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技驚四座
這林家雖然沒有靠讀聖賢書寫八股文謀得一官半職,但是林秀才商業頭腦了得,靠收江寧府郊區的田地租子,就讓全家老小不愁吃穿。
他交際的人員甚廣,近些年來也頗感染了些新式風氣,因此幾個兒子的名字並未按照輩分起名,這事兒也在族中掀起過軒然大波,可是林秀才是個我行我素的人,渾然不在意。
林傑是長子,生得儀錶堂堂,猛一看是個聰明孩子,但是腹中空空,多問幾句詩詞,便一句也答不出來。
林守勤恨不得天天拎着鞭子看著兒子讀書。自己天資有限,好容易才考中了秀才,總不能老子不能揚眉吐氣,兒子還一頭拱進土裏去,太丟人現眼了!
他立在院中一邊皺眉抽着旱煙,一邊打定了主意:“把伺候他的幾個丫頭叫來,我有話吩咐!”
……
高順帶着少爺朝戶外走去,咧嘴道:“你看這都啥時辰了,老師的早課肯定都結束了。這回肯定得挨罵。”
林傑好奇地東張西望,這林府佔地面積似乎極大,裏面各路廂房都有人進進出出,他決定少去招惹為妙。高順一招手,兩個穿着寒酸的小廝趕了過來,推着一輛獨輪車,在林大少面前停了下來。
“少爺,上車吧。”高順背着少爺課間需要的東西,恭恭敬敬地說。
中學生哭笑不得:“原來咱家這麼窮,連轎子都坐不起。”
高順不動聲色:“那不合禮制呢。再說還得花錢雇轎夫,老爺不想過於奢靡。”
“那好吧,辛苦了,兩位兄弟。”看着同齡人淪為自己的奴僕,少年心裏有些不好意思。
獨輪車吱吱嘎嘎地走了半個時辰,終於到了私塾門前,這宅邸遠遠比不上林府,卻也儒雅不凡,門楣上寫着四個大字:杜家私塾。
看着上面的繁體字,林傑猛然打了個冷戰:“壞了!現在還是用繁體字的世界呀!而且都是豎行排版的!我幹嘛要回到古代找虐?!”
高順催促道:“老爺說了,今兒少爺要是不進去聽課,回去先揭了小人的皮,求少爺體恤下情!”他那張蠟黃的小臉上都快哭出來了。
“好吧好吧,我進去熬他幾個時辰。只是哥的座位在哪裏?你帶我去看看。”高中生突然有些緊張。
這私塾的規模算是比較大的,裡外有兩間房,連在一起。林傑進去一看,全是半大小子,趴在幾排桌上搖頭晃腦地正在背書。不過人家看起來最多十二三歲,他這一米八六的傢伙進去,小孩們看得呆了。
高順低聲說:“少爺,你的座位在裏手,朝里走,最後一排就是了。”
他暗想裏面可能都是歲數大的學生,便施施然朝里走去,就聽裏面童音清脆,正在背着《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
林傑尷尬地站在門口,看着一群六七歲的小孩坐在老師面前,抖抖呵呵地背着啟蒙書。杜先生一眼瞥見他,沒好氣地用戒尺指指最後一個空着的座位。
“嘻嘻,林大傻來了……”兩個小猴崽子丟下書本,偷偷摸摸地交頭接耳。
杜先生大概三十多歲,穿着灰布長衫,甚是素凈,眉清目秀,卻平白有一種威嚴,他拿起戒尺,很想打在剛進門那少年的手背上,想想又放下了。
林府給的束修是最厚重的,這傻小子雖然總是遲到早退,但卻很憨厚,頂多上課聽得鼾聲如雷,並不惹是生非。
林傑展開面前的課本,果然是《三字經》,他苦笑一聲,埋頭開始專心睡覺。片刻,就聽面前的桌子上“啪啪”作響,抬眼一看,杜先生臉色鐵青地站在面前,暴風雨眼看就要降臨……
“幹什麼?”林傑揉揉惺忪的睡眼,漫不經心地問道。
杜先生揮動着戒尺,嘴唇顫抖着說:“這《三字經》你已經背了十幾年了,從5歲一直背到現在,就前面幾句還背不下來!我再抽查一次,今天你要是能背下來,我給你磕頭!”
私塾內外頓時鴉雀無聲,眾孩童還是第一次見到老師發這麼大的火,感覺都快背過氣去了!
林傑眼睛一亮,笑道:“當真?那我可開始背了哦!”他氣定神閑地坐在座位上,開始朗聲背誦。等背到最後一句時,杜先生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但是他臉上的神色換了又換,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壞了,這先生怕是得了失心瘋。”少年正要說什麼,只見那高冷的私塾老師一撩長衫,竟然真的打算跪下來沖他磕頭!
林大少趕緊站起來,將老師扶住:“杜先生,之前我是不是太笨了,把您給氣壞了,不至於不至於……”
“好小子,這些年你是不是裝呆呀!來,這本是《百家姓》,背兩句給我聽聽!”私塾先生今天本打算教他識幾個字,背幾句詩就罷了,萬萬沒想到傻了十幾年的林公子突然開了竅!
林傑一向是個很低調的人,在中學時,他從未向任何人展示過自己過目不忘的實力,畢竟做個中等偏上的學生還是很輕鬆的,唯一讓他煩惱的就是爹娘總是恨鐵不成鋼。
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秀一把實力又何妨,省得這迂腐的教書先生把自己看扁了。
“這書我還沒看過,讓哥翻一翻再背。”林公子之前在課堂上確實也從來沒翻過其他書。
林傑在眾目睽睽之下,飛速地將《百家姓》過了一遍,然後閉上眼睛絲毫不錯地複述了出來。
杜先生笑得臉都快抽筋了,把第三本線裝書恭恭敬敬地遞到他的面前。林公子瞥了一眼,叫道:“高順!有茶水喝嗎?哥要潤潤嗓子!”
……
黃昏時分,林守勤在家裏正煩惱地踱着步子,就聽外面一陣喧嘩,高順連滾帶爬地竄進了堂屋,他臉上的神色很奇怪。
“幹什麼這麼慌慌張張的!少爺呢?有沒有惹事?”林秀才就像家長群里害怕被老師小窗的家長,忐忑不安。
“回稟老爺,杜先生……杜先生登門拜訪來了!”高順都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了,結結巴巴地說著。
林守勤大驚失色!這貨果然捅出天大的禍事來了!肯定是不好好讀書,氣得老師登門問罪。
他奔出堂屋,直奔門廳而去。一邊吩咐高順道:“好奴才,把少爺伺候得真不錯!都反了天了!快去拿家法,不能讓杜先生把他從書堂里辭退了。”
林老爺剛風風火火地走到門廳,卻見杜先生親親熱熱地牽著兒子的手,一路說說笑笑,倒像是撿到了寶貝一般,不由得詫異萬分。
見面行禮之後,林守勤狐疑地問道:“犬子今日是否開罪先生?以至於讓尊駕登門……”他深知傻兒子的愚笨在整個江寧府都是遠近聞名,是不是都要鬧出笑話來。
“不曾不曾!令郎天資聰穎,實乃人中龍鳳!鄙人能得此英才而教之,實在是三生有幸啊!哈哈哈!”杜先生自己覺得這些都是肺腑之言,主家卻以為對方是在反語諷刺,禁不住臉色越來越難看。
但是場面上的話仍然要托得住,林老爺勉強笑道:“杜先生取笑了,不知今天他在課堂上又作了什麼孽?”
杜先生似乎興奮得不得了,他高聲說:“請林老爺快拿紙筆來!”
林守勤呆住了,吩咐扛着大毛竹桿緊隨身後的高順:“快去取筆墨紙硯來。”
“老爺,那這家法放哪裏?”高順獃滯地問道。林老爺尷尬地揮了揮袖子:“誰讓你扛着這玩意兒的?丟一邊去!”
林傑沒想到老師居然也有這種虛榮心,非要把高足帶回主家炫耀一番才肯罷休。反正今晚得想辦法溜回原來的時空,秀一把也無妨。
因為是江寧府最好的私塾先生駕到,林老爺特意拿了最好的宣紙出來,親自磨好了墨,洗乾淨了大大小小好幾桿毛筆,這才請杜先生落座。
杜先生微微一笑,一伸手道:“傑兒,你去默寫一幅‘蘭亭集序’給你爹爹看看。”
林守勤頓時呆若木雞。活寶兒子那字跡,就跟狗爬似的,這要是在宣紙上一落筆,簡直是糟蹋紙張和墨汁呀!
林傑暗自慶幸,親媽多年來沉迷於素質教育,秀書法簡直是小菜一碟呀,杜先生這要求,就是讓他把多年的童子功展示一下。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8個俊秀飄逸的大字在紙上剛落上去,林老爺的旱煙袋也掉到了地上。
他顧不得撿起來,不錯眼珠地盯着眼前如假包換的兒子默寫名篇,這簡直是神仙附體啊!
廳堂內外很快聚集了不少圍觀群眾,腳小的丫鬟和老阿姨們害怕跌倒,扶着牆,伸着腦袋觀瞻着,雖然人是密密麻麻的,卻極其安靜。
林傑專心致志地書寫着,完全沒有注意到眾人的反應。他落筆果斷,佈局清爽,看上去實在是賞心悅目。
林公子瀟洒地落了款,提筆剛想寫上2021年,趕緊放下了。
猛然只聽一個老男人驚天動地般嚎哭起來:“我的寶貝孩兒呀,你騙你爹騙得好苦啊!整整十六年吶!高順!拿家法來!把這裝傻充楞的小畜生先打一頓再說!”
林守勤泣不成聲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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