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成為神話吧，少年！
昏暗的夜色里，燃着一盞清涼油燈。
新川結愛跪坐在榻榻米上，衣裙寬鬆地鋪在她的身下，如一朵盛開的白蓮。
風從窗口吹了進來，案上的燈火晃了晃。
搖曳的光影中，她明亮的眼眸里，揉碎了世間所有的柔情。
中臣鐮足蜷縮在她的腳邊，張着嘴，神情猙獰，臉上肌肉的蠕動像是想要放聲大喊，但卻沒有任何人聲從那張着的口中傳出。
唯有“嘶嘶”的風箱漏風的聲音。
很快，他的身體開始不停地顫抖，在這一瞬間他整個人承受着旁人無法想像的痛苦。
如烈焰焚身，似蟻蟲啃咬。
新川結愛抱着他痙攣的身體，柔聲安慰：“很快就過去了，你堅持住。”
“嗚......”
他緊緊縮着身子，嘴唇在顫抖的同時，發出了似哭似喊的聲音。
隨後，他面容極度扭曲了一下，浮現出了萬分悲痛之色，彷彿想是要哭出來，但又咬緊了牙關，強忍着沒有發出聲音。
新川結愛無法幫到他什麼，只能盡量讓他貼着自己，用體溫傳遞一絲溫暖給他。
她在進來這個世界之前，曾問過老山神，為何會把那麼鏡子贈予藤原星空。
當時老山神回答她說：“藤原星空身上被種下了一顆種子，那是妖刀鬼徹里的那個惡靈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這顆種子會在適當的時機發芽，無限放大他內心最脆弱的部分，如果他無法走出來，那妖刀里的惡靈便會吞噬掉他的意識，取而代之。而鏡子，可以在他的意識被吞噬之前，幫他記起自己的模樣。”
人類是脆弱的，身體和心靈都是脆弱的。身體的脆弱可以憑藉外部因素來修復，比如肝臟壞了，可以換一個，比如手腳斷了，可以接上假肢。
但心靈的脆弱，唯有自身可以修補。
一個人如果可以戰勝他內心最脆弱的那部分，那他無疑是強大的。
“嗚哇~~”
中臣鐮足哀嚎了一聲，死死咬住了她的手臂，白皙柔嫩的肌膚瞬間被刺破，留下了嫣紅的鮮血。
新川結愛皺緊了眉心，摟着他的手顫抖了起來，卻仍然沒有鬆開。
過了一會，他鬆開口，掙扎了幾下，又一口咬了上去，同時，雙手也使出了全部的力氣，抓着她的胳膊，指甲很快便嵌進了皮下。
這連續幾次下來，原本安靜的屋內，便響起凄厲痛苦中帶着幾分無奈的喘氣聲。
新川結愛疼得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卻一直緊緊抱着他，讓他貼着自己，像矗立在漆黑中的燈塔般，為迷路的旅人指引歸家的方向。
他依偎着自己的燈塔，劇烈的疼痛感一波接着一波從腦海深處襲來，精神好像被無數只手在撕扯，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一點一點重新歸來。
無數的信息從視覺里飄過，聲音變成了波動起伏的線條，斷斷續續的畫面連在一起，逐漸朝着動態化演變。
喂，我叫雪野理紗，是個寫靈異的，你能給我提供素材嗎？
我可以給你錢哦。
哇，你長得好可愛，以後我就叫你星醬啦。至於我，你叫我姐姐吧。
打妖怪算什麼本事，我知道都市傳說Teke小姐在哪，你敢去嗎？
咦，好噁心，只有半邊身子的女人，你也敢親上去？
只要有愛，就算是都市傳說也可以？
你該不會是變態吧？
星醬啊，雖然人類的XP是自由的，但我認識好多心理醫生，你看......
喂，快告訴我，Teke怎麼不見了，你昨晚和她幹了什麼？
說話啊，你別躲在裏面不出聲，裝死的話，我是不會付你酬金的！
欸？
你怎麼哭了？
好啦，不哭，姐姐陪着你啊。
達摩女啊，你要去看看嗎？
該不會又是靠愛去超度吧？
果然，我猜對了，你又像上次那樣哭得一塌糊塗了。
振作一點好嗎，看到這樣的你，我也好難受。
每一個喜歡上你的都市傳說和妖怪都會死嗎？
為什麼要堅持？
我好像有點喜歡上你了，怎麼辦？
啊不行，你還那麼小，搞得我好像痴女一樣。
吶，藤原，我們來接吻吧。
和我接吻你居然吐了？
滾啊！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啊！
你擺着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給誰看呢？
藤原星空，你給我振作一點啊！
算了，反正我喜歡你，就算一輩子都得不到一個吻也好，我還是喜歡你。
你居然和夏希凜湊到一起了？
快說，姐姐的腿和她的腿比起來，誰的更好看？
在星醬面前，姐姐永遠是十六歲的美少女。
除了你，姐姐誰也不嫁。
我深深地依賴着你小小的身體啊。
星醬，要背~~
藤原星空是大英雄，是雪野理紗的大英雄！
老了，變難看了，你還會喜歡姐姐嗎？
我認識你那會，你才14歲吧，比我足足矮了一個頭。
你是在什麼時候長大的呢？
我這個備胎，只有等你和別的女人親熱完了才有出場機會是吧？
每次你捅自己一刀，我就要捅自己兩刀。
你當我是母豬嗎~~
吶，接下來就要放晴咯。
藤原星空，我真的比你大啊！
“呼！”
中臣鐮足長長吐了一口氣，顫巍巍地伸出手，用沾滿了鮮血的手在地板上寫下了‘雪野理紗’四個字。
靈魂深處傳來異常懷念的嗓音，似曾相識的女人正在另一個世界深情地凝視着自己。
他現在精神狀態非常差，那些飛速流逝的畫面根本無法記住，只能在他腦海里留下一個大概的信念。
這個叫雪野理紗的女人，對藤原星空來說，是超越陽光、空氣、水、塵埃、宇宙、時間、空間、愛情......等一切的存在。
“藤原...”
新川結愛手臂佈滿了淤青，但她的眼神卻依然溫柔如水，嗓音也沒有一絲變化。
“你快點醒過來，我們都在等你。”
中臣鐮足悶哼了一聲。
在這個瞬間，疼痛感被放大了無數倍。
嘴裏長出了獠牙，額頭上長出了一對犄角，背上長出了翅膀，手臂覆蓋上了一層鱗片，痛楚在蠕動，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體內啃食一般。
他彷彿看見一隻渾身染血的惡靈，走下由骷髏頭堆砌成的王座，朝着自己走來。
新川結愛看着瞬間變成了怪物的藤原星空，暗道一聲糟糕。
妖刀鬼徹里的那隻惡靈種下的種子，趁着他最虛弱的時候開始生長了。
“藤原...鏡子。”她焦急地喊道：“快想起來，鏡子在哪。”
鏡子可以映照出所有東西的形狀。
同時，也可以映照出事實的真相。
如此一來，我便要接受，我和福姬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荒誕不羈的夢而已。
中臣鐮足使勁錘了錘自己的腦袋，手指伸向了柜子的縫隙，新川結愛爬過去，從下面取出了那面落滿了灰塵的銅鏡。
“接着！”
銅鏡劃過一道弧線，落入了覆蓋滿了鱗片的手中。
中臣鐮足通過鏡面，看到了倒映在上面的怪物。
他眨了眨眼，視野里忽然變得也空無一物。
一片潔白的世界，頭腦無法運轉，身體也不聽使喚，宛如身處在清醒的夢境之中。
“你醒啦？”
他側頭看過去，一位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站在側邊。
“你是誰？”
“我？”那人臉上盛開了一抹如滲入了白色陽光般溫暖的笑容，“我叫藤原星空，你呢？”
“我...我也叫藤原星空。”
“原來如此，你就是我的對立面啊。”
“對立面？”
“是啊，我從來都不曾表現過膽怯，害怕。並不是因為沒有，而是因為懦弱的我，被我藏了起來。”
“我懦弱？”
“當然。不信的話，我問你幾個問題。”
“你問。”
“你為什麼活着？”
“不知道。”
“是為了誰嗎？還是為了某個原因？”
“不知道。”
“那我假設是為了誰活着，那麼你是為誰而活呢？”
“當然是為自己。”
“活着快樂嗎？”
“不知道。”
“討厭寂寞嗎？”
“當然討厭。”
“討厭痛苦嗎?”
“當然討厭。”
“如果只做快樂的事，那就不會有痛苦了對吧？”
“沒錯。”
“所以你就逃避了嗎？”
“逃避不喜歡的、痛苦的事情，沒什麼不對啊。”
“確實，只要遠離了痛苦，就不會有痛苦了。”
“藤原星空，哪一個是真正的你？”
“被依賴着的你？”
“被寵愛着的你？”
“還是一遍遍承受失去的你？”
“我......”
“說不出話來了吧，承認自己懦弱吧，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畢竟，誰都不是聖人啊。”
“你害怕失去小真，所以哪怕是妹妹，也自私地要求她一直喜歡你。你害怕失去蘇我小姐，所以哪怕是永遠沉淪在夢裏，也不願醒來。你害怕失去自身存在的價值，所以即便是遍體鱗傷，也要咬着牙去做那些自己不喜歡的事。”
“夠了，不要再說了。”
“可我就是你啊，我不說，你也能明白我心中想的是什麼啊。”
“我很討厭自己。”
“你看看這個世界，這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世界，沒有人的世界，自由的世界，不被任何事物束縛的世界，只要你不去想，就什麼都沒有。”
“你願意在這裏一直呆下去嗎？”
“你不願意的啊，活在什麼都沒有的世界，你不就等於失去了一切了嗎？你不就等於失去生存的價值了嗎？”
“你說你討厭自己，但討厭自己的人是無法喜歡和信賴他人的。”
“藤原星空，你還記得你喜歡的人嗎？”
“我...”
“想要知道生存的價值，首先你得承認自己的價值。”
“自己的價值？”
“對的，藤原星空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我有着大大小小的缺點，但我仍然深深愛着我。”
“確實，因為這樣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我是被許多人深深愛着的，獨一無二的藤原星空啊。”
“原來如此。”
“那麼，醒來吧，我們一起醒來吧。”
“醒來之前，我有什麼一句話想對自己說。”
“是什麼？”
“成為神話吧，少年！”
兩隻手牽到了一起，藤原星空再一次睜開眼，他看着銅鏡里自己俊秀的臉龐，大概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難怪這些年來每一次想要找回自己，都被頭疼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原來是因為鬼徹里的惡靈在暗中阻撓。
受此影響，自己心中脆弱的那一面在無形中便被放大了無數倍，完完全全蓋住了原本的意識，到了後來，更是完全放棄了尋回自己的意願。
幸好，我已經回來了。
藤原星空淡淡一笑，眼前忽然飄過一道提示。
【敢於直面自己內心脆弱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
【獲得技能：精神攻擊免疫。】
系統居然還可以檢測自己努力得來的技能...藤原星空有些愕然，但他也沒有去查看系統，而是看向了對自己更重要的東西。
“老師，我回來了。”
淡淡的、熟悉的嗓音響起在搖曳的燈火中，藤原星空坐在地板上，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新川結愛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朝他額頭上伸出，輕輕敲了一下。
手指觸碰到皮膚的瞬間，猶如被火燒到了一般迅速挪開，可馬上又被藤原星空反手握住，按在了額頭上。
“老師...”
他說：“好疼的。”
新川結愛笑道：“少來，我根本就沒用力。”
“傻瓜，我說的是你啊。”藤原星空伸出手，把她摟入懷裏，兩個人躺倒在地板上。
他剛才疼得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抱着新川結愛的手臂又掐又咬的，可把她折騰得夠嗆。
“還行吧...皮外傷。”新川結愛不太習慣着這樣親密的姿勢，扭開通紅的臉，不敢看他，“藤原同學...放手。”
“為什麼？老師不喜歡我抱嗎？”
“不...不是...我...”新川結愛嘗試把自己慌亂的情緒理直，舌頭打結地說道：“學生...不能這樣對...老師...”
藤原星空貼着她的臉，笑着問：“那你說，學生要怎樣對老師？”
“要...要尊敬...”
“我很尊敬老師的。”
“要...要聽話。”
“我也很聽話。”
“還有...學生不能...不能輕薄老師。”
“什麼叫輕薄？這樣嗎？”
“是...欸？唔~~”
嘴唇被堵住了，新川結愛羞怒地用小拳拳錘了一下他的胸口，然後，她害羞地閉上了眼睛，雙手也在不知不覺中環上了他的脖子。兩道身影在這燈光昏暗的房間裏融在一起，夜風微暖。
過了很久，昏暗中傳來了兩人急促的喘息聲，以及她氣勢十分不足的教訓：“那個…藤原同學，學生也不能親老師…”
“知道了。”
“還有…剛才親一下就算了…不能有第二次。我才沒有喜歡你啊，你不要誤會…”
“真的沒有嗎？”
“沒有……”
“我覺得這個問題有必要再次驗證一下。”
“欸？你想怎麼驗證？”
藤原星空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嘴唇。
“唔～不是～不能親～！”
新川結愛輕微掙扎了一下，拒絕的話全被堵了回去，很快她便迷離且生澀地回應他的親吻。
等兩人再一次品嘗了彼此嘴唇的甘甜后，新川結愛狠狠錘了一下他的肩膀。
她咬着水嫩的嘴唇，那裏微微腫脹，而且燙得厲害。她想着剛才自己被欺負時的心慌意亂，略有些委屈地說道：“藤原，我生氣了！”
“為什麼？”藤原星空嗅着她身體傳來的芬芳，舒服地哼道：“好香啊，身體也好軟。”
“我承認，我是覺得你很好，我也喜歡這種感覺…但是…”
新川結愛現在的心情很複雜，有欣喜，有輕鬆，也有一點委屈。
“但你怎麼也要認真追求我，等我同意后，你才可以親我吧…我感覺這樣好草率啊…一點也不浪漫…”
藤原星空打趣道：“老妖怪也會這麼少女心的嗎？”
“好啊，你還罵我老！”新川結愛氣鼓鼓地瞪着他，噘着嘴說：“現在我開始討厭你了！”
“可我很喜歡老師，怎麼辦？”
“不聽不聽，不想聽你說話！”
“美穗子…”
“欸？”新川結愛迷糊地應了聲，藤原星空忽然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靠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真的好感激你，在我快要忘記自己的時候，仍然對我不離不棄。”
“你對我的關懷，無論經歷了多漫長的歲月，我都會深深的記在心裏。”
藤原星空把臉抬起來，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里清晰地流露出‘我喜歡你’的意思。
新川結愛清麗的容顏上騰起大片的紅霞，眼裏水霧瀲灧。她心裏亂糟糟的，有些羞羞話想要說，但到了唇邊卻又全都咽了回去。
等察覺到自己快要淪陷了的時候，她猛地捂住了滾燙的臉頰，那慌亂的眼神，像草原上受到了驚嚇的小兔子一樣可愛。
這個世上的甜言蜜語有千千萬，但再多的對白，都不及她因你而臉紅的那一剎風情。
夏夜，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但天空仍隱隱發亮。
兩人摟着說了一會悄悄話，彼此的氣息直衝鼻孔，蟲鳴聲聲可聞。
藤原星空起身在房裏找了一會，才在柜子的縫隙里找到了鬼徹和鬼切兩把刀。
新川結愛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催促道：“我們回去吧。”
“等一等。”藤原星空擦出兩把刀上的灰塵，說道：“我們先去救人。”
“我才不想看到那隻姑獲鳥。”新川結愛撇了撇嘴，當時那隻姑獲鳥當著自己的面和藤原做那種事，她都恨不得用自己尖尖的蜘蛛腿直接戳死那鳥人。
自知理虧的藤原星空也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弱弱道：“那老師在一邊等等我好了。”
“可你去了也沒什麼用，她已經死了。”新川結愛遲疑了下，還是決定讓他認清事實的正相。
“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一切，都只是歷史的投影，她無論如何都會被燒死，你除了眼睜睜看着她被燒死在，什麼也改變不了，這又是何苦呢。”
藤原星空走到了門口，看着遠處傳來的火光，蘇我福姬就在那裏，他相信，她也一定在等着自己。
“總要試一試的啊。”藤原星空回過頭，露齒一笑：“無論如何前路有多艱難，都不會輕言放棄。這樣的藤原星空，不就是你千辛萬苦找回來的那個嗎？”
新川結愛沉默了片刻，臉上掀起了發自心底的燦爛笑容，如黑暗中盛放的曇花般耀眼。
是啊，這才是你最令人心動的那一面，也是我想要看到的那一面。
我感動於你的所做所為，就像是一個少年英雄越過艱難險阻，為了夢想而不斷拼搏的浪漫故事。
雖然故事的結局不一定可以十全十美，蝴蝶終究飛不過滄海，而你，也會體驗一個接一個的悲劇結局。
但無論結果如何，當你決定重新踏上征程的那一刻，這個故事便註定不會是一個平凡的故事。
我期盼着，與你一起，在這段冒險之旅里攜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