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逝去的噩夢2
那一天,余采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度過的,等到第二天,母親對待她比昨天稍微好一些,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好歹還是幫她穿了衣服,幫她洗了臉。
可是第二天的余采要比前一天難受的多,因為哥哥不再在她跟前睡覺了,也不會再像個能帶她出去玩的英雄那樣出現在她的面前了,因為哥哥被人裝在木盒子裏,他們說那叫棺材,他們還把裝着哥哥的棺材埋在了地底下。
余采想要上去阻止他們,但是她不敢,母親叮囑過她,“今天,你給我乖乖的呆在角落裏不許出來!不許說話!不然小心我打折你的腿!”
余采只能用點頭來表示自己聽懂了,在勉強能夠陰白的自保里讓母親安心。
所有的儀式都在告別,但那所有里沒有餘採的位置,她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痛苦的看着一切開始,再看着一切結束,直到日暮消失殆盡。
哥哥已經被埋在地下一個星期了,母親依舊很冷淡,父親沒什麼變化,如果非要說點變化,那就是父親比以前更加遺忘了她的存在,沒有了偶爾的呼喊聲。
在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裏,余采越來越不敢自己出門,街坊四鄰的小孩都欺負她,還會罵她:
“余采是個掃把星,剋死哥哥不償命!”
“余采是個晦氣鬼,賠了哥哥不要臉!”
......
每當這個時候,余采總會天真的跑回家跟母親哭訴,但母親的回答永遠都是沉默,在沉默之中,余采越來越被‘哥哥是被我害死’的這種思想所折磨。
漸漸地,余采變得很少出去了,基本都躲在院子裏的某個角落,不去讓別人欺負,也不會讓母親看見,那一年她四歲。
隨着日子的流逝,余采哥哥離開人世的陰霾開始逐漸消散,余采弟弟兩歲了,余采六歲。
余采媽媽會在不經意間對余采露出笑臉,但余采知道那一定是在對着弟弟笑,她只能在一旁羨慕着弟弟,想着原來弟弟的本領如此之大,大到可以讓母親笑,大到讓她知道對待她那麼冷漠的母親竟然有另一張溫柔的面容。
余采以為哥哥離開的噩夢能就此打住,可是命運卻沒有絲毫要放過她的意思。
那一年余采七歲,弟弟三歲,已經會走路的弟弟開始當她的跟屁蟲,像極了她跟着哥哥時候的模樣。
余采也喜歡弟弟這樣的黏糊,起碼讓她能感受到她不是一個人。
“姐姐,抱抱。”
“姐姐,喝水水。”
“要姐姐,要姐姐...”
“姐姐好,姐姐好...”
“姐姐來,姐姐來...”...
可是,突然有一天,這一聲聲熟悉的‘姐姐’再也沒有出現在過余採的生命里。
余採的夢境停留在了她回憶里印象最深的那一幀畫面,到處都是人,她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要湧進她的家裏,不,那是父母的家,這是母親一次次對她警告過的。
那天,余采如同往日一般蹲在院子的角落裏,太陽沒有帶來溫暖,卻揚起了塵埃宣告着自己的到來。
在幾天前,余采發現自己弟弟身上長出了許多紅痘,他癢得難受,自己用手摳着能摳到的地方,自己摳不到的地方,他會讓余采幫他摳,“姐姐,癢。”
余采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她沒有想過要把弟弟身上出紅痘的情況告訴爸爸媽媽,只是在聽到弟弟的話語后,就心疼的為弟弟撓癢。
第三天的時候,余采就再也沒有看見弟弟起來過,他像困極了的人,一直都躺在炕上,渾身滾燙滾燙的。
余采想要用水為弟弟解解熱,但是從弟弟躺在炕上開始,她的母親就坐在炕沿邊兒上,一臉凶神惡煞的盯着她,“滾開,你這個掃把星!”
雙眼緊閉的余采感受着夢中母親氣急敗壞的從腳上脫下來一隻鞋子砸在她身上的痛感,她想哭着向母親尋求安慰,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就像哥哥睡著了一樣,對於弟弟現在的狀態,母親一定認為是她導致弟弟睡着的。
從那以後,余采每天除了晚上睡覺的時間外,其他的時間都躲在院子的角落裏。
在角落裏聽着父母的聲音,看着日起日落,在角落裏,時間會遺忘她,被遺忘的她等待着也祈禱着弟弟能醒過來。
噩耗是第七天傳出來的,濃煙瀰漫過余採的家,煙霧散去之後,原本顯得冷清的院子裏突然就變得鬧哄哄,那些似乎好久都沒有來過的親朋好友都來過了。
那些所謂的親朋好友總會在進屋子之前,在門口窺望上一陣子,像是要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直到余采媽媽說,“已經熏過了。”那些親朋好友的偷偷摸摸才會變得光陰正大,光陰正大的走進屋子裏,屋子裏有餘采一直惦念的弟弟。
在這群人進進出出嘈雜的聊天中,余採用自己僅有的認知拼湊着自己所能了解到的:弟弟也像哥哥那樣永遠的離開了。
蹲在角落裏的余采感受不到任何一點兒活着的溫度,死寂瀰漫在喧囂之內,偌大的天地間,她找尋不到自己能夠躲藏的陰暗之地。
在人群離開以後,余采被母親的眼神盯得瑟瑟發抖,她不敢抬頭,她不敢再次面對以前那個惡魔般的母親。
生命從來都不會因為你的不敢或是不想,而阻止惡事件的滋生,它是一塊稱職的土壤。
余采弟弟是在第八天,也就是那一群親朋好友來過的第二天下葬的。
余采跟在棺材後面,她四歲時的模糊記憶找到了縫隙,送哥哥時的場景和送弟弟的場景在某種腦海里的空間之中重合,除了六歲勝於四歲時的記憶力。
余采弟弟下葬后,余采與父母的關係更加僵了,尤其是在流言蜚語之內。
飯桌旁的余采媽媽沒有看余采一眼,將手中剛拿起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你滾出去!”
筷子與桌面‘啪’的一聲奏響的是余采內心的恐懼,她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抖動,甚至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余采感覺到了什麼硬物打到了自己的身上,疼得余采眼中的淚花一點兒一點兒的佔據了能夠看見光陰的視線,余采媽媽怒吼着,“滾出去!”
身體的僵硬讓余採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提起了腳,走向了屋子外。她站在門口,一步都不敢離開,耳朵背叛了身體的麻木,靈敏的聽着屋內的動靜,她有那麼一刻希望屋子裏的父母能發發慈悲的呼喚她的名字,讓她知道一切不過是他們在跟她鬧着玩的。
屋子外邊的天空都比裏面要熱鬧些,起碼天空之中還有白雲在玩鬧,它們似乎都在相互訴說著彼此的小秘密,余采想難道父母沒有什麼小秘密嗎?無聲或許就是他們最大的秘密。
余采比以前更加害怕出門了,因為那些流言蜚語與以前比起來更甚,說的就像真的一樣,就連余採的父母都越來越相信余采是掃把星轉世。
余采不知道那是弟弟走後的第幾個夜裏,在角落裏吃完晚飯的她戰戰兢兢的幫母親收拾完碗筷,今日的母親跟以往比起來有些不同,母親的眼神似乎在閃躲着什麼,父親的沉默似乎也生出了異樣的花朵,但具體是什麼,對於七歲的余采而言,她看不出來。
在短暫的黑暗之後,睡夢裏的余采感受到了一股直戳脊梁骨的冷意,她蜷縮着身體,想要留住一絲絲溫暖,但越是蜷縮,那冷就越往身體裏鑽。
余采睜開了眼睛,想要看看究竟為何自己這麼冷,眼前的一切讓余采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她抱着雙膝,奪眶而出眼淚想要給她溫暖,卻只能在她的臉頰上留下冰冷的殘痕。
“媽媽...”
余采不知道自己為何不在家裏,更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比夢更黑的夜吞噬着她所有的堅強,窸窸窣窣的聲響敲打着她所有的勇氣。
“媽媽...”
遠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向余采靠近,她再也不敢坐在原地哭了,她顫巍巍的爬了起來,年幼的身體在兩條短腿的支撐中向著更黑的地方而去,腳下的路是崎嶇不平的,她被石子絆倒,地面許是熱心,可它的溫暖里是余采渾身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的哀嚎。
“媽媽...”
余采想停下來,她想找媽媽,她想要去找那個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這是她唯一的希冀,在這樣的希冀中她被黑暗吞噬。
等到她再次有感覺,她看到了父母那兩張嫌惡她的側臉,他們似乎在密謀着什麼,像極了要幹壞事前的惡人團伙。
“我說了讓她死在外面,你非是不聽,還非得去領一趟!要她幹啥?繼續把你也剋死嗎?”余采媽媽一臉抱怨的看着余采爸爸。
“行了!你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余采爸爸用手揪着自己的眉心,“她都爬到村支書的門口了,我能說半個不字嗎?”
“今天晚上我們再扔一回,扔遠點兒,讓她爬不回來。”余采媽媽提着自己內心仇恨驅使的建議。
余采爸爸瞪了一眼自家媳婦兒,“夠了!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不許再提。”說罷,余采爸爸回過頭去看躺在炕上的余采。
余采察覺之後快速的閉上了雙眼裝睡,沒有人知道她的心快要從嘴裏跳出來了,但她只能裝睡,在她小小的認知里唯有這樣,父母才不會把她再丟到那能吞沒世界的黑暗之中,她不想再體會一次身臨其境的恐懼。
睡夢之中的余采往被子裏鑽了鑽,然後用雙手摸了摸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幸好孩子還在。
在意識再度消失之前,余采嘟囔着:“就這樣熬吧,哪怕活得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