨白,她很希望Safe能度過眼前的這一關。
對於向北來說,他更希望的是待會兒音樂結束后能在電台里聽到方紫妍的聲音,好讓他知道方紫妍的下落。舒佳今晚的表現很讓他吃驚,所有的獨白很平靜卻極富張力,所有的語言都是無加工的自然流淌,這彷彿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舒佳。也許,愛情真的能改變一個人。不過,向北希望愛情所改變的結果是朝向積極的、良性的方向發展。
音樂結束后,電台再次出現空白,舒佳和向北都沒等到那個熟悉的聲音。過了幾分鐘,正當舒佳準備開始新的獨白時,方紫妍的熱線被接了進來。
“Hi,舒佳……”
“是你嗎?”
“是!”
“可以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嗎?”
“……我在哪兒並不重要。剛才……一直在收聽你的節目,這是我頭一次聽你一個人主持,說實話,你很棒!”
“謝謝!”
“今晚,有很多人在為他祈禱……相信他一定可以度過這一關的。”
“謝謝!”
“我想說……想對一個人說一些話,可以嗎?”
“當然!此刻,我相信他正在收聽這個節目,有什麼話你就儘管說吧。”
“謝謝你,舒佳!”
“……”
“Hi……此刻,你在聽嗎?很抱歉,從東灘回來后一直躲着你,我知道你會找我的,也知道你會給我一個解釋,可是,這個時候我還不能見你。
“今天……你們走了以後,我獨自一個人在東灘呆了很久。那是個很美的地方,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感覺那裏不屬於我。這種感覺就像你和我之間的愛情一樣,看上去很美,可是否真的屬於彼此呢?我想,我們應該都不清楚。
“也許,是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夠;也許,是我們相遇的時機不對……我很相信你之前寫給我的那些文字,相信字字都是出自於你的真心。我也相信你很愛我,就像我愛你一樣真誠。可是,今天在東灘,當我一個人面對那個陌生處所的時候,一直問自己同樣的問題:愛情,僅僅只有那些,夠嗎?
“我不知道你了解我有多少,但是我很清楚對於你的了解並不多。我們的相識起始於網絡的虛擬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愛情是美好的、單純的,沒有猜忌,沒有變數,所有的只是對未來的憧憬及最美的幻象。可是,愛情始終還是要活在當下的,它需要陽光,需要雨露,需要愛人間的溝通與相助。它會遭遇到很多想不到的變數與考驗。但是,不管怎樣,所有戀人在面對愛情的時候,只能有一種思想、一種信念。它不是一道複雜或是簡單的選擇題,不可以向左或是向右偏頗,它只有一個中心點,所有戀人都必須循着這個中心點向前邁進,只有這樣,偉大的愛情才能最終修成正果。
“知道嗎?在愛情面前,你不如我堅定。雖然我也知道在你的內心處有一個我想要的結果,但是,作為一個男人,我更希望看到你的擔當與果斷。
“我是一個在國外飄蕩很多年的人,以前的那種日子時常讓我感覺沒有安全感。之所以放下在國外的所有一切,是因為我覺得你應該是可以託付一生的人,可是,結果卻並非我想像的那樣。
“愛情沒有對與錯。我相信你並不知道他愛着你,也相信你不會愛着他。說實話,以前在法國的時候,我就很排斥這種愛的方式,可是,今天在東灘,當我得知他的病情后,那種排斥忽然不見了。他是個好人,朋友對他的評價很對,他的愛很純凈,愛上你並不是他的錯也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一時間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我知道在你的內心深處一定會有我的位置,但是,那個位置一定不是唯一的,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我想離開上海一段時間,可能我們都需要一段時間去梳理各自的心情。他的日子不多了,多陪陪他吧,不要讓一個愛你的人在內心留下遺憾。
“我要走了,你不用再找我了……”
“等等!”舒佳以為方紫妍會掛斷電話,她想到向北還在外面尋找方紫妍的下落,想到今天的事情是因為自己而引起的,她感到一陣愧疚,一種想贖罪的衝動頓時涌了上來,她想知道方紫妍此時所在的地方,想以此告訴向北,想事情能以完滿結束。“能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嗎?”
“……我在機場,再有十分鐘,飛機就要起飛了。謝謝你,舒佳。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問……”
聽到這兒,向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立刻啟動車子,想快速衝到機場,他要阻止方紫妍,要想盡一切方法將她留下來,但是,很快他又關閉了已經啟動的引擎。
“……一切都太晚了,即使他現在能趕到機場也改變不了什麼,所以,我想對他說,不要找我,好好陪他走完最後一程吧……我相信你是愛我的。不過,這一點我需要你在平靜的時候親自說給我聽。如果有一天,你感覺到自己的內心真正恢復到平靜的時候……那個時候,再來找我吧。這段時間我會每天下午去索菲婭教堂,會在那裏等着你。希望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天會是晴的!”
“等等……”舒佳不想就此放走方紫妍,她很想幫向北做點兒什麼,想以此來彌補自己的過錯。“……一切,應該都還有彌補的機會。不要走,為了你的愛情,不要走,好嗎?”
“再次感謝你,舒佳!不過,我真的要走了……我相信一件事情,愛情是需要緣分的,而我的愛情,緣分還沒有完結,所以,我堅信它會再次來臨,只是那個時候,我希望一切都是美好的!再見,舒佳!再見,上海……”
“等等……”舒佳想再次拖延時間,電話那頭卻傳來無限延長的“嘟嘟”聲。她呆坐在話筒前,思緒一片混亂,所有的努力全部化為烏有,讓她感覺異常沮喪,她不想再說什麼,電台再次陷入一片空白,所幸這次離節目結束的時間不遠,顧芸很快切了一段音樂進來。
向北無法繼續靜坐在車內,方紫妍的一番話令他的情緒開始波動起來,煩躁、懊悔、沮喪、痛苦、糾結……所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令他再也無法承受。他靠在車上,想大聲叫喊,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努力都是徒勞——他失聲了,無法用他那富有磁性的聲音將體內所有的鬱悶發泄出來,只剩下一臉痛苦的表情和一雙空洞的眼神。
夜,是黑的。向北很想光明快些降臨,可是,光明降臨之後,天空會是明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