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悔過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陳恆一臉疑惑的道。
“你不認識我???”,燕歸用手指着自己,滿臉疑惑。那雙烏黑的眼睛,清澈至極,甚至可以倒映出陳恆的臉龐。
“蘇小姐,你知道我的心意。你也知道我有心愛之人。你我之間的婚事只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
聽着陳恆的話,燕歸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可真正讓她寒心的是他的最後一句話,“更何況……你的父親當年可是血洗我們陳家”
他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寒冷的氣息使得她渾身打了一個冷戰。
“血洗”燕歸獨自嘟囔着,身前的男人冷冷的看着她,她不記得,不記得,不記得這段記憶。
“求求,告訴我吧”
她內心訴求着,告訴我吧,告訴我吧。
在這個夢境,她所不知道的,那些過往。
“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麼”
“嗯?”
“我說……”陳恆拿起兩杯酒,一杯遞給燕歸,一杯自己一飲而盡,隨後看着她的眼睛,靜靜的道,“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麼。”
“我不是你的妻子嗎”
“呵”
“妻子”
“我的妻子只有一人,那就是安姑娘。她乾淨,純粹。不像你,出於紅塵。你的身子不知道被多少個人玷污過。”
“紅塵,我?”燕歸獨自嘟囔着,“我的過去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時間靜靜的流逝着,夜幕降臨之時,陳恆便將燕歸趕到屋后的柴房內,可誰曾想,她卻再也沒有醒來。
十五年前。
“媽媽,我想吃糖葫蘆”
“吃糖葫蘆啊。”穿着大褂衫的女人俯下身子對着身邊的女孩道,“好,等爸爸回來,就給你買哈”
“可是,媽媽。爸爸啥時候回來啊”
女人垂眼,不再說話。
“他啊。可能一輩子也不回來了”
“大人,一切準備就緒。”
“好”
男人冷冷的道,“明日就是他們陳家滅門之日。”
肩頭處的眼鏡蛇吐着蛇信子,在男人的脖頸處糾纏着。
次日,陳家。
火焰燒毀了陳府,幼小的陳恆手裏拿着一隻布老虎,站着大火中,看着身前父母的屍體,清冷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跟我走。”
“你是誰啊”
“鳳螺”
小陳恆看着面前的女人,冰藍色的眼眸看着遠方,“你們的緣分,從很久以前便註定了。從大漠之王到極北神女,你們的緣。”
“什麼大漠之王?姐姐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小陳恆跟姐姐走。”
“嗯”
陳恆看着女人的眼睛,鬼迷心竅般牽着女人的手一步一步離開了陳府,就像翠玉一樣,鬼迷心竅般離開了這裏。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陳恆從小男孩長成了男人,而那時候想吃糖葫蘆的女孩也成長為女人。
那日,大火燒毀了陳家,小女孩指着衝天的火苗緩緩的道,“媽媽,火”
“嗯”
女人溫柔的道,“燕歸,那不是火。那是花火”
“花火?”燕歸疑惑道,“媽媽,什麼是花火啊”
“花火啊,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火。綻放於黑夜,燕歸。媽媽要走了,記住,一路向西,不要回頭”
說罷。女人便離去了,女孩想抓住女人的衣襟卻發現根本無濟於事。
燕歸追趕着女人的步伐,鞋子跑掉了,腳跑破皮了,可等她追上她的時候,看見的,只有她的屍體冰冷的躺在河中。
“你這次還能回來嗎”
“估計是不能啦”男人拍了拍女人的頭,“這次是要血洗陳家,估計有去無回了”
“那燕歸”
“就送走吧。知道花火嗎”
男人寵溺的看着女人,“花火,我們在花火下遇見,便會在花火下重逢。”
五年後。
“客人,來嘛,來嘛”
打扮着花枝招展的女人衝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熱情的招呼着,卻只有一名女子,濃妝淡抹,神色緊張,手指不自覺的糾纏着手絹。
“自信一點,身入紅塵,該承受的,就必須要承受。”
女子回頭,看向自己身邊的女人,那是碧春樓的龜婆。
“招呼客人,伺候好他們便是你的責任。唯有這樣,你才能有飯吃”
龜婆的話似乎點醒了女子(燕歸),她站在後面學着身前女人們的姿勢,話語,招呼起客人來。
她的第一位客人就是陳恆,不過這個時候的陳恆還不是陳家少爺,而是鳳螺的弟弟罷了。
“客人,小女子不才,唯會一曲夢中曲。不知,客人可否賞光聽上一曲。”
“奏”
陳恆的聲音從紗帳後傳來,聽起來只是十二歲的少年。燕歸聽聞,纖指輕挑,
“鈿裝模六律,柱列配三才,莫聽西秦奏,箏箏有剩哀。”
“姑娘可是有心事”
他對燕歸道,“看你的琴聲像是有心事”
“公子說的是,小女子本不該在這紅塵中翻滾。怎奈,父母皆拋棄小女子。小女子無奈。”
“不知姑娘所姓,所名”
“小女子……”燕歸剛打算說自己本名,猶豫幾時,還是編出一個名字,“小女子姓安,名歸來”
“安歸來。好名字,安姑娘。不知你有沒有想法跟我離開這種地方”
陳恆此話一出,燕歸渾身一震,她怎不知,他口中的“離開這種地方”是何意思。
“這………,小女子答應了也不行啊。這……需問龜婆我的贖金”
“贖金,多少兩”
“五十兩黃金”
龜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分不許少”
陳恆吞了吞口水,“五十兩黃金”
“你出的起嗎”
“出的起”
說罷,陳恆就轉身離去了。
龜婆看着燕歸,微微一笑,隨後道,“男人的話,少信”
從那天起,燕歸就再也沒見過陳恆,直到一年後。風風光光的陳家大少爺,拿着五十兩黃金,來到了碧春樓。
“五十兩黃金,贖她”
龜婆看了看黃金,道,“一年前是五十兩,怎麼,一年後還是五十兩。更何況,你的安姑娘已經是碧春樓的花魁。花魁的價,你不會不知吧”
“花魁”
陳恆獨自嘟囔着,“那意味着……”
“意味着………”
是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陳恆看向二樓濃妝艷抹的燕歸,“你……”
燕歸別過頭,道“一年了,我不會不生活”
從那天起,陳家大少爺便瘋了。
日日夜夜都在嘟囔着,“安姑娘,我來贖你了。”
“安姑娘,你怎麼會變髒呢”
“安姑娘,你是最乾淨且純粹的,安姑娘”
“龜婆,這是一百兩黃金。我們要把安姑娘贖了”
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拿着一個袋子對着龜婆道,“我們想把她嫁給恆兒啊”
龜婆看了看袋子裏的錢,緩緩的道,“行”
燕歸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那一天,滿天的金箔紅紙,搖搖晃晃的紅轎子,鳳冠霞帔,好不風光。
她渾身被五花大綁着,喉嚨也被不明物體堵塞着,她嫁入了陳家。
屋內,烏髮藍眼的神女拿着一串鈴鐺,鈴鐺周身都是藍色的冰蝶,冰蝶在鈴鐺的周圍盤旋飛舞。
“安姑娘已經死了,你現在所娶的,是你的滅門仇人的女兒-蘇燕歸”
鈴鐺聲起,剎那生滅。
本來瘋瘋癲癲的男子,瞬間眼眸清明,“螺姑娘”
“你醒了”鳳螺嘻嘻一笑,活脫脫一名十八歲的女子,“既然你醒了,那就去成親吧。”
“成親?”
“你忘了嗎?你的妻子,蘇家大小姐,蘇燕歸”
說到“蘇燕歸”三個字的時候,陳恆的腦海中猛地出現一段記憶。
“蘇家大小姐,蘇燕歸。其父,蘇臻。受人之命,滅門陳家。”
“我要娶我的滅門仇人的女兒”
鳳螺坐到陳恆面前的桌子上,側過頭,輕描淡寫的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罷了,就化作蝴蝶離去了。
“新郎官,新娘子要到了。”
喜婆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陳恆“嗯”了一聲,就穿上喜服離去了。
接下來就是開頭的一幕。
柴房。
陳恆猛烈晃動着燕歸的身體,大喊着“燕歸!都譚燕歸!!!”
“醒醒,快醒醒!”
一片混沌之中,一名女子靜靜的躺在地上,從混沌深處傳來一陣陣呼喚……
女子似乎受到了召喚,睜開了眼睛……
“陳恆”
是內心深處的呼喚,“陳恆,是你嗎”
女子睜開了眼睛,眼前的人臉逐漸清晰,光潔白皙的臉龐,透着稜角分明的冷俊;烏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澤。
那張臉她再熟悉不過,那是她最愛的人。
“陳恆啊”
“燕歸,你醒了。你怎麼在這裏睡著了”
“你是陳恆嗎”燕歸道。
“當然了,你怎麼了。怎麼連我都不認識了”
燕歸一個熊抱抱住了他,“陳恆,我想你了。陳恆!!!”
最後一句幾乎是喊出來的,眼淚也隨着那一句話不爭氣的流了出來,“陳恆,我想你了!!!”
陳恆拍了拍她的後背,用下巴揉着她的碎發,“沒事,我在呢。”
“你來的好晚,我以為,我以為……”
燕歸嘟着嘴巴,一臉委屈的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怎麼會”,陳恆用手撫摸着她的嘴角,看着她的眼睛,寵溺般的道,“我會一直陪着你,哪怕犧牲自己我也會護你周全。”
“嗯”
“我想,我知道第二顆寶石是什麼了”
“是什麼?”
“應該是悔過”
“悔過?”
“是,因為他以為他娶的是紅塵女子。殊不知他娶的就是他最愛的人,可他卻把他最愛的的人生生關死在柴房。”
“他是……?”
“你”
“我?”
“就是你”
說罷,陳恆的記憶里突然湧進一段又一段,不屬於他,卻又非常熟悉的記憶。
安姑娘,蘇小姐
眼前的燕歸與記憶之中的安姑娘,蘇小姐相互重疊,最終所記起的還是眼前的女孩。
第二顆寶石,名為悔過。
陳恆發現燕歸橫死在柴房,在她的身上發現了燕子形狀的胎記,這個胎記只有一人有,那就是安姑娘-安歸來。
那一天,他的全世界都崩塌了。
他親手殺死了他最愛的人,到底是誰,矇騙他,告訴他,他娶的是他的仇人。
陳恆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他愛的,那個所謂的安姑娘就是她的仇人。
悔過之石是藍色的,凌瑩剔透,就像是初遇之時少年少女們的心思一般澄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