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火藥
城西那座花月水閣,水閣在水,花閣月閣皆在岸上。
花閣只有三層,卻佔地極大,每一層靜心栽種不同花卉,按照季節變化搭配不同花色。
而那月閣,共有七座,每一座佔地都不大,但都很高,遠遠高出花閣和水閣,本是為賞月觀星一事專門修建。
每逢十五月圓之時,在那月閣之上,數百丈寬的永定河畔,明月高懸,一邊是繁華遍地美人起舞,另一邊,便是那永定河上的海上升明月。
美酒佳人,繁花明月,唾手可得。
淀梁城西,就有一位未有官職在身的大文豪,每逢月圓之時,次次不差,便來這花月水閣,獨獨不愛女子,反而喜歡置身花叢之中,舉杯對月獨酌,留下不少傳世名篇,後來便一人獨攬了詩仙酒仙的名頭。
在這西北之地,花月水閣素有小江南之稱,實際上,許多江南出身的士子,江湖豪傑,達官顯貴,來到這花月水閣之後,都自嘆不如。
七座月閣,那位李家門閥長子李先,此時就獨佔一座。
身後七八名黑衣護衛的李先獨立於最高處,雙手負后,舉目眺望,不斷有人上閣樓來彙報情況,李先再有條不紊下達一條條命令,頗有揮斥方遒之感。
實際上,這一次李先確實是費了不少功夫,砸下將近萬兩銀子,才得以弄出這麼大陣仗,請了不少江湖好手以及淀梁京城黑道,目的就是找回被那位如今已不再是拈花公主的吳思南的場子。
畢竟李先一直以來,對外號稱京城頭號紈絝,而這個京城頭號紈絝的名聲,也為他撈到了不少油水,不靠家裏拉攏起了一股自己的勢力。
如今吳思南在那魚龍混雜的花月水閣如此羞辱李先,消息早已傳出去,若是不找回場子,那他李先就不用在這淀梁城混了。
李先站在閣樓,拿着一柄那位年輕皇帝發明的觀星鏡,遙遙窺視拈花府。
身後傳來腳步聲,卻不似被自己收買的其他黑道手下那般,先跪地抱拳,再與自己彙報情況,而是站在自己身後,一動不動,但見身後也沒有阻攔,李先也不以為意,輕描淡寫說了一句,“為何不跪下說話,是嫌本公子給的錢少了,買不了你這男兒膝下黃金嗎?”
站在李先身後的老人,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李先後腦勺上,打得李先七葷八素的,剛轉過頭,就被老人揪着耳朵,“回家!”
一名暫時擔任李先護衛的黑衣人似乎憋不住笑,於是便咬着嘴唇,兩側臉頰高高鼓起,然後又連忙側過身,背對着那位退位讓賢給年輕皇帝的前朝丞相李實以及被揪着耳朵走的李先,用手捂住嘴,覺得一手不夠,便把佩刀夾在腰間,雙手捂嘴,直到李實李先消失不見,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肚子大笑起來。
笑聲清脆悅耳,臉上露出兩個小酒窩,原來是名女子。
永定河畔,一個面容俊俏的年輕男子驟然停步,在泥土上劃出去一丈遠,才堪堪止住前奔之勢。
方無音一把扔下那個被自己拎風箏似的愣頭青同門,以古琴拄地,大口喘息。
在那花月水閣靜局許久,突然跑這麼遠,真他娘的累。
片刻之後,七八名黑衣人在方無音十餘丈外停下身形,同樣大口喘氣,他娘的這狗賊跑得好快。
被方無音扔在地上的牽機站起身,放下佩劍,揉着右手胳膊。此時他再蠢,也明白這個扛着古琴給了自己一巴掌的男子,其實救了自己一命。
七八名黑衣人,既有那黑衣書生掌牒的綠樵亭,也有那年輕皇帝親自指揮的錦衣衛,實際上他們此行,不為殺人,刺探虛實彙報情況就行,當然,若是能夠活捉,功勞也不小。
此時七八名黑衣人分散開來,逐漸形成合圍之勢。
方無音和牽機身後便是數百丈寬的永定河,退無可退。
一名黑衣人眼神一凜,藏在袖中的雙手驀然伸出,撒出一大把暗器。
牽機瞬間拔劍向前,手中長劍舞成一個大圓,將暗器悉數擊落。
方無音微微點頭,這位愣頭青同門,似乎也沒自己想像中那麼拉胯。
牽機有些得意,若不是在家鄉那邊,翠花經常向自己潑水,也練不成這潑水不進的功夫,用來抵擋暗器,有奇效。
居中一名黑衣人比了一個手勢,其餘數人便一同拔劍出鞘,齊齊向兩人攻去。
牽機腳尖一點,向前掠去,仗劍迎敵。
方無音向後虛坐,右腿搭上左腿,再將古琴置於腿上,不時撥動琴弦,為牽機擋住一些陰險招式,眼睛卻盯着直直那名發號施令后始終站在原地的黑衣人。
實際上,方無音和黑衣人,都有私心。
方無音怕施展武功太多,暴露自家師門。
而出身綠樵亭和錦衣衛的黑衣人,則怕圍殺太狠,兩人作那困獸之鬥,臨死前硬要拉上他們幾位墊背。
因此雙方都沒有下死手。
方無音深知此地不可久留,一邊撫琴幫一人戰多人的牽機擋住些許攻勢,一邊盯着那個未曾動身的黑衣人,一邊蓄勢。
一心三用,若不是方才從城內跑到河邊,又帶着牽機和古琴,消耗太多內力,其實是用不着這麼麻煩的。
那一直站在原地未動的黑衣人側耳一聽,隨後微微一笑,援兵來了。
方無音大喊一聲,牽機驟然後撤,方無音再次拽着牽機胳膊,扛起古琴,轉身往永定河上而去,竟是直接踩在水面狂奔。
黑衣人身後走出一個庄稼人打扮的中年漢子,手持一根木矛,向水面上的方無音擲去。
方無音將牽機向對岸猛的一扔,自己轉過身,踩在水面的雙腳,劃出兩卷浪花。
方無音翻轉古琴置於胸前,十指成鉤,拉滿琴弦,破空而來的木矛速度便減了幾分,再驟然放開,木矛崩碎,散落在永定河中。
被方無音扔出卻遠為上岸的牽機,游到方無音身邊,抓起緩緩下沉的方無音,向永定河對岸游去。
還好老子精通水性。
當時在那渤海之濱的家鄉,老頭子誆騙牽機,說是女子愛美,最是喜歡那晶瑩剔透亮閃閃的海中珍珠,即便翠花再不喜歡你,可她喜歡那珍珠啊,到時候她就算不愛屋及烏,不也得對你和顏悅色幾分?
牽機當時剛壞了翠花與一個儒家讀書人的好事,正愁着如何在打人下手極狠的翠花那邊糊弄過去。便覺得一向不靠譜的老頭子,腦袋瓜好歹聰明了一回,曉得支招幫自己這個開山大弟子找媳婦,好讓自己那個只有兩人的小門派,香火旺盛幾分。
可哪曉得牽機得意洋洋,揚言要送翠花一件大禮賠禮道歉的時候,老頭子拎着一壺酒,從那俏寡婦的酒鋪回來,步履蹣跚,哼着小曲,紅光滿面。
牽機當時就覺得不太對勁,跑到自己藏珍珠那地一看,好嘛,果不其然,辛苦下海撈了整整三個月的珍珠,愣是一顆不剩。
牽機當時一跺腳,大怒不已,這次堅決不能忍,擼起袖子要找老頭子新賬舊賬一起算的時候,正好遇見等着牽機賠禮的翠花堵在自家門口......
永定河岸邊,一直未動的居中黑衣人與庄稼人打扮的中年漢子並肩而立,問道:“可曾看出此人跟腳?”
庄稼人打扮的中年漢子,坐在一塊石頭上,拿出一壺酒,眯眼望着永定河中的兩人,說道:“陰陽家,天音殿。”
至於那原本就是新晉錦衣衛的牽機,皇帝陛下有令,不惜一切代價,暗中徹查此人,但不可打草驚蛇被其發現端倪,也不可殺。
一個時辰后,皇宮之中那座僅有一盞昏黃油燈的偏殿,身穿龍袍的年輕皇帝王騰,急匆匆跑入房中,一把攥起正在獨自打譜的黑衣書生,激動道:“許先生,你可知先前加入錦衣衛那名叫牽機的年輕人,是何身份?”
黑衣書生將手中還未落下的棋子扔回棋盤,回答了一句不知。
年輕皇帝一屁股坐在蒲團上,說道:“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出自那陰陽家靈雪宮,是當年那位副宮主的弟子!”
黑衣書生第一次有些茫然,便未曾回答,只是等着皇帝陛下下言。
年輕皇帝拿起桌案上棋盤旁邊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大口,說道:“許先生,你可知火藥為何物?”
不待黑衣書生回答,年輕皇帝便自問自答道:“在我家鄉那邊,有一種名為火藥的東西,砰,摧金斷玉,無所不能,若是技藝得當,甚至只需小小一顆,便能直接摧毀城池,方圓數十里,皆作焦土,到最後,甚至登上那圓圓明月,也不是什麼難事,可惜啊,我學藝不精,便是最簡單的火藥,也不會配製。”
年輕皇帝捻起一顆棋子,繼續說道:“數年之前,我翻閱密檔,就覺得有些蹊蹺,當年大楚那靈雪宮中,有過一次爆炸,世人愚昧,只覺得是那靈雪宮遭了天譴,如今想來,那正是火藥啊,而昔年那靈雪宮在戰場上死傷大半,唯獨那副宮主陳霎臨陣脫逃,如今又放出這麼一名弟子,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若是你我得到這火藥配方,何必還為了那些藩王下這麼大一盤棋,槍械火藥之下,什麼騎兵重甲兵,觸之皆死。”
年輕皇帝拇指將手中棋子彈出,砸亂黑衣書生的棋盤佈局,看着黑衣書生,說道:“明日你就幫朕招來那群精通製造工藝的墨家弟子,朕要發明蒸汽機。從此之後,你我攜手,天下大同!”
黑衣書生瞥了一眼被王騰隨意破壞的棋盤佈局,面無表情,抱拳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