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逝去的噩夢1
余采並沒有下炕，只是目送着祁琴的離開，她看着再次空蕩蕩的屋子，雖然小，但卻覺得無比荒涼。她的眼神落在了剛出生的女兒身上，她不由自主的隔着裹孩子的被子掐了一把剛出生的女兒，“為什麼你不是個兒子？”
片刻之後，余采又開始懊悔：明明剛剛的自己還說要保護好她，為什麼會掐她呢？即使隔着被子，那麼小的她應該也能敏感的感受得到吧，雖然她並沒有哭鬧，雖然她依舊安靜的睡在自己的世界裏。
在這樣的懊悔中，余采躺在了剛出生女兒的身邊，她望着眼前的天花板，心裏算着時間：嗯，現在馬上天就要黑了，方建也快回來了，方建從我生完孩子那天之後似乎就沒進來過，他應該很失望吧，明明之前大肚子的時候他那麼期待。我是不是還沒有吃晚飯呢？應該是吧，琴姐的話聽完就應該差不多飽了吧，也沒有什麼臉面吃晚飯了吧？畢竟，我這樣的人是沒有資格有兒子的吧？也就沒有資格吃東西活着了吧？
這時，余采聽到大門被人打開，又它被人關上的聲音。她聽到了腳步聲，很緩慢的腳步聲在靠近，但沒有人進來。是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一會兒，之後是側屋的門沉重的被人打開，又在腳步聲中沉重的被關上。
“哎~~~”余采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到了這個時候，村裏的人都忙碌着準備吃晚飯睡覺，怕是誰也沒有功夫再來余采這裏探望了。
眼前的黑暗讓余採的意識漸漸模糊，在模糊之後又漸漸清晰，過去的回憶見縫插針的進入了余采今夜的夢，以前余采遺忘的痛苦，再次在夢中醒來。
其實，余采曾經有過一個哥哥，也有過一個弟弟。
那一年余采四歲，余採的哥哥六歲。因為有哥哥，所以父母對她不像現在這樣冷漠，因為有哥哥，也沒有人敢欺負她，余採的生活還算得上小幸福。
那個時候的余采總是跟在哥哥的身後，在家以外的世界，一瘋就是一天。那個時候，如果回來的晚了，媽媽總會說叨哥哥和她，哥哥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我帶妹妹的，不是妹妹自己去的。”
在四歲余採的眼裏，哥哥是個能帶她出去玩的英雄。
余采媽媽那個時候也沒有太多的精力在余采和她哥哥身上，除了每日的吃穿外，就只剩下晚上盯着他們兩個安全回去，畢竟那個時候的她才剛為余采生了個弟弟，兩個兒子在村子裏雖然算不上多，但也算得上是個有福的女人，所以，余采媽媽很是知足。
所有的美好都是一盞快要熄滅的燈，它用盡餘熱發光，卻在猝不及防時瞬間熄滅。
余采夢中的那天，天還沒有完全亮，屋子裏的一切卻在這樣的蒙蒙亮中清晰可見。余采哥哥比平時醒得更早一些，他推了一把身旁熟睡的余采，“妹妹，哥哥要走了。”
睡意未消的余采眯着眼睛想要看清哥哥，可是怎麼也看不清，“哥哥，我瞌睡。”
“沒事兒，你再睡會兒，我可以等等你。”
余采看到哥哥一臉溫柔的看着自己，雖然哥哥說要等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哥哥的話后，她的睡意就完全沒有了，她瞬間睜大了眼睛看着哥哥，當時的哥哥看了一眼剛出生的弟弟，小小的余采只當是哥哥在等她，她拽了一把哥哥，“哥哥，我不困，我也走。”
余采哥哥並沒有回應任何，只是笑着摸摸頭。
余采被哥哥的模樣嚇到了，她以為哥哥要丟下她一個人偷偷出去玩，她瞄了一眼還在熟睡的父母，她把手指放在嘴巴中間，“我們悄悄的走。”她的聲音特別的小，若不是黎明到來之前的寂靜，恐怕她哥哥都聽不到她的話。
余采哥哥摸了摸余採的頭，簡單的回答了一個字，“好。”
余采歡喜極了，對於她來說，今天一天又是能跟哥哥在一起的一天。她跟隨着哥哥，悄悄的穿好衣服，悄悄的看着哥哥輕手輕腳的打開房門，悄悄的跟在哥哥後面，臉也不洗的和哥哥衝出了家門，一路狂奔，走了好遠好遠，看到了村子邊兒上的河。
余采哥哥站立在河邊，看着遠方，像是在思索着什麼。余采學着哥哥深沉的樣子，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和哥哥算得上是親兄妹，雖然那個時候的他們才是剛有記憶的年紀
余采哥哥站了很久，久到余采站不住了，余采拽了拽哥哥的衣角，然後睜着一雙與哥哥像極了眼睛看着哥哥。
余采哥哥低下頭看着這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妹妹，他溫柔的笑着，但他的眉頭是皺着的，“乖乖的，哥哥再站一會會兒。”
余采重重的點了點頭，原本她以為哥哥肯定是想起了什麼好玩的才會起這麼早，結果哥哥只是來這裏看河，雖然她小小的心裏有些失望，但只要是哥哥要做的事情，她都會陪着，因為哥哥是她生命之中，比爸爸媽媽更重要的人。
太陽從東邊升起，朝霞印紅了村邊那條名叫瓦河的河水，像是為瓦河穿上了美麗的衣衫。
“哈哈哈...”余采哥哥突然笑出了聲，聲音那般悅耳。
余采不知道哥哥為什麼笑，但她想哥哥一定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想到這裏，她也跟着哥哥一起笑了起來，“哈哈哈...”在什麼也不懂的余采看來，只要哥哥開心，那麼她也開心。
“哈哈哈...”余采哥哥笑得更大聲了。
余采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她邊笑邊坐了下來，坐在瓦河的邊兒上，一邊兒用手拍打着瓦河的河水一邊開懷大笑着，余采將河水往哥哥的身上撥弄而去，“哥哥，衣服濕了。”
余采哥哥停止了笑意，一臉茫然的看着不停往自己身上潑水的余采，隨後就加入了妹妹的遊戲，兩個小朋友互相往彼此的身上潑水。
“哥哥，水不夠。”余採的五官皺到了一起，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更明白表達自己的不滿。
“那我們往河裏走走，那裏水多。”說著，余采哥哥牽起了余採的小手。
兩人走了兩步之後，余採用另一隻手再次往哥哥身上潑水，“哥哥，笨。”
余采哥哥撒開余採的手，二話不說開始還擊。
余采又覺得水不夠，也沒有問哥哥，再次往河深處走了走，結果一個不小心就跌倒在河裏了，余采學着平時跌倒的樣子往起爬，結果並沒有爬起來，水已經漫過了她的頭頂，她想要喊哥哥救她，誰知河水立馬從她的嘴巴里涌了進去，她想要喘口氣，鼻子裏吸進去的也全都是河水。噗通噗通的拍打聲，是她能向哥哥發出的唯一求救信號。
在余采感覺自己快要被河水吞沒的時候，她隱約感受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緊接着抱住了她的身體，使勁兒推着她的身體，等她感覺自己從水裏逃出來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和力氣全部都耗盡了。
等到余采再次醒來后，包圍着她的是一片哭聲，她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家裏，屋子裏除了父母以外，還有村子裏的其他人，他們都背對着她。哭聲是來自余采媽媽的，余采聽着哭聲有點兒怕，她第一反應是想要找哥哥，“哥哥...”她覺得自己發不出來聲音來。
但屋子內的人除了母親的哭聲外，其他人都很沉默，他們的背影像惡魔一樣，讓余采覺得害怕，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母親的哭聲止住了，所有人都回頭看着她，像盯着什麼不吉利的東西一般嫌惡。
是余采媽媽瘋了一般衝過來毆打余採的行為，打破了所有人對她罪惡的凝視。余采嚇壞了，她連哭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那樣的母親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你還我兒子來！”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我不要你這個賠錢貨！”......
缺失了母親的背影牆出現了一個缺口，透過缺口，余采看見了哥哥：哥哥的臉像是被人打了一樣，但他應該是感受不到疼的，不然他不會那樣安靜的躺着，一動也不動。母親剛剛說哥哥死了，什麼是死了...
屋內的其他人為了不讓余採在自己母親手下送命，及時衝過來按住了余采媽媽。余采爸爸一臉痛苦的怒吼着，“還想送走一個不成？！”
余采媽媽停下了手，看着眼前窩成一團的余采，不說一句話，像是看什麼深惡痛絕的東西一般死死的盯着。
剩下的人見余采媽媽消停了，又變成了剛才的模樣，他們似乎在說著什麼，但是余采只能感受到母親那瘮人的目光，關於其他人的話語，她什麼也沒有聽見。
若不是炕上睡着的弟弟突然哇哇的大哭起來，余采以為自己會一輩子被母親這樣盯着，直到消失。
余采媽媽聽到弟弟的哭聲，就將目光轉移到了弟弟身上，她臉上的表情變得緩和。
余採的手腳感覺到了麻木，但她不敢動分毫，她像個正在受刑的可憐人，一聲都不敢喘的看着母親溫柔的抱起弟弟，溫柔的哄着弟弟，她想站起來，去到哥哥身旁，把他叫醒來，讓他陪着自己，讓自己不再像是一粒無人收留的塵埃。
但是，一切都不可能了，因為哥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