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生孩子這種事,大家都沒經驗,就慢慢摸索吧。
處死蘇我族人的地方位於城郊,是個已經荒廢了很久,一片荒涼的別院。
這個地方是女皇親自挑選的,這裏曾有過一些傳言,說蘇我入鹿曾在這裏虐殺了一名女子,據說每當深夜時分,庄園裏就會有一個穿着鮮紅裙子的怨靈在長廊上來回遊盪。
這兒連白天都顯得有些陰森的,殘垣斷壁淹沒在半人高的野草里,結滿了蜘蛛網的屋檐下有蟲兒被吸食后剩下的軀殼,偶爾掠過幾隻烏鴉,像怪物一樣發出尖叫,令人毛骨悚然,
選擇這種地方,說不定也是想讓蘇我福姬試嘗試一下當年那名女子死去時的恐懼吧。
今晚無月,天空一片陰沉,偌大個庭院,僅有數團篝火亮着。
女皇端坐在台階前的圍椅上,穿着一件紅色繡花紫色緞邊的紗裙,半掩的胸口隱約可見一抹豐腴的白皙弧度。她的身邊有十餘個侍從拱衛着,庭院兩邊還站滿了身着盔甲的士兵,腰間掛着大刀,威風凜凜地站在囚車前,
篝火在夜風中搖晃,火星四濺,忽明忽暗的亮光為這陰森破敗的老院子增添了幾分恐怖的氣氛。
停在庭院中間的那一輛囚車,被一塊有流蘇邊的白色帘布蓋了起來,從外面看看不清裏面有什麼,一個一個矮小的、瘦成了皮包骨老頭手持火把在那說了些什麼,然後轉頭走向女皇。
“皇上,時間到了,可以開始了。”
他依舊穿着那件彰顯其身份的大紅色官服,戴一頂軟烏帽,匍匐跪倒在地上,在漆黑天穹的壓迫下,那本就瘦小的身影顯得更渺小了。
夜風微涼,四下寂靜,大家憋住氣注視着這場面,等待女皇下達點火的命令。
女皇望着囚車,情緒微微有些起伏。
那裏面關着一個絕世美人,只要自己一聲令下,她便會被惡毒的火焰吞噬,那雪白的皮膚,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被燒得焦爛,那一頭耀眼的銀白色頭髮,也會化成黑灰,在空中飄揚。
女皇想着想着,抬起頭來,朝着跪倒在自己身前的老頭輕聲問道:“大郎沒來嗎?”
“回皇上,小兒被老臣責令在家中反省。”
“可惜啊,這場景他應該親眼來看一看的。”
老頭小心翼翼地抬了抬頭,他只敢看着女皇的鞋子,表情好像有話要說,但又不知為什麼克制住了。
一陣強風吹來,篝火猛烈地搖擺,庭院裏瀰漫著陣陣松油味。
“可惜啊...”女皇意味不明地笑着,無言地沉默了一會,然後厲聲叫喚道:“來人啊!”
“去把帘子掀開,朕要讓中臣大人親眼看一看,自己的兒媳和孫子是怎麼被燒死的。”
一名侍衛從她身邊走出,舉着火把來到囚車邊上,掀開了帘子的一個角。
隨着火光照進去,眾人都可以清晰地看見,在狹窄的車廂里有一個挺着大肚子,被鐵鏈殘酷地鎖着雙手與雙腳的貴婦人。
她穿着一身綉着櫻花的華綵衣服,低垂着臉,眾人看不清她的模樣,也看不見她臉上的情緒。
四周響起一些竊竊私語的聲音,大多數是士兵在討論她的身份,有人覺得可惜了,有人說活該,還有人問中臣家怎麼這麼狠心。
而囚車中的人只是雙手捧着肚子,對周圍的環境全然不顧,那一頭銀白色的長發,髮絲一縷一縷地打成了亂結,像被弄髒了的白衣服般沾滿灰色的污漬。
夜風吹過,火光搖曳。
交談的聲音在庭院上空飄蕩,回蕩在夜色里。
忽然有人笑了起來,聲音的餘韻回蕩在空氣里,泛起幾分帶着冷意的悲傷調子。
“諸位,今日是蘇我一族覆滅之日......”
女皇坐在椅子上,望着下方,聲調莊嚴洪亮,“中臣大人忠心耿耿,甚至不惜大義滅親,朕全都看在了眼裏。”
“日後朝廷上的事務,還得多多仰仗中臣大人這樣的股肱之臣......”
說完這句,女皇看着老頭:“還有那兒子,本是朕非常看重的人才,只可惜他這些年走上了歧路,回頭讓他來跟朕認個錯,朕可以既往不咎......”
“今晚,朕便幫他把令他走上歧路的根源除掉吧。”
那聲音陡然抬高,女皇一巴掌在旁邊的桌子上,一聲喝令:“點火。”
圍着囚車的數位士兵,紛紛拋出手中的火把,點燃了囚車下早就鋪設好的乾柴。
炙熱的火舌很快便包圍了囚車,白色的帘子最先被點燃,火星像雨點似的飛舞……
車底下的乾柴火勢燒得更旺,在風的加持下吐出數道鮮紅的火舌,升騰而起的黑煙,宛如火山噴發般令人窒息。
這景象十分凄厲,車裏的人此時又承受着怎樣的痛苦?
有許多士兵都別過了頭,不忍心去看,
但女皇卻一直沒移開過視線,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大火,不時漏出一絲惡狠狠的笑容。
濃煙滾滾中,車裏那女人被火光映照得一片通紅,她蜷縮着,死死護住了肚子,頭髮卻已經開始焦曲了起來。
風忽然大了起來,在瘋狂竄動的烈焰中,頭髮最先被點燃了,那綉着櫻花的華服也開始冒出了火星。她臉上浮現了萬分痛苦的神色,扭動着被鐵鏈緊緊束縛着的身體,卻無法阻止自己走向地獄般的苦難。
是啊。
根本無法阻止。
時過境遷,爛事依然,一生換來遍地紅,以悲劇告終。
又不會有蓋世英雄出現。
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蘇我福姬捂着肚子的手在微微顫抖,裏面那個小生命似乎也察覺到了母親的處境,開始劇烈掙紮起來。
我的孩子。
在我死後的漫長歲月里,我時常會幻想你長大成人的模樣,很漂亮的模樣,因為我也很漂亮啊,所以你當然會很漂亮不是嗎?
你的眼睛,會像一顆水晶般通透,裏面說不定會藏着一個無窮無盡的宇宙呢。
很對不起......
沒能讓你來到這個世上。
不過也說不定是件好事,沒有來到,就不需要經歷那麼多苦難了。
這個世界根本就不及的你美好,現在還是小小的你,就在我大大身體裏,一直安靜地睡下去吧。
媽媽會一直愛你。
爸爸也會......如果他還記得你的話。
蘇我福姬聽着乾柴燃燒的“噼啪”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有一滴滾燙的液體落到了她的臉上。
下雨了嗎?
她睜開眼,夜幕深沉,並沒有一點下雨的痕迹,她伸手摸了摸,白皙的手指染上了一抹鮮艷的紅色,濃稠腥臭,這是……血。
哪裏來的血……
蘇我福姬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火花紛飛,囚車前的一位士兵捂着脖子,更遠處還有的士兵臉色慌張地在警惕什麼。
“啊”
一聲凄厲的喊叫響起,人之將死時的呼喊聲撕裂了這兇險的夜色,下一刻,離囚車最近的那名士兵仰天倒下,脖子上列出了一道口子,血花如泉涌綻放而起……
緊接着,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漆黑的晴空中突然傳出一陣異響,一道黑色身影從庭院的圍牆上一躍而出,以直線的方式撞進了燃燒着的囚車中。
“嘭!”
本就脆弱的囚車應聲破碎,那人從後面抱住了蘇我福姬的肩膀,跳出火海。
很短的瞬間,眾人便反應過來了是怎麼一回事,吶喊聲,拔刀聲,混亂的腳步聲一同響了起來。那些士兵抽出長刀,步步逼近。
他們逐漸圍成一個圈子,但卻沒有再進一步。他們像被摁下了暫停鍵一般,在夜色與火光下,聽着那一對男女在小聲地說著話。
“你醒了?”
“對啊。”
“為什麼不回去?”
“你說呢?”藤原星空輕手輕腳地坐下,讓蘇我福姬側躺在自己懷裏,反問了句:“你騙了我四年半,就不給我個解釋嗎?”
月光逐漸變得清明如洗,除了燃燒着的火焰外,庭院沉入了深深的寂靜之中。
蘇我福姬想了想,問他:“我覺得不需要。”
“這可不行。”藤原星空笑着道:“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這個人非常小氣的,尤其是在面對喜歡的人的時候。”
“喜歡?”
“當然。”
“假的,忘了吧。”
“假嗎?要不要我現在扒光你的衣服試一下真假?”
蘇我福姬下意識地雙手護住了胸口,藤原星空靜靜看着她,過了一會,她逃避似地擰過頭,艱難地開口:“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
“這個時候知道裝小女人了?”藤原星空伸手撩開她額頭上燒焦的幾縷頭髮,似笑非笑的問:“我們第一次的時候,你那主動送給我的氣勢哪去了?”
蘇我福姬啪的一下打開他的手,冷冷道:“那你想要我說什麼?”
“蘇我福姬,你先前讓我追的那麼辛苦,讓我患得患失好幾個月的事我可是記得非常清楚的。今天不給我個交代的話,你別想那麼輕鬆得死掉。”
蘇我福姬微張着嘴,茫然地注視着他的眼睛。漸漸地,那雙紅寶石般的痛苦有些模糊不清了,像是覆蓋了一層不透明的薄膜一樣。
“你騙了我四年半,如今又打算一聲不吭就一走了之。”藤原星空揉了揉發酸的鼻子,問道:“你就不考慮一下我嗎?你就不考慮一下我,要怎麼才能接受這個事實?”
她使勁搖了搖頭:“對不起...”
話剛說出口,淚水瞬間從她的眼眶裏溢了出來,滑過臉龐,落在焦黃枯萎的頭髮上,無聲無息。
“我不想這樣的...我也控制不了......”
第一滴眼淚湧出來的時候,便註定了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
蘇我福姬張着嘴“我..我...”了兩聲,便再也無法說出話來。她只能用兩隻手揪着藤原星空的衣領,蜷着身子,像是嘔吐一般哭了起來。
藤原星空是第二次見到有人哭得這麼傷心,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一邊顫抖,一邊壓抑地哭泣。她溫熱的淚水打濕了兩個人的衣裳,這根本就不是可以用語言來撫慰的傷痛,他只能用左手摟着她的肩膀,用右手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他一直保持這個姿勢,靜候她停止哭泣,但她卻始終停不下來。
飄零的篝火,映着夜色中漂浮的塵埃,粼粼的火星被飛吹着飛舞,淚水洶湧而出時,彷彿有光粉被揉散到了悲傷之中。
哭泣聲持續了很久,直到已經力竭了,才逐漸轉為哽咽。
一千四百多年來,這或許是蘇我福姬哭得最狼狽的一次,即便是已經再也無法哭出來了,眼淚卻依舊是無法止住,她一邊伸手去擦那些淚水,一邊哽咽地開口:“我不想騙你的...”
藤原星空搖了搖頭,他抹掉自己眼裏的淚水,聲音輕柔:“我又沒怪你這個。”
四周靜悄悄的,連火焰都停止了燃燒。蘇我福姬依舊在流着淚,臉上卻漸漸掙扎出了一絲微笑,她哽咽着問:“那你想要我解釋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一個很小氣的男人,有一件事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懷的。”藤原星空吸了吸鼻子,複雜地問道:“我不是中臣鐮足,所以我想知道一件事。這四年半來,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當成了他的替代品?”
蘇我福姬無言地閉上眼睛,彷彿在回顧那已經塵封了的漫長歲月,久久無語。
藤原星空煩悶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他無法大聲地呵斥蘇我福姬來發泄心中的怨氣,現在的她就像一隻被抓進了玻璃罐里困着的螢火蟲。
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她在微微發亮,但是那光芒非常黯淡,她揮着翅膀子困着她的罐子裏飛了1400多年,想要找到一個出口,但卻始終無法離開那個狹窄的世界。
他一直是一個很感性的人,他真的不忍心去責怪她。但蘇我福姬的沉默使得他心裏非常難受,如果四年多的甜蜜時光都只是因為自己是另一個人的替代品,那自己在她心裏到底有沒有存在過?
藤原星空這個名字,有沒有一絲分量?
時間靜止了好一陣子,只有風吹過,黑暗中,橡樹的葉子互相碰撞,沙沙響。
藤原星空難過地移開視線,在庭院的上空,恰好有一隻螢火蟲飛過,它歡快地在空中飛舞,在夜色下留下一道美妙的光弧后,他眼睜睜看着那道光朝着遠處飛去,彷佛無處可歸的遊魂似的,在黑暗中消散。
“算了。”
藤原星空嘆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既然你不說我也不願勉強你,把孩子生出來吧,等你的執念消除后,我們一別兩寬。”
蘇我福姬驀然睜開眼,那雙眼睛像是要看穿他靈似的盯着他,藤原星空心中泛起一聲嘆息,艱難地挪開視線:“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反正你都要死了,我怪你也沒用,就這樣吧。我很累的,早點生完,放我早點回家。”
“你混蛋!”蘇我福姬咬着牙罵了一聲,目光轉向一邊,眼淚又流了下來。
“當了四年多替身,沒功勞也有苦勞吧,你還罵我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了?”
蘇我福姬哽咽着罵道:“罵的就是你!”
“講點道理行嗎?”
“我是來跟你談戀愛的,不是來跟你講道理的!”
藤原星空皺了皺眉:“談戀愛?”
“我從來都沒把你當成是誰的替身......”蘇我福姬努力壓抑着激烈地哽咽聲,倔強地盯着他:“這四年半來,我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你叫藤原星空。”
“在死第二次的時候,我曾問過自己一個問題,如果1400年前我遇見的是你,會不會有一個不同的結局。也正是因為這個問題,所以你被卷進來這個世界后,才會以中臣鐮足的身份活着。”
“我在這四年多里一點一點喜歡上你,全心全意地愛着你。可你呢?你懷疑我?”
蘇我福姬努力讓自己坐直,扶着他的肩膀:“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混蛋!”說完,她的眼淚洶湧而出。
淚水仿若從心底湧出一般,溫暖的波浪在身體裏擴散。
“我本以為這一次又要帶着遺憾死去的...看到你來,我真的感動得不得了......”哽咽聲中,她使勁擦了擦眼淚,“可你呢...你根本就不信我...那你來幹什麼,讓我和孩子安靜的死去不行嗎......”
話音未落,雙唇便被堵上了,很快便響起了細微的接吻與不斷變得急促的呼吸,過了一會,藤原星空苦笑道:“我也沒說不信你啊,我只是想確認一下...”
蘇我福姬輕聲哭了出來……
“你不該來的啊...”
“我的結局已經註定的了...你來也改變不了的啊...你快走吧,趁着這個世界還未消失之前走啊...”
“那不行。”藤原星空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至少讓我看一眼我們的孩子啊,你不會對我那麼狠心吧?”
蘇我福姬睜着朦朧的雙眼,看向那些一動不動的士兵:“這些人被我暫時控制住了,可如果一生孩子的話,那我就無法分心去控制他們,你在這個世界只是普通人,你會死的啊...”
“福姬...靠在我的懷裏。”藤原星空輕聲叫喚着,蘇我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上:“你能聽到我的心跳聲嗎?它將永遠不會離你而去。”
蘇我福姬閉上眼,享受着他最後的溫柔。
“如果這個世界將在烈火中毀滅,那麼我會為你戰鬥到生命盡頭。我會趕走你的恐懼,趕走你的擔憂,會竭盡所能來護你周全。”
“記得啊,在曙光到來之前,你絕不孤單。”
在他的懷裏,蘇我福姬語氣輕柔地哽咽:“真的要生?”
“當然,這可是我第一次當爸爸。”
“那好,我生。”蘇我福姬堅定地應了一聲,隨後輕輕笑着說道:“藤原...”
似乎是不太習慣接下來要說的話,她臉上漾起一抹緋紅,等深呼吸了一口氣來調整情緒,她才緩緩張開口,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對我而言,你就像是夏日星空一樣美麗。我無法忘記你,所以即便這個世界破碎了,我也會在無人的地方,一直愛着你。”
藤原星空把她抱起,走向庭院後邊的房間,邊走邊問:“還有嗎?多說幾句,我就喜歡聽這種誇我的話。”
“沒了。”蘇我福姬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隨即皺了皺眉:“肚子好痛...孩子想要出來了。”
“沒事...我讓美穗子提前準備好了。”
推開門,新川結愛已經在裏面等候了許久。
蘇我福姬疑惑道:“這隻蜘蛛怎麼還在這?”
“閉嘴,鳥人!”
“行了你們兩個別吵了,話說孩子要怎麼才能生出來,我沒經驗啊。”
新川結愛攤了攤手,“我也沒經驗。”
蘇我福姬驚慌道:“我也沒生過啊......”
“算了,大家一起摸索吧。”
“女人生孩子你一個男人湊什麼熱鬧?”
“對啊...”蘇我福姬疼得滿頭大汗,咬着牙說道,“你去外面守着,我疼得無法控制那些士兵了......”
“那你們兩個加油啊!”
藤原星空壓下心中焦急的情緒,關上門,來到庭院當中。
那些被定住了的士兵在某個瞬間全都動了起來。
“呀啊――”
“拿下他!
吶喊聲,金屬碰撞聲,人體到底的聲音驟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