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春香娘

第十四章 春香娘

進入三道區域后,狄仁傑注意到周邊的坊樓明顯多了起來,即使熄滅火把,周圍的燈籠與篝火也足以照亮腳下的道路。

多的不光是房屋,行人數量也明顯翻了幾番——在六道區域,營地外幾乎就是荒地,走上小半個時辰也不一定能遇上一個人,從四道開始,他們便彷彿由郊外來到了城鎮,並且大家穿着的衣服也從厚實的皮襖變成了清爽的寬袖長袍。

“這裏……確實變熱了。”李元芳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道。

“因為我們正在靠近石柱。地下沒有四季的變化,只有冷熱不斷交替,夏天時更熱,冬天時更冷。”蔡飛燕一邊脫下外套一邊介紹道,“所以營地里的人一般僅需準備一套衣服即可。”

“不應該是冷一套,熱一套,加起來兩套衣服嗎?”李元芳不解的問。

女孩笑了笑,“一套共兩件,熱的時候脫掉厚的,冷了再穿回來——就像我這樣,如此一來能剩下更多銀子。”

一套衣服又能值多少,李元芳剛想這麼說,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因為他注意到對方的貼身單衣上打滿了補丁,顯然好些年未曾換新過了。

“有一個問題我忍耐好久了,”麥克好奇道,“你和蔡夫人是什麼關係?母女嗎?”

“養女。”蔡飛燕大大方方道,“聽蔡夫人說,我是被她從天上墜落的廢坊里找到的。”

“墜落下來的……廢坊?”狄仁傑皺起眉頭。

“是,那時候我還只是個襁褓中的嬰孩。從百尺高空墜下,怎麼看也不像是能倖存的樣子,但我偏偏活了下來。蔡夫人說我一定會飛,才能保住性命,因此給我取了個名字叫飛燕。”

換而言之,她是被雙親故意丟棄在廢坊中的。至於選擇廢坊的理由,無非是想利用坊室的塌落來抹消證據。

“抱歉……”麥克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該詢問這個。”

“無妨,其實只要你對外圈營地了解得多了,自然就會明白,在營地的環境下不可能有孩子誕生。”蔡飛燕的語氣倒十分輕鬆,“每個人光是照顧自己就筋疲力盡了,哪可能養上無法幹活的妻女好幾個月。幾乎所有的家庭,都建立在領養基礎上。只有生活在三四道的人,才擁有生育的權力。”

這句話讓同行的四人一時有些緘默。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百器堂的老闆也要跟着我們來查案?”李元芳大概是想緩解現場氣氛,換了個話題道,“大理寺和虞衡司總不是你的目標客戶吧?”

“咳咳……那當時是各位需要我。你們對地下世界不熟,若有一個嚮導更方便行事,而我——就是最合適的人選。”麥克連忙說道。

“但我們現在已經有蔡姑娘做嚮導了啊。”

“她只是帶着你們去見鬼市的陰隱客,不等於接下來幾天也會一直跟着你們。我就不同了,店子有方掌柜看着,時間充裕得很。”

蔡飛燕微不可查的掃了李元芳一眼,“其實,我多當幾天嚮導……也問題不大。畢竟狄大人和元芳閣下都是六道營地的恩人,我理應優先滿足二位所需。”

“你聽到了嗎?”李元芳攤開手,“所以麥老闆,你可以回四柱了。”

“請不要如此絕情好不好?”麥克露出尷尬的笑容,“我之前好歹也幫過兩位解決了營地危機,怎麼說都算是同一條戰線上的人吧?”

元芳不依不饒,“那你說說跟着我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不說清楚那隻能抱歉了。”

“咳咳……在下主要是想和各位交個朋友,以後萬一店鋪開到地上去,還望各位多多照拂。”

“說得這麼含蓄幹嘛?不就是想和大理寺、虞衡司拉關係嗎?”蔡飛燕冷哼道,“我看你們現在就可以趕他走了。”

“確實如此。”狄仁傑掃了麥克一眼,“別忘了你是一名走私犯,等到此案了結,我自會來查你的事情,不要以為能逃過律法的審判。至於拉關係更是想都別想……”

“那我只是同行的路人總可以了吧?”麥克只得無奈的聳肩道,“作為一名地下商人,也應該有拜訪鬼市的權力。蔡小姐,這你總不會拒絕我了吧?”

“如果你不給我和狄大人添麻煩的話。對了……把你的店鋪也從內圈搬到六道來吧,這樣我可以勉為其難帶你去見老闆娘。”

在一陣互不相讓的鬥嘴之中,凝重的氣氛逐漸消散於無形,人群里甚至泛起了淺淺笑聲,狄仁傑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不過他注意到,司馬章望着這一幕的表情竟有些走神,就好像勾起了什麼回憶一般——對於看重秩序,並不願與地下居民親近的人來說,略有些稀奇。不過很快他便收拾起心緒,回到了平日裏冷眼旁觀的模樣。

蔡飛燕帶着大家登上一座坊樓,來到四層的一個拐角處,“我們到啦,這裏就是十里香客棧了。”

“呃……”李元芳咽下一口唾沫,右手按在了腰間的飛輪刃上,“你說這是間黑店,我也覺得沒什麼問題……”

狹窄的過道上,好幾個蒙面客倚靠在欄杆邊,正眯着眼打量着他們一行人。從對方佈滿青筋的胳膊與半隱半現的面紋便可知道,這幾個傢伙絕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而十里香客棧的招牌,就歪歪斜斜的掛在過道盡頭——天知道它多久沒被打理過,上面已經鋪滿了一層細細的灰塵,仔細看的話,牌角邊還留着幾片乾涸的血跡。

“放心吧,這家店子雖然不太出名,但老闆娘不是個壞人,釀酒的手藝也相當精湛,這兩點我都可以保證。”蔡飛燕穿過虎視眈眈的蒙面客,率先推門走入店內。

“歡迎光臨十里香,請問是住宿還是——喲,這不是飛燕姑娘嗎?”

一位穿着露肩短衫與束腰群、年紀在二十七八左右的嫵媚女性放下手中的酒壺,朝蔡飛燕揮手招呼道,“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

這位應該就是蔡夫人所說的客棧老闆春香娘了,狄仁傑心中暗道。跟過去的同時,他也將整個店鋪快速打量了一遍——讓人有些意外的是,店內的裝潢要比外面精緻得多,佔地雖然不大,但到處都透露着一股用心之感,比如櫃枱後方用了整整一面牆來做酒水的展示櫃,各種年份的酒和價格都標明得一清二楚。又例如所有桌椅皆被擦拭得乾乾淨淨,桌上的花瓶里還插着一簇鮮活的白花。

如果只是從外面打量客棧的模樣,決計想不到它的內部風格差異竟會如此之大。

蔡飛燕指了指身後四人,“我給你帶來了幾位客人。”

“哦?那感情好!我這空房多得很,想住幾天都成。”春香娘撫掌道。

“他們不住店。”蔡飛燕伸出一根手指,在枱面上來回比劃,“這些人……為此而來。”

狄仁傑微微挑眉,那是某種暗語么?

“你確定?”春香娘深深看了她一眼。

“蔡夫人讓我送人過來的。”蔡飛燕攤手道。

“我明白了。”春香娘拿起一個銅鈴,左右搖晃起來,“各位不好意思,本店的營業到此為止,無論是酒水飯菜,這頓都免了。住店的客官請趕緊回房,若只是用餐的客官,請立刻離開客棧!”

屋子裏的客人也就三桌而已,其中兩桌快速散去,唯獨剩下的那桌無動於衷。

“客人,不好意思,本店今天已經打烊了,還請速速離去。”她又重複了一遍。

“憑什麼啊?老子飯都沒吃完呢!”

圍坐於此桌的四名男子有些不悅了,其中一人站起身來,將筷子扔在地上,“又不是不給錢,有你這麼催的嗎?”

“這一頓費用全免,所以——”

“老子偏不。這酒不喝盡興,休想叫老子離開!”

“老闆娘,你這麼急着趕人走,是不是因為新來的這幾位雛兒啊?”

“哼,一個個長得倒挺俊俏,就是不知道中不中用。”

狄仁傑微微蹙眉,向前一步,卻被蔡飛燕攔了下來。

「不必。」

她用嘴型說道。

還未將疑問道出口,一個身影已如流光般從狄仁傑面前閃過,同時帶起的還有一縷薄荷香。

只見春香娘旋轉半身,高抬右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在站立男子的頸脖間,僅僅一個照面就讓後者一聲不吭的倒了下去。

“你這娘們,好膽子!”

其餘三人噌的站起,拔刀的拔刀,拿劍的拿劍——在地下世界,隨身攜帶刀兵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任何時候只要爭鬥一起,就意味着見血或者是殞命!

春香娘顯然沒打算給他們這個機會,先是兩記擺手刺拳直中兩人面門,令其鼻樑應聲寸斷,接着踩上桌面高高躍起,從半空倒翻身體,單腳劃出一道完美弧線,劈落在最後一人肩頭,力道之大生生將他重新壓回椅子上,並將木椅坐了個粉碎!

四人頓時失去了反抗能力,只能在地上來回打滾呼痛。

“徒兒們,幹活了!”春香娘拍拍手,朝門外喊道。

“來了!”衝進屋裏的竟是那幾名蒙面客。

“把這幾個扔到街上去,順便把錢袋搜颳了,就當是給客棧的賠償費。”

“是!”蒙面客手腳利落的將四人扛起,眨眼便消失在門口,春香娘則望着散落一地的花瓣嘆了口氣,似乎頗有些惋惜它們沒能逃過這場風波。

“好、好厲害的身手……”李元芳咂舌道。

“能在第三道區域內立足的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麥克小聲肯定道。

“那麼……你們這是打算要去鬼市咯?”春香娘走回到櫃枱前,目光依次掃過眾人——比起一開始看到的嫵媚神情,此刻她的眼中多了一份銳利。

“正是。”狄仁傑先前一步道,“我是大理寺——”

“停停,你們不需要告訴我身份,我也不打算知道。”春香娘從櫃枱下方取出一疊黃紙,推到四人面前,“把你們想要得到的東西寫在上面,然後疊好交給我。另外每張紙收費五百兩銀子,也請一併附上——可以是銀票、珠寶、或是其他等價物。”

“五百兩?”麥克震驚了,“這個價格差不多能買一支最新型的阿爾卡納機械臂了!在你這兒就買巴掌大一塊黃紙?”

“沒錯,你也可以不去鬼市,那樣一分錢都不用出。”春香娘打了個哈欠,“我做生意喜歡明碼標價,選擇權在你。”

“但我聽說,能不能進入鬼市不在於陰隱客,而在於開辦鬼市的人。”狄仁傑平靜的說道,“既然如此,為何現在就要將交易物寫明出來?”

“總算有個聰明的傢伙了。”春香娘笑着看向狄仁傑,“像什麼價格太貴啦,憑什麼要為一張紙付錢啦,都是些蠢問題,那些人根本意識不到自己並不是為一張紙而付錢,他們所買的……是一個與鬼市溝通的機會。”

“但你聽說的話里同樣有謬誤之處,因為鬼市的客人分兩種,一種是期客,一種是臨客。你們屬於后一種,在提出索求之物前,沒人知道你們要什麼,鬼市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有這樣的資源,因此需要先將你們的來意傳達上去,方能得知接下來的交易能不能達成。”

“原來如此。”司馬章若有所思道,“如果我要的是一顆千年龍心,這五百兩銀子就等於扔進水裏了吧?”

“怎麼會,是扔進了我的荷包里。”春香娘掩嘴輕笑道,“不過你理解的方向倒沒問題,過於不切實際的索求不僅會浪費彼此的時間,也會在一定程度上折損鬼市的信譽,因此與其讓客人白跑一趟,不如事先就確定好交易的內容。”

“那期客呢?”狄仁傑問。

“期客就簡單多了。他們大多擁有一件到數件珍稀異寶,這些寶物很難用金錢衡量,也不方便公開叫賣。鬼市這時候提供的便是一個可供秘密交易的場所——每隔一段時間便將期客邀請過來,讓他們相互洽談,以物易物,鬼市從中抽取一定的介紹費即可,很好理解對吧?”

“而這些期客,則是由你們——也就是陰隱客來負責拓展與邀請。”狄仁傑瞬間明白了對方所指的「謬誤」在哪:陰隱客本身就是鬼市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而不單單隻是引路人而已。

“正確,你果然很聰明。”春香娘的眼中露出了一絲欣賞之意。

狄仁傑寫下自己需要的東西后,將紙條折好交給對方,“所有的陰隱客,都像你這樣行事嗎?”

“當然不是。事實上我也不清楚鬼市有多少陰隱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從未規定過什麼引路規則,想怎麼做全視我的心情來定。”春香娘收下紙條的同時,順帶在狄仁傑的手背上摸了一把,“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十分高興的話,免費傳達消息也不是不可以喔。”

“咳咳……”李元芳清了清喉嚨擠上前來,“老闆娘,我的目的跟狄大人一樣,可以不買黃紙嗎?”

“不行,只有購買者方可獲得進入鬼市的機會。”春香娘斷然回絕道,“既然目的一樣,又不捨得花錢,那去一個人不就行了嘛。”

“誒……可是我哪來那麼多錢啊。”李元芳一臉沮喪。

“那就別打腫臉充胖子了,在這兒等着也是一樣。”蔡飛燕雙手抱胸道,“有我陪着你呢。”

“我寫好了。”

“我也是。”麥克和司馬章同時交上了各自寫好的紙條。

“你真要去?”李元芳瞪着麥克,“這可是五百兩銀子,難道你也有想向鬼市索要的東西?”

“這可是大名鼎鼎的鬼市,我作為一個商人兼冒險家,豈有錯過的道理。”麥克的語氣難得正經道,“心疼歸心疼,但這個機會錯過的話,誰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我可沒把握能引起一位陰隱客的青睞。”

“既然錢和索求之物我都已收到,那麼各位請在此等候。”春香娘嫣然一笑,邁步朝裏屋走去,“千萬不要試圖跟上來哦,我的徒兒會看住你們的。”

“總感覺不太踏實……她要是卷錢跑了,我們估計也追不回來了吧。”李元芳盯着晃動的帘布小聲嘀咕道。

三張黃紙就是一千五百兩白銀,足夠一個人在地上長安逍遙半生了。

“你會這麼說,是根本不清楚「陰隱客」這個名號的意義。”蔡飛燕眼中露出了一絲嚮往之色,“如果她願意將這個身份讓出來,哪怕幾萬兩銀子都有人搶。它意味着鬼市之門從此敞開,還能有機會接觸九柱之主,這些意義豈是錢能夠輕易衡量的。”

李元芳算是看出來了,“你想成為陰隱客?”

“地下之人誰不想?只不過要求太高,大家又不知道門路罷了。”女孩略有些悵然道,“我也問過老闆娘,但她始終不願告訴我,還說這條路極難走通,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才有一絲實現的機會。”

“聽起來就不像什麼好差事,當不成也沒什麼好惋惜的。”李元芳寬慰道,“一張黃紙五百兩,哪怕是黑街高利貸的收益都沒有這麼驚人。”

“但它至少能讓營地的大家過上好日子啊……”蔡飛燕看着自己的雙手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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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筆計劃:機關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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