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難且歸鄉
拈花府不大,地下通道卻極為四通八達,岔路死路極多,就是一整個巨大迷宮。
墨家在數十年前能夠在天子腳下的京城建成如此浩大工程而外界不知不覺,可知其勢力財力手段技術,可敵一國。
墨家被大羽王朝打壓最慘,以至於如今基本上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也不無理由。
即便有地圖的吳思南,第一次進入其中,也不敢走得太快,生怕一不小心就誤入死路。特別是由於年代過於久遠,又許久無人來此,使得許多通風口,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封閉了起來,吳思南不過走到半路,事先點好的火把便已熄滅,隨後無論如何,都再點不燃。
這是一處中央地宮,火炬熄滅之前,吳思南大致瞥了一眼方位,地宮之中,依次放着兩排九把椅子,大致與尋常江湖門派的議事堂一般無二,主位之上,坐着一具白骨,雙手拄劍,劍身上刻有兩字,不過並不像大羽王朝的文字,火光黑暗,吳思南看了一眼,火把便已經熄滅,只是記了個大概。
瓢兒呼吸有些急促,跟在吳思南身後,死死攥着吳思南衣袖,心中懼怕不已,卻又不敢告訴吳思南,害怕公主殿下因此分心。
好在吳思南記憶力極佳,先前又將地圖熟記了數次,在黑暗之中冥想復盤,回憶地圖內容片刻,這才帶着瓢兒,選了一處偏門,繼續前行,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條道路,可達城外。
拈花府中,撕下一張宛若女子的麵皮之後的方無音,其實模樣頗為英俊,只是遠遠不如覆上麵皮那般嬌艷欲滴,反而顯得有些粗獷,便不那麼招女子喜歡了。
方無音收起被瓢兒一大棒子之後就有了數道琴弦印痕的麵皮,饒有興緻地觀摩起了吳思南的女子閨房,隨後甚至直接開始搜羅起來,房間佈置極為簡單,甚至梳妝櫃中,也並無胭脂水粉,甚至完全沒有使用過胭脂水粉的味道和痕迹。
片刻之後,方無音從吳思南床底搜出許多縫衣針線,光是縫衣針,就有數百根之多,方無音露出笑意,單手捏着下巴,靠在吳思南先前坐過的竹制搖椅上,開始拆解起針線來。
皇天不負有心人,把吳思南整個閨房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尋到些有用之物,不管是不是吳思南刻意留下的,能拿去跟那些老東西交個差就行。
線是尋常之物,那些針,卻不同尋常,模樣與一般繡花一般無二,但個頭卻要大了許多,最大的那一根,足有半尺。
昔年蜀國皇族范氏,多有女子坐皇位掌皇權,有一門范氏女子一脈相承的挑花針法,專門以繡花針殺人,練到高深處,甚至能百丈之外取人性命,無聲無息。
至於吳思南有無練習過此門功法,有無那復國之心,就由着那群老不死的猜去吧,方無音可管不了這些,也懶得管。
天下大勢,分分合合,風雨來時,無數人不僅不躲避,反而投身其中,企圖呼風喚雨,辛辛苦苦算計了大半輩子,到頭來又能得到什麼?
墳頭五六雜草,三兩清風罷了。
方無音將針線拆解到一半,側耳一聽,有些哭笑不得。
這李先,還真是被自己高看了一眼,不,很多眼,居然還真蠢到了找殺手來這拈花府。
也不想想門口那年輕皇帝御賜的拈花兩字,是何用意,是嫌自己李家在這京城掌權太久了嗎,若真是壞了宮中那位的謀划,一個李家,被那位黑衣書生就此挪出棋盤,也就是人家輕輕落子二三的事情。
方無音想起那位棋術超凡的黑衣書生,心有餘悸。
當時自己以琴音問其心,卻差點反過來被其以棋盤問心一場。
只是好在黑衣書生落子未完,不然以當時方無音的心境,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暴起殺人,都是個問題。
方無音嘆息一聲,該離京了。
於是將吳思南房中搜出的針線一股腦揣入袖中,再扛起那把以昔年楚國文字篆刻有“心真”二字的古琴,做賊似的,躡手躡腳走出門外,似乎是打算趁着喝酒的禁軍以及李先找來的殺手不注意,悄悄溜出去。
拈花府中央的那座亭台頂上,一身白衣的牽機面無表情,雙目緊閉,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拄劍而立。
這會兒,倒是頗有高人風範了。
扛着古琴躡手躡腳準備開溜的方無音,瞥了一眼一襲白衣拄劍而立的牽機,一聲嘆息,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念叨了兩句,“讓你多管閑事”。
沒辦法,誰讓方大爺天生心善呢,既然認出了那個劍樁,不出手幫幫這個流落在外的同門師兄弟,也說不過去。
方無音出身陰陽家天音殿,與靈雪宮,桅木殿,同屬於陰脈,牽機此時拄劍迎敵所使用的離魂劍樁,便是陰陽家陰脈弟子修行劍術時常用的靜樁。
此劍樁,不僅可用來修行砥礪劍意,在先手掌握戰場時,心沉軀殼中,在四周佈滿劍意,敵人到來時,由靜轉動,便是一座劍氣陣法,只要戰場不轉移,身在劍陣中,戰力大增,對敵有奇效。
此劍樁,陰陽家陰脈弟子,幾乎人人可修行,只是不知道牽機出自靈雪宮還是桅木殿,或者只是機緣巧合之下,恰好習得。
不過既然機緣到此,方無音便幫幫這個同門愣頭青。
京城是非之地,一旦捲入風暴之中,他們這些早已流落江湖的諸子百家弟子,如何能夠脫身而出?若是惹惱了皇宮之中高坐龍椅那位,一旦認定此人有禍亂朝綱之嫌,身後整個門派,就是一場滅頂之災。
大羽王朝幾位先皇都是如此,如今的皇帝陛下,想必也不會對他們這些曾輾轉各國參與政事戰事的諸子百家心慈手軟。
畢竟,諸侯國盡數覆滅,而諸子百家尚無一滅門。
方無音雖然並不如何精通陰陽家陣法,可對於這座牽機以劍意佈置而成的劍陣,斂息靜氣之下,還是能夠進退自如,直到方無音扛着古琴爬到亭頂,牽機才堪堪發現。
究其根本,還是牽機這愣頭青,學藝不精。
牽機察覺到方無音臨近,氣勢陡然一便,由靜轉動,正要拔劍,便被方無音從背後一巴掌拍在腦袋上,直接打得牽機長劍歸鞘。
方無音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原來從背後拍人腦袋的感覺,挺爽。
不待牽機言語,方無音一手扛起古琴,一手拉起牽機胳膊,直接躍下亭台,朝着一個方向掠去,身形之快,如人間鬼魅。
方無音拉着牽機胳膊前掠,就像孩童手裏攥着風箏奔跑一般,輕輕飄飄。
拈花府牆角黑暗處,兩人兵分兩路,一人朝那身形如鬼魅的方無音追去,一人徑直向城北皇宮而去。
淀梁城西邊城外,那條寬數百丈的永定河畔,有一座許久無人問津的破敗水神祠。
水神祠中,牆角一處地磚輕微晃動,隨後便被一隻手推開。
吳思南和瓢兒從中爬出,瓢兒直接躺在地上,臉上已經脹得通紅,差點就要暈死過去,吳思南稍微好一些,也坐在地上在大口喘着氣。
吳思南看了眼地宮出口,隨後又將地磚蓋在原位。
這一趟,可以說是劫後餘生了。
先前吳思南心急,算錯了地宮距離,恰好地宮之中,又有一處主要道路坍塌,以至於誤入一處類似於刑房的地方,裏面儘是各種行刑器具。
若不是吳思南發現得及時,也虧得瓢兒天生氣力大,在吳思南的指示下,硬生生以雙拳砸塌了一處牆壁,如若不然,兩人就算不觸發地宮陷阱,也會在其中彎彎繞繞,最後窒息而死。
吳思南解開包裹,撕下一片衣服,為瓢兒包裹滿是鮮血的雙手。
這趟逃跑,不是遊山玩水,不知後續是否還有追捕,所以所帶的東西不多,出去幾件衣物,便只有些許乾糧和一大疊銀票了。
當了這麼幾年的拈花公主,積蓄還是有點的。
南邊蜀地,尚在千里之外,吳思南更是頭次離開淀梁,實際上也有些惴惴不安。
離開淀梁遠去蜀地,一來了了母親思蜀遺願,二來,身在京城,吳思南總覺得自己是那年輕皇帝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被隨意擺弄后,又會隨意丟出棋盤外。
那日在花月水閣,吳思南本來只想見見那位被母親說成琴音很真的琴師,當年母親言語時,吳思南忙着練習縫衣繡花,學完之後,又有追問,可是母親只答了一句,“大音希聲,陰陽歸真”,讓吳思南有空可以去看看。
至於羞辱那李先,自然是臨時起意,不壓他一頭,如何能夠帶走這位隱藏在京城繁華之地的陰陽家天音殿琴師。
不過也正好,如果讓那皇帝陛下認為吳思南是惹了李先逃難離開的京城,可不是一舉兩得?
吳思南走出水神祠,從草叢中拉出事先準備好的小舟,划槳過河。
星月之下,天開雲散。
兩人一舟,身旁無燈火。
吳思南轉頭望了一眼身後依然燈火通明的淀梁城,便直直向南而去。
此行是逃難。
亦是歸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