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尋找傻瓜

73 尋找傻瓜

每天的大街上,或節日的公園裏,人頭攢動,人山人海。他們的衣着萬紫千紅,化妝品色香各異,臉模樣千差萬別,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一律的聰明,一個個全是智慧的腦瓜兒。如若不信,你隨便拽出一個來問問,他要麼是經理,要麼是科長,最不濟也有大專以上的文憑。這樣的一些人走在大街上,就讓這世界瀟洒了許多,也精彩了許多,當然也可怕了許多。

比方你進城吧,他要拿水管子沖一下你的車,爾後收你十五元;你進飯館吃頓飯,她跟你擠眉弄眼兒,上一些假煙假酒或不幹凈的東西糊弄你,爾後再把你嘲笑,任你玩瀟洒,吃了一頓偽劣假;你去買郵票吧,他要麼在那裏數錢,要麼弄一些票據翻來翻去;他就是讓你等一會兒,你急,他比你還急,不等你不耐煩的他就要發火。

聰明人多了,聰明的職業也多了。我的一位朋友曾在一個檔次稍高點的酒家做過一次調查,一桌十個人中,有兩位經理,一個廠長,一個總編(當然是有內部准印號的報紙的總編),一個記者(據說還能搞書號,並出過一本報告文學集),一個搞廣告策劃的,一個為某電視劇拉贊助的,一個籌劃着辦貴族學校的,兩個司機,全是些上層建築或意識形態領域裏的人,沒有一個是搞糧棉油生產的。這也許沒什麼代表性,你可以說正好就有那麼一桌子聰明人讓你碰上了。但你若遇見個描眉畫眼兒的小妮子,她說不定就演過什麼電視劇或傍過大款也是事實。還是這位朋友,他於前年文人下海的熱潮中企圖籌劃着辦個公司,結果幾個月跑下來,公司沒辦成,還落了一屁股債,他最大的體會就是,誰都能當顧問,誰都能搞策劃,可就找不着一個具體辦事兒的,如今你要找一個傻瓜比找一個天才還要難。

問題來了:如今還有傻瓜嗎?如果有,都跑到哪裏去了呢?

我大略地調查了一下,傻瓜仍在那灰塵飛揚的田野里,傻瓜在那隆隆響的車間裏,火車站的廣場上有一些,煤礦的井下全都是。傻瓜很少在大街上走來走去,更不敢把那燈紅酒綠的社交場合來光顧。

稍微地分析一下吧,那些仍然悶着頭直接從事糧棉油或工業品生產,以及一切仍靠工資生活的,差不多都是傻瓜了。

我所說的傻瓜當然不是指因生理上的原因造成的弱智或低能兒,而主要是從德行上講的,類似過去常提的那種革命的老黃牛、革命的傻子。他們都是些安心本職、老實本分的人,是勤儉持家、增產節約的模範,表情永遠是想為你干點什麼,走路低着頭,看地上有螺絲釘或廢鐵絲沒有。現在的聰明人甭說拾螺絲釘了,就是地上有一角以下的小鋼鏰兒,他能彎下那個高貴的腰屈尊去揀嗎?

於某次小會上,我提到糧食是傻瓜種的,大樓是傻瓜蓋的,一個傻瓜生產出一斤糧食來,九個聰明人在那裏算計他,圍繞着這斤糧食策劃如何大賺其錢,諸如往裏頭摻多少沙子為宜或如何哄抬糧價等。對黨和政府的政策也如此,看過一幅漫畫:樓上一個諸葛亮制定政策,樓下三個諸葛亮在那裏研究對策,就覺得挺形象、挺真實。有同志不同意我這個說法,他說籠統地歌頌革命的傻子已不合時宜,如今的企業有不少是私營企業,即使國有企業也大都承包了,你若給他當傻子,千方百計地為他增產節約,可他看着你忠厚老實反過頭來給你低工資或整治你怎麼辦?他恰恰又是個偷稅漏稅的不法戶或貪污犯呢?這就複雜了,所以我說如今你想將一個很簡單的問題說明白都很難了,原因還是因為太聰明。但有一個道理很簡單:任何單位都不會招些人去專門算計他,讓他既不節支又不增產,怎麼垮台怎麼乾的。

交朋友也是如此。太聰明的人沒什麼長久的朋友,他理論太多,你無法跟他交流。比方他將你的大褂兒剝去了,你跟他要,他能找出一千條理由不還你。你要得急了,他說你賣國,就如魯迅先生所寫的:現在東北四省失掉了,你漫不管,只嚷你自己的大衫,你這利己主義者,你這豬玀!

今年夏天,聰明人又出新花招:辦學。所謂去年辦報,今年辦學,都是錢來得快、來得容易的買賣。某地一個所謂的人才服務中心與外地某機電學院的一幫騙子相勾結,抓着高考落榜青年急於上大學的心理,以畢業之後頒發國家承認的大專文憑並分配工作為名,從我省招去了幾十個農村青年,結果到那裏一看,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所謂大專文憑是要你參加當年的全國自學考試,合格了再發文憑。讓人家參加自學考試,何必千里迢迢跑到你這裏上學?可憐那些家長,省吃儉用攢的三四千塊錢就讓這幫騙子輕而易舉地拿走了,讓你無處告無處討。一上當青年的家長找到我,痛哭流涕而又百思不解,如今是怎麼了?教書育人的地方也騙錢?

我也這麼想,是呀,如今怎麼了?有傻子瓜籽、傻瓜相機,就沒有傻瓜學校?想到這裏,真想到大街上喊一聲:傻瓜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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