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平原郡守卓(續)
第一百八十九章平原郡守卓
“現在的情況,最要緊最迫切要解決的,還不應該是四面受敵,剛才想起徐州要嫁曹氏女的事情,我就又想到另外一個事情。”卓逸夫嘆了口氣,手裏捻着茶杯,對戲志才的奚落也不以為意,反而憂心忡忡忽然這樣說道。
程昱一拂美髯,微微皺眉,稍稍一想,當時便知卓逸夫的擔憂了。
卓逸夫心裏想着現在最迫切的問題要怎樣解決,一面也等着這兩個頂級的謀士會給自己出個什麼主意,豈知過了半晌沒聽到他們說話,不由心裏有些納悶,難道現在這個問題還不是問題?
於是抬頭一看,看見的就是戲志才和程昱相視而笑的場面,心裏頓時鬆了口氣,看來不是自己考慮的過頭,而是和這兩個聰明人想到一起去了。
再看他們的樣子,想必現在已經有計較了,於是笑道:“兩位先生不厚道啊,既然已經想到並有了解決之策,還不速速道來!”
戲志才自去喝茶,示意程昱先說。程昱也不推辭,直奔主題道:“主公所慮甚是,目前我平原最要緊的,就是主公的身份問題。原平原郡守已經伏法,嚴格說起來,在沒有得到朝廷承認之前我們是沒有理由長期佔據這裏的。畢竟漢室尚存,大義名分還在朝廷里,如果沒有得到朝廷的承認,我們終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啊。”
卓逸夫按按額頭:“是啊,如今朝廷,純粹是完全按照董卓意思辦事的一言堂,若要得到平原郡,繞過劉岱不是難事,但要是讓朝廷里承認現狀,只怕不易啊。當時在虎牢關,我們可就成了他的眼中釘了。”
程昱捻須而笑,連連擺手,道:“想是主公這兩日睏乏了,其實這個大義名分,先生與我也曾說過,只是這件事的確是頭等要事,卻不是難事。”
卓逸夫一喜:“先生此話怎講?”
程昱正色道:“倘若朝廷還能掌控大局,我們在平原郡的這一番努力,未必能如願以償。雖說我大軍在十八路諸侯里,為討伐董卓立下不小的功勞,但在朝廷看來,我們終究是靠暴力打下來的,事成之後再要求朝廷給與名分大義,必然要遭受那些老大人們的責難。董卓則不同,十八路諸侯會盟,已經顯示出足夠讓他心驚膽顫的目的。聽說諸侯剛剛會盟之後,他就派人去跟孫堅將軍聯絡,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來,董卓還是很樂意跟諸侯里的人聯盟的。如今北方大地上,曹操袁紹等人,董卓必然不敢與他聯盟,這兩人,家底乾淨,就算他們兩人願意和董卓來往,他們的虛名也不允許。而其餘諸侯,有的董卓看不上,有的雨曹操袁紹交情非淺,有的就算結盟也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
戲志才替程昱倒了一杯茶送過去,接過了他的話頭:“而我們則不同——主公既無望族虛名的連累,又有不下曹操的威望和能力,如今又有平原郡這等要衝,董卓麾下的謀士,眼界也很不錯,他不會看不出這一點。董卓此人,名為國賊,實乃梟雄,只是此人性情急躁,因此不可能成就大事,必然為他人所敗。但主公昔日討伐董卓展現出來的實力,以及和曹操往來也算不淺,他不敢也拉不下面子來和主公聯繫。如今,平原郡既在我們手裏,倘若遣一使者往長安去,董卓必然會藉此事先賣主公一個面子。劉岱與我軍大戰,已引發諸侯們下一輪的征戰,距離董卓最近的就有曹操,若是主公能對董卓稍稍透露出一點善意,此事定然能成,或許……主公不僅會得到平原郡守,還會得到征北將軍征東將軍的名號。”
卓逸夫靜靜聽着,一聽兩個謀士這麼一分析,恍然大悟。
但對什麼征東征北將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至少現在一點興趣都沒有。沒有那個實力為前提,一切名號都是致命的毒藥。假如自己得了征字將軍,曹操必然會鼓動袁紹,袁紹一旦完全拿下冀州,自己要面對的,將是現在還把持着天下大部分地方的四世三公門生故吏們的討伐。
但要是不想讓董卓這個不可靠的卻可以作暗地裏的盟友太過“大方”,又該怎麼辦呢?
戲志才慢悠悠一笑,有點智珠在握的意思:“主公無須擔憂,董卓雖然沒有太大的戰略智慧,但李儒不是常人。往長安去的使者,還需要好好挑選,給朝廷的上書,仲德有大才,可以請他來動手,李儒必然能明白言下之意。”
卓逸夫點點頭:“好!魏延他們也應該收拾完殘局了,那麼,明天一早就讓人去長安吧,這件事辦妥了,就得回頭解決徐州曹氏女的事情。”說完又狡黠道,“不過,主公,那曹氏女能拿得出手,定然有過人之處,主公果真不考慮?”
卓逸夫拿這個聰明豁達的謀士沒有辦法,只能白了他一眼:“先生現在還孤身一人,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如我代先生去徐州求這曹氏女如何?”
戲志才哈哈一笑:“這等美事,屬下可無福消受,還是主公自求的好。好啦,曹操軍現在到哪裏去了,屬下還沒有參透,主公好生歇息,我與仲德再商議商議,哎呀,傷腦筋啊。”
程昱也笑道:“先生所言不差,平原郡既已經到手,接下來不僅要發展鞏固,還應該放眼外面的世界才行啊。主公,陳留曹操,渤海袁紹,甚至長安董卓都在四處求才求賢,我平原郡雖小,但也能容得下猛虎良臣啊。”
卓逸夫心道:“我也想啊,什麼賈詡田豐,劉曄徐庶,我還想一網打盡呢,但小小的平原郡,還不值得讓這些人跑過來啊。再說了,這世道,上位者選謀臣猛將,謀臣猛將也在選擇自己心儀的買家,大勢還不太明朗,這些個諸侯的發展餘力還沒有顯露出來,憑什麼讓人家跑來效忠啊!再說了,這四世三公的招牌沒完全倒下之前,那些個名門望族出身的謀士猛將誰能看得上咱呢。”
被程昱這麼一說,卓逸夫心情頓時沉悶下來,擺擺手示意兩人先去,自己在地上來來回回老驢拉磨似轉了半天,最後把自己轉暈了才回屋去了。
董卓最近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很悲哀。
年齡也不是太老,但這世界能活過六七十歲的能有幾個?董卓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出身貧寒,一身富貴都是從戰場上一刀一槍打出來的。這些年的征戰,身上留了多少明傷暗疾,他自己都說不來。他不想就這麼窩窩囊囊地死了,畢竟與天下人為敵,比黃巾軍更兇狠地對待皇室,倘若成功還好,一旦失敗,他在這天下再無立足之地,甚至連子孫後代的立足之地都沒有。
陳勝吳廣都能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董卓覺着自己不比他們差,為什麼就不能呢?
董卓是個武夫,但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麼粗鄙。他也讀史,知道點歷史。對比大秦滅亡到大漢當立這段時間內,先是陳勝吳廣造反,然後楚漢爭霸,最後天下就定了。這和現在這個世道是多麼相似啊,朝廷腐爛了,恐怕不比秦二世那會兒好多少,然後黃巾軍造反,動搖到了這個大漢王朝的根基,在董卓看來,接下來就應該是爭奪資源形成一方諸侯,最後消滅這些個望族名門的法度建立新朝。
可自從自己進了國都到現在,董卓覺着好像老天都不保佑自己,亭長劉邦都能成就大事,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呢?
這些天他反覆考慮過,他覺着自己的條件遠比劉邦要好得多了。當今天子在他手裏,山東的兵馬大部掌握在自己手裏,天時地利都佔着了。再然後,自己比劉邦這個破落戶沒什麼上進心的傢伙個人能力要強得多,同時既有勇武,也不想項羽那樣不懂得用人,為什麼事情就不能成呢?
想劉邦和自己差不多一樣的出身,他能最後打敗貴族出身的項羽,這跟自己多麼相似啊。
越是想不通,董卓越是生氣,越是生氣,就越是心情煩躁,加上這裏算是西涼軍的地盤,他的大軍軍紀本就散漫,如今更是肆無忌憚,董卓原本也聽李儒說過軍紀的問題,但心煩意亂之下哪裏會去考慮這麼多,每一次都擺擺手敷衍過去了。
看看天色,董卓覺着該到下朝的時候了,躺在榻上的肥碩身子靈巧地轉了個身,舒服嘆了口氣,眯起了眼睛。
果然,沒有多久,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傳來,在外面停頓了片刻,換上了輕巧的步子。
董卓知道是李儒,不等他在外面請見,揮手讓服侍的俏麗女婢下去,懶洋洋道:“文優回來了?進來罷,朝里可有大事不決么?”
李儒又消瘦了幾分,微微弓着身子在門外恭恭敬敬地聽董卓把話說完,然後才抬起頭來走進屋子,又微微弓下腰去,欠聲回答道:“相國,朝堂里一切照舊,只是……”
董卓霍然翻身而起,一雙細長的眼眸登時眯了起來:“喔?只是什麼?”
李儒心裏暗暗嘆息,這個岳父,什麼都好,能決斷,有魄力,但殺心太重了。他是貧寒出身,如今已有如此顯赫威勢地位,原本坐擁關西靜候關東大變,然後揮師東出,天下可得。
但他放着劉邦的隱忍和等待不學,偏要學項羽的霸者之術,天下大亂,民心如蟲,當以懷柔取民,以籠絡分化之術對付那些個名門望族,可他只求痛快,又過分信賴武力,這種手段只適合打,不適合逐。
李儒敢肯定,只要自己現在說某個大臣甚至民間某一里有什麼不正常,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如狼似虎的西涼軍定然會將千百顆人頭送來相國府門前。
李儒猛然心口一疼,乾澀的感覺從心口直往咽喉里竄,他的身軀很單薄,肩膀也不足夠硬朗,太多太大的擔子,他擔負不起了。
“我累了啊。”不止一次地,李儒這樣心裏對自己說過。
“相國放心,沒有人敢忤逆相國,今天兗州發生了一件事,劉岱和卓逸夫打起來了。”李儒微微閉了下眼睛,趕緊把事情開了個頭,再讓董卓發作起凶心,恐怕長安城又要屍橫遍野了。
董卓一聽,寬大如蒲扇的手掌狠狠一搓:“哦?真打起來了?結果怎樣?”
李儒笑道:“劉岱大敗,卓逸夫已經徹底掌握了平原郡。”
董卓一陣失望:“曹操這豎子,劉岱這廝怎麼這麼快就把平原丟給他了?這豎子,這豎子!不行,文優,你速叫呂布帶領一軍殺出關去,最好能在曹操這豎子後面狠狠來他一下!”
李儒笑道:“相國不用擔憂,卓逸夫已經徹底和曹操決裂啦,奪取平原郡,是這個卓逸夫自己的意願,曹操派大軍暗地裏接應了劉岱逃回老窩了。”
董卓大喜,哈哈大笑,背着手在地上走了好幾個來回,又不無失望地咬牙切齒罵道:“卓逸夫這豎子,可恨當時在虎牢關前壞我大事。若是沒有這件事,他打敗劉岱,我肯定會給他個官位名爵,幫他殺死曹操,可恨,可惱!”
李儒對董卓的心思很清楚,董卓不是無謀之人,昨天他還隱約透露出如果卓逸夫真的和曹操鬧翻的話會怎麼怎麼幫他一把呢。
於是笑着說:“相國息怒,息怒,卓逸夫年輕氣盛,當時也是為了出風頭,他那會子哪知道這些諸侯肚子裏地男盜女娼?這不,今天他排遣了使者來和相國修復關係,人就在驛館裏,相國倘若得空,不妨見他一見,以後見了卓逸夫,也好有個奚落的話題。”
董卓嘿然轉頭,瘋獅子一樣狠狠叮囑李儒,李儒大駭,急忙一彎腰又低下頭去。驀然卻聽董卓大笑,道:“文優啊,你怎麼都和我不說真心話啦?以前你可不會這樣啊!”
李儒肩膀一顫,沉默着沒有說話。
董卓冷哼一聲:“當真以為老夫老糊塗了么,不,老夫清楚得很。這天子雖然在老夫手裏,但老夫的出身決定不可能最大可能地利用,這些個關東諸侯,說老夫是國賊,其實不過是老夫做了他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孟子說,不患平而患不均,就是這麼意思。嘿,卓逸夫這豎子,出身與老夫無二,他要真能低下頭來求合作,老夫怎會為一時之氣拋棄大好的形式不顧?文優哪,你應該記住,你是老夫的女婿,就跟老夫的兒子一般無二。你也很清楚的,你是一心為老夫好,不時對老夫有勸阻之功,老夫當時會發怒,但絕不會像對待別人那樣對你。你心裏有事,大可不必像那些個阿諛奉承之徒一樣,拿好聽的話來敷衍老夫。”
李儒唯唯諾諾急忙應是,董卓忽然間又換了和顏悅色的面孔,拍拍李儒的肩膀:“好啦,卓逸夫既然已經得到了平原郡,那就以朝廷的名義,給他平原郡守——不,給他兗州牧的地位,再加征北將軍,至於名爵,你看着辦就好。”
李儒苦笑一聲:“相國,這征北將軍,卓逸夫力薦渤海袁紹。”
“什麼?”董卓厲聲大喝。
李儒急忙又勸:“相國息怒,卓逸夫排遣使者來長安,這是第一步透露出示好,這請封袁紹為征北將軍冀州牧,乃是第二個示好。”
“哦?說說看!”董卓眯起了眼睛,將抄在手裏的手戟又丟在了地上。
“相國,袁紹如今身在渤海郡,天子也沒有承認,不顧只是靠着他四世三公的名聲維持而已。相國,渤海在冀州內,假如封這豎子為冀州牧再加上征北將軍,我們付出的只是一道聖旨,而冀州,收穫的將是韓馥和袁紹的離心甚至大戰,冀州若戰亂起來,卓逸夫那裏必然分出力氣來防備劉岱曹操,讓這些個關東諸侯自相殘殺,豈不是相國之福?”李儒挪着步子走到董卓身側慢慢分析道。
董卓是知道這個女婿的,見他鬢角汗珠上已經見了花白,心裏也有點嘆息,示意他坐在椅子上:“文優,坐着說。只是按照你這麼說的話,卓逸夫所求的,只是平原郡這麼一點地方?”
李儒笑道:“此事並不難,他卓逸夫既要求平原郡守的位子,又不想要征字號將軍,我們當然可以在允諾他的同時,再要求他在平原郡附近做點什麼事情。答應他的請求,但與答應請求一起下發的聖旨上,我們可以加上我們的條件,卓逸夫如果要得到他想要的平原郡守,那麼,我們的要求如果不算太過分,他也只有答應了。”
董卓想了想,點點頭:“可,就按文優的意思去辦。來人啊,從府中挑些補品,待會兒給文優送過去。”
站了起來又道:“文優,你家裏我讓人去說一聲,你就留下來,跟老夫一起吃飯吧。”
李儒低頭應是,但心裏總覺着應該在聖旨上還加點什麼,究竟加什麼,他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
三天之後,董卓點過頭的通關公文連同朝廷里宣旨的使者一起來到了平原郡,從此,平原的旗號就變成了“平原郡守卓”。
但平原上下人等歡欣鼓舞的同時,眼睛裏也有憂患,聰明人都知道,平原郡守是得到手了,可征北將軍呢?要這個征北將軍也一併落在卓逸夫頭上,剛寧靜了三天的平原郡,又將屍橫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