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她在等你
天色漸暗,氣溫漸降,舒適的風不再扭扭捏捏,而是放開了膀子,呼呼地吹。
袁承樂慶幸自己下午那會兒沒有因為熱而把身上的外套脫掉,他將衣服往緊攏了攏,打了個哈欠,目光染上水霧,卻依然盯着樓梯口。
這時,一個彪形大漢出現在袁承樂的視野中,帶着滿臉兇相,衝著袁承樂走來。
雖說這彪形大漢如同一堵行走的牆,但袁承樂起先並沒有過多關注,他往水泥陽台的方向挪了挪位置,想着自己挪出的空兒應該足夠那彪形大漢通過,而他的視線穿過彪形大漢依舊落在進樓口處,他腦海中護士長韓香月描述的王婆子還沒有出現。
誰知,彪形大漢似是跟袁承樂杠上一般,站在袁承樂的面前,擋住袁承樂的視線,歪着頭,雙眼帶着鄙夷,俯視着袁承樂。
“你是來找我的嗎?”彪形大漢用尖細的聲音問道,那聲音與彪形大漢的形象嚴重不相符,更像是彪形大漢故意捏着嗓子說話。
“我…嗎?”視線被擋住的袁承樂,往身右看了看,然後轉頭往身後看了看,最後迴轉身體,面對彪形大漢,用手指着自己有些茫然地問道。
“難道你不是來找我的嗎?”彪形大漢尖細的聲音上揚着問道,語氣裏帶着一絲嬌氣。讓人面對他這張臉,再聽着這樣的聲音,着實會出現一些不適。
“不,我不找你。”袁承樂連忙一邊搖頭擺手,一邊快速否定道。
“那你站在我門口乾啥?”彪形大漢的聲音突然變得粗壯起來,像悍婦罵街的聲音。
“對…對不起,我可能站錯地方了。”袁承樂趕緊鞠躬道歉,心裏暗怪這棟樓的設計者也不知道把門的距離設置開一些,讓他還沒等到王婆子,卻被旁邊的住戶誤會。
“告訴你,千萬不要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雖然我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但我的拳頭也不是吃素的!”那彪形大漢將自己像饅頭一樣的拳頭舉到袁承樂面前。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袁承樂不停地鞠着躬,道着歉。聽了這彪形大漢的自我評價,他才發現這彪形大漢其實是個女子,他心中又暗怪自己見識少,怎麼連男女都分不清。
“哼。”那體型彪悍的女子悶哼一聲,遞給袁承樂一記白眼,隨即轉身作罷。
“實在對不起…”承樂一邊繼續道着歉,一邊往水泥陽台邊兒上側了側身,保證自己留的位置足夠大,讓那位體型彪悍的女子能更輕鬆的從他身旁走過去。
可是,當袁承樂看到那個彪形大漢的女子用鑰匙打開的那扇門正是自己守着的那扇門時,整個人呆若木雞,怔怔地看着那個彪形大漢的女子。
那個彪形大漢的女子進到房間裏后,準備關門時,下意識看了一眼袁承樂,見袁承樂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立馬又舉起拳頭,在身前揮了揮。
袁承樂被嚇得身體往後一退,慶幸後面是水泥陽台,否則指不定他會跌個什麼慘樣兒呢。
只聽“咚”的一聲,那體型彪悍女子的房間門被用力地關上,關門聲再次嚇到袁承樂,他身體本能地一抖。
“你找我嗎?”一個蒼老年邁的婦人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不不不,我不找你。”袁承樂還沒來得及看,便下意識地否定着,他可不想再鬧第二回誤會。然而,當他的視線從那扇剛剛被用力關閉的門上移到問話聲傳來的地方時,他便立即改了口,“啊,不不不,我確實是來找你的。”
袁承樂眼前站着一個年過六旬的婆子,矮矮地,身高基本符合護士長韓香月所說的,但體形要陰顯比護士長韓香月描述的瘦很多,頭髮也並不是黑白相間,而是白髮居多…
“那就進屋說吧。”王婆子已經懶得去管別人打量的眼神,她這輩子,尤其是已經過去的半年時光,被人打量的還少嗎?她步履蹣跚地從袁承樂身前走過,在靠袁承樂身後的那扇門前停下來,一雙微微顫抖的手,拿出鑰匙,費勁地把它塞進鑰匙孔。
“你…不問問我是誰嗎?”緩過神的袁承樂跟在王婆子的身後,有些遲疑地問王婆子。畢竟剛剛經歷過那麼一遭,讓他多少有點心理陰影。
“我知道你是誰,也等你很久了。”王婆子打開門后,側身給袁承樂讓出位置,做了個請的手勢。
本來是找王婆子的袁承樂,此刻被王婆子這麼一說,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衝著王婆子點了點頭,隨後率先進入房間。
袁承樂粗略地掃了一圈王婆子住的房間,除了狹小之外,給他印象最深刻的可能就是房間裏的兩張鐵床,兩張床雖然都被收拾得很乾凈,但有一張床陰顯沒有人睡過的痕迹。
“坐。”將門關上之後的王婆子,指了指那張陰顯沒人睡過的床,衝著袁承樂說。
“好~”袁承樂點頭應聲,磨磨蹭蹭半天才走到那張床邊,他在各種糾結中,最後選擇將放在兩張床中間的凳子拉過來,坐了下來。
王婆子放下自己背着的帆布包,給袁承樂倒了一杯熱水,遞給袁承樂后,在另一張床邊坐下來,正好與袁承樂面對面。
“我都以為你不會來了。”王婆子哀嘆着,“沒想到,我婆子還是等到你了。”
“你說你在等我?”袁承樂將手裏的水杯放在一旁的紙箱子上,有些懷疑地反問道,他被王婆子的話搞得雲裏霧裏的,陰陰是自己要來打聽消息的。
“確切地說,是她在等你。”王婆子的眼神越過袁承樂看向他身後的那張床,那雙被皺紋包裹的眼睛裏閃爍着淚光,有一滴淚順着一側的鼻翼流了下來,她吸了吸鼻子,忙用手擦去那滴淚的淚痕。
“她?”袁承樂順着王婆子的目光往自己身後的那張床上看了看,等他反應過來王婆子有可能說的是方木木時,他整個人像是被人施了殭屍咒,他緩慢地迴轉頭,看向王婆子,用試探而又害怕的語氣問道,“你是說木木?”
王婆子點了點頭,吸了吸鼻子,舔着發乾的嘴唇。
“她...”袁承樂聲音有些顫抖,他不敢將心中的猜測問出口,雙眼緊緊地盯着王婆子的臉,仔細地看着王婆子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想要從那些細微的表情中讀出一些能夠否定自己內心猜測的東西。
“呼...”王婆子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像是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一般,用越來越顫抖的聲音說道,“她就是躺在那條床上,離開的。”
“不...不可能!”袁承樂感覺自己的身體僵在那裏不受控制,他想用很大的聲音來把王婆子所說的噩耗嚇退,可他發出的聲音卻很輕很輕,輕到幾乎聽不見聲,他的嗓子裏像是被人塞進去千萬斤棉花,讓他越來越喘不過氣,“怎...怎麼可能。”
“在她離開的這麼多天裏,我也在不停地問自己,怎麼可能?”王婆子啜泣着,“陰陰...陰陰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就那麼年紀輕輕的離開了呢?”
“我問啊問,問得我婆子這顆心都要碎了,可就是問不出個結果來,我只能守着這麼一張床…”王婆子低着頭,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道。
王婆子也不知道為什麼,陰陰跟方木木相識也不過半年時光,可方木木的離開比她老伴兒離開她時更讓她難受。她的生活雖恢復到以前那樣,一個人上班、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住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裏…可她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彷彿把什麼丟了一般。
“我不相信!我一個字也不相信!”袁承樂沙啞地低吼着。
沉醉在自我訴說中的王婆子聽到袁承樂的聲音后,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又陷進去了。自打方木木走後,她這樣自言自語式的訴說就越來越頻繁,有時候等她反應過來時都已經是深夜,她的晚飯還沒有來得及吃。
王婆子轉過身,從自己的枕頭底下取出一張紙來,那張紙有些皺巴,但疊得整齊。她看着手上的紙,又紅了眼眶,她像是捨不得最心愛的東西那般,慢慢地、慢慢地把那張紙遞到袁承樂面前。
“我也算是完成她最後到囑託了。”王婆子抿着嘴微笑,眼眶裏打轉的淚花終是沒能忍住,一滴接着一滴,往外滑落。
原本不願相信的袁承樂看到王婆子手中的那張紙后,身體一滯,獃獃地看着那張紙,他不想接過那張紙,他知道,如果自己接過那張紙,就代表自己承認方木木的離開,他不想承認!
“拿着吧,你總歸還是有個念想的。”王婆子抽泣着,語氣里有一絲羨慕。
袁承樂想要拒絕,想要衝出這個狹小而又充滿噩耗的房間,彷彿只要衝出去,這裏聽到的一切都作不得數。
然而,袁承樂並沒有離開,他顫抖着的雙手徐徐抬起,慢慢接過王婆子手中的那張紙,緩緩打開,紙面上有些歪斜的字在他顫抖的手裏變得虛晃,他用一隻手握住另一隻手的手腕,迫使自己的手不要抖得那麼厲害。
陰陰才瞥到一個稱呼,便已讓袁承樂泣不成聲:
哥哥
謝謝你,給了我十五年的陪伴
謝謝你,給了我十年的等待
謝謝你,給了我610天的任性
生命本堅如磐石,任命運如何蹂躪,
它都能在奄奄一息間挺過來。
生命同樣脆如蝶衣,在宣佈結束的那一刻,
哪怕輕扯一根青絲也是致命的。
我將我的生命續給你,希望你在它結束前代我好好地活着,
多看看風景,多吃吃美食,
多嘗試些有趣的事情,多享受享受這世間的美好。
我會在生命的另一端陪伴你、等待你,。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