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的是個女娃
一直到四月二十日的凌晨,‘哇’的一聲響亮的孩子啼哭聲,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余采撐着最後一口氣問接生婆子,“男娃還是女娃?”
接生婆子沒有說任何話,只是搖了搖頭,表示不是男孩,這是他們這裏的習俗,如果是男孩,肯定就各種恭喜的聲音不斷。如果是女孩,就只能無奈搖搖頭。
余采突然眼前一黑,她感覺自己往後的生活可能會像眼前的黑一樣無限的黑暗下去,她無意識睡過去前的最後一句話是,“為什麼會是個女娃?”
當方建媽媽看見接生出來的孩子是個女娃的時候,原本還有期待的臉像水瞬間結冰,儘是冷漠,就如同那孩子不是她的孫女般,在炕沿兒上坐了下來,緩着不說一句話。
接生婆將孩子洗乾淨放在炕上之後,也沒來得及收拾一下自己凌亂的頭髮,走出門看了眼方建,沒有敢提接生錢,畢竟接生的是個女娃。
接生婆尷尬的笑了笑,“方當家的,恭喜啊,那我們三姐妹就先回去了。”
聽到孩子哭聲的方建就想進去,可是接生婆白天說不要讓他進去,所以他一直忍着內心的衝動在門外等着,好不容易等到接生婆出來,“王婆婆,我女人生的是不是兒子?”
接生婆面露難色,“方當家的,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老天爺賜給你的,都好。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說罷,接生婆帶着其他兩個婆子一股煙就不見了蹤影。
方建聽了接生婆的話心中咯噔一下:這婆子的話怎麼聽起來不對?難道生了個女娃?不,不能,神仙奶奶說會給我求個兒子的。
方建帶着滿心的懷疑直接衝進了屋子裏,昏暗的燈光下,不大的屋子亂糟糟的一片,地上的水映着光的影子。余采跟早晨一樣躺在炕上,她旁邊有個被裹起來的小東西,應該就是他的孩子。
方建再看,只見自己母親在炕的一邊兒坐着,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方建一臉笑意的看着她母親,“媽,兒子還是女兒?”
方建媽媽聞聲抬眼瞪了一眼方建,“不爭氣的,到底還是生了個賠錢貨。”
方建瞬間感覺自己像被雷劈了一樣,跌坐在地面上,屁股下的水浸濕了他的褲子傳來了涼意直達他心底,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表達現在自己的心情。
方建再次抬眼看了看自己母親,母親的那雙眼睛是嫌棄,不僅僅對他的嫌棄,還有對余採的嫌棄,更有對他剛出生孩子的嫌棄。若不是母親累了,她這會兒應該早就回去了,不,她是怕面對父親。
方建又看了看躺在炕上的余采和那一團小小的東西,剛才進來的時候明明還有喜悅,這會兒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他母親的傳染,他的眼睛裏滿是嫌棄,嫌棄余采不知恩圖報生個男娃,嫌棄那一團小小的東西捷足先登做了他的女兒,而不是他的兒子。
這樣的畫面被定格,若不是那一縷刺眼的春日晨光,若不是那一團小小的東西的啼哭,余采不會醒來,方建不會感覺到自己身體麻木。
余采將孩子抱到自己的跟前,皺成一團的小東西竟然在她肚子裏帶了那麼長時間,這個小東西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
有一種叫做母愛的情感從余採的內心之中散發出來,但還沒有等余采上前去抱起那孩子,方建媽媽的聲音將她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真是晦氣,也不知道上輩子做錯了什麼,這輩子娶了這樣的兒媳婦不說,看了大半年的肚子,最後竟然生出來個賠錢貨。”說著,方建媽媽從炕沿上跳了下來之後,站在了地上,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裳,像是要拍掉晦氣一樣,然後,看也不看一眼的走出了屋子,徑直的回家去了。
炕上的孩子還在哭,余採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她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在這樣的糾結之中,她偷偷的看了眼方建。
方建依舊坐在地上,腿上和思想上的麻木都有了意識,還伴着疼痛。他不願起來面對,他也不想相信為什麼這麼久的努力最後換來的是一個女娃。
“當家的。”在孩子啼哭的聲音中,余采試探性的叫着方建。
方建面無表情的抬眼看着余采,他說不出來安慰的話,他努力撐起來身子,然後不看余采和那孩子一眼,一瘸一拐的離開了屋子,或許,只有這樣才不用面對現實。
孩子沒有停止的哭聲讓余采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探尋方建和婆婆的心思,她抱起了孩子。
苦惱的孩子在嘗到母乳之後,便安靜了,通過縫隙里的視線看着眼前的世界,也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得到滿足的她似乎以為自己的幸福生活從此刻就要開始了。
孩子出生的這幾日,方建沒有同餘采說過話,方建也沒有進過主屋,而是在側屋的小炕上囫圇睡了幾晚,天亮就沒了身影。
孩子出生的這幾日,余採的爸爸媽媽過來看過,雖然自家閨女自打結婚之後,沒少往家裏跑,後來老兩口也不打算管了,但畢竟是自家閨女生孩子了,即使不看親情,也要看世道,他們老兩口可不想讓村子裏的人說自家閨女生娃了,親生父母都不來看一眼。
余采媽媽應付着問了余采幾句,余采都應承着,她與自己的母親自小就沒有多少體己的話說,嫁人之後,母親對待她的態度讓她更是與母親疏遠了不少。
余采爸爸只是坐在桌子旁遠遠的看了眼余采和她懷中的孩子,把十塊錢放在桌子上之後,直到離開也沒有說一句話。
村裏的人聽聞余采生了孩子,也都三五成群的來探望余采。每一次都是余采一個人在家,看不見方建的身影。
村裡人的恭喜聲中,余采聽得出幸災樂禍和對余采剛生出來的女娃的嫌棄。
晚上當那些帶着虛情假意麵具的探望的人離開后,當側屋傳來方建的鼾聲時,余采都會看着自己身旁熟睡的小東西,想像着自己小時候的模樣,那個時候的自己是不是也承受着這樣的嫌棄,所以父母才這麼不待見自己。
余采想着自己的遭遇,就暗自發誓:就算所有人都嫌棄你,但為娘的都會保護你的。
這樣的想法,在第二日祁琴來看過余采之後,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第二日,祁琴帶着自己已經兩歲半顛兒顛兒在走路的老大,懷裏抱着六個月大的老二,一臉笑意的坐在炕邊兒上,眼睛偷偷瞄了下余采剛出生的閨女。
“你還真的是順心順意呢,為自己生了個貼心的閨女,不像我生了兩個都是兒子。”祁琴嘴上的羨慕並沒有表現出來任何,但在說自己生了兩個兒子的時候,她滿臉得意的來回看了看地上跑的和自己懷裏抱的兩個兒子。
祁琴臉上得意刺痛了余采,余采只能低下頭乾笑着,不知道是心態的變化,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她想從這些所謂的好友那裏得到對於自己生女的真正安慰,但這些人總讓她覺得難受,甚至覺得他們的話語讓余采覺得那就是一把利刃,一下又一下的往自己的心窩子上扎着。
祁琴見余采這般,心中的得意自然是更甚,“我說的是好話,你咋低着頭呢。”
余采只能硬着頭皮抬起眼來看着祁琴,“沒有,姐姐是過來人,自然說什麼都是對的。”
“什麼過來人不過來人的,說得好像我有多麼老似的,咱倆年紀也差不了幾天,我最多也就比你早結個三四年的婚而已,再多就是比你多生了兩個兒子,所以,帶兒子的苦自然比你多知道了些。”祁琴說完還不忘用笑聲來掩飾自己明目張胆的炫耀,“呵呵...看我這張嘴,你生的是個閨女,自然比我這個生兒子的好帶一些,畢竟姑娘家家的沒那麼多事兒。”
余採在聽完祁琴說的話后,明明知道祁琴說的是和平常一樣的話,哪怕是說話的語氣也沒有多大變化,一副大姐的樣子,一副她什麼都很優秀、什麼都值得炫耀的樣子。可是余采不知道為什麼,在自己剛生完孩子,而且還生的是個女孩的這一刻,那些話像一座大山直剌剌的將她壓在山下,讓她感覺到無法呼吸。
祁琴的這些話,對於余采來說,不單單隻是因為她一次又一次着重強調的關於兒子的這個字眼,還有別的,那些余采一直都不想觸碰的過去,那些過去現在如同噩夢一般一次次在余採的思想中翻江倒海。
余采沒有回應一句話,臉色卻從剛剛祁琴說完話之後顯得越來越慘白,讓原本滿臉笑意的祁琴瞬間僵住了,心想:這丫頭是怎麼,自己不過說了幾句實話而已...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祁琴推搡了余采一下,“余采,你倒是是說句話啊。”
“啊~我怎麼了嗎?”余采從痛苦中掙扎了出來,她扯出了一抹笑意,“姐,我沒事兒,可能剛生完孩子有些累,還有可能是我還沒有適應自己已經當媽了的現實。”
祁琴一聽余採的話,自然當余采是真的沒事兒,“你嚇我一跳,剛剛你的臉色發白,我還以為你怎麼了呢。生孩子固然是累,但當媽的身份有啥適應不適應的,你看看我,我這都倆兒...”祁琴後面的子還沒有說出來,就止住了話,她偷瞄了一眼余採的神情,似乎還在恍惚,應該是很在意自己生了個女娃。於是祁琴立馬改口,畢竟在她看來,她與余采一塊長大,又都是女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這都倆孩子了,日子久了,也就都習慣了。”
說完,祁琴拉過余採的手輕拍了幾下,“不過余采啊,聽姐姐的一句勸,在能生的時候,一定要多生,最好是多生幾個兒子。你知道的,咱這個地方,生兒子才是正主。女兒雖說長大后是當娘的貼心小棉襖,但都是賠錢貨。”祁琴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余采剛出生的女兒,“養好身子,繼續加油。”
祁琴也沒有再多作停留,又寒暄了幾句了之後,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