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功名
自沈絡與赤白雪到了拱極城外,已過了三五日時間,沈絡似乎已經淡忘了那日與赤白雪相擁而泣,只是呆久了,也有些心慌。雖說食住不需要沈絡操心,可還是越來越焦急,一直承錢謙益關照,這個人情也着實讓他不安。
錢謙益在當官的那段時日,只怕也沒有少斂些錢財,京畿有趣處極多,他便與柳如是四處遊玩,當然,也沒忘了叫上沈絡二人,赤白雪能與柳如是一同玩耍自是高興,只是沈絡卻沒有遊玩的心情,在這裏稽留越久,欠下錢謙益的情也就越多。
這一日,城禁了近兩月的京城終於張貼出告示,三日後正式解除禁令,這讓城中與城郊的百姓各個歡欣鼓舞,更有一些達官貴人耐不住這長時間的閑散日子,請了幾個社戲班在外城唱社戲,直至禁令解除。
沈絡與錢謙益皆是糊裏糊塗,不明白為何前一日還是烏雲密佈的京城,今日卻突然雲開霧散,可京城解禁,對沈絡來說的確是一樁好事情。
解禁告示自晨間張貼后,一直到傍晚時分,各種緣由才流傳開來,原來是左良玉將軍於晉城以兩萬兵大敗闖軍五萬,向西追趕二百餘里直到闖軍退守曲沃,其子左夢庚於臨汾以一萬五千守軍擋住了闖軍四萬進攻,最後曲沃告急不得不放棄進攻,朝廷要加授左良玉將軍為寧南伯,將現下平賊將軍的官位授予其子左夢庚。
消息傳出之時,沈絡與赤白雪正和錢謙益、柳如是幾人在一處茶館吃茶,當幾人聽見這個消息之後,錢謙益才恍然道:“難怪道這京城怎麼突然就鬆懈了,原來是良玉的功勞。”
這個左良玉,沈絡在之前是聽過的,雖說他在朝中不在任何一黨,可左良玉一直以來都好結交東林黨,方才錢謙益稱他為“良玉”,想必過去在朝中,二人也是有過一段結交。
正當沈絡在猜測之時,錢謙益對沈絡說道:“小友,難得大捷,橫豎三日後才解禁,明日遊戲開始,咱們便好好耍上他幾天。”
雖說錢謙益和柳如是二人經常坐在一起讀寫一些詩詞,可二人年紀畢竟相差這麼多,柳如是興趣的東西,錢謙益常常對接不上,加之錢謙益的家室正妻頂看不上柳如是出身秦淮河,更是讓柳如是時常感到無聊,這幾日赤白雪陪着柳如是,倒是讓她開心一些,索性錢謙益便讓二人多耍一些時日。沈絡並不知道錢謙益的這個想法,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法子,也只能對錢謙益一拱手,道一句“恭敬不如從命”。
社戲,原是為了祭祀祈福而出現的一些團體曲藝,經過這麼多年的演變,早就成了包括大小節日游耍的必要形式,一些社戲較為出名的地方,會有很多其他外省外地的有錢人花重金請到當地,一是祭祀,二是祈福,三是過節或婚喪嫁娶的熱鬧。後來逐漸出現遊走於大江南北的社戲班,這種一邊四處遊歷,一邊為各地表演的社戲,便叫做遊戲。
各地的社戲,都有各地濃重的特色,所唱的也是社戲班本地的一些廣受喜歡的戲曲,有些人愛聽江浙社戲,有的人喜歡荊楚社戲,也有的人喜歡聽福建兩廣社戲,這就讓一些人在某個社戲班唱社戲這段時間裏找不到玩藝兒,然後各處買賣,雜耍便在社戲周圍熱鬧起來,有的也跟着在各處遊戲。
沈絡一行人在外城各處游耍,沈絡從前都是在書中知道的社戲,其間熱鬧也只有自己想像出來,這幾年連年戰亂,也少有能置社的,而今看見真正的社戲,才知道自己在書中所學和憑空想像都不及這真實社戲的萬一。
赤白雪自從秦淮河出來,也從來沒有見過社戲,就連秦淮河某個花魁慶生,也只是喝酒唱曲,與之大相逕庭,一時間惹得她驚呼連連,拉着柳如是一會兒在雜耍攤看看雜技,一會兒又去糖餅攤看看糖畫,這般模樣,又讓沈絡心中一陣酸澀。
對於這樣的場面,錢謙益倒是見過不少,加之自己年歲,也過了湊熱鬧的時候,自然也就是幾人當中最平靜的,看着身邊沈絡與他並肩行走,錢謙益這時突然說道:“小友,你看雲姑娘現在多開心,可惜啊,等到戰事再開,這社戲還能開多久?”
沈絡轉頭不解地看着錢謙益,他不明白錢謙益與他說這些話是做什麼,只聽錢謙益又說道:“小友,你有沒有想過成就一番功名?第一,你和雲姑娘能有一個穩定所在,第二,將那群反賊和異族阻擋在外,雲姑娘也有一個平安之地,第三,有官餉軍餉你們兩個也能過些好日子。”
沈絡終於明白錢謙益的意思,聽罷這話,他將頭微微低下,看着前方的地面。他何曾又不想過這些,從鬼谷門中出來的人少之又少,可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想法,就是有自己的一份功名,可如今的大明漏風又漏雨,西有李自成,西南有張獻忠,東有倭寇,東南又有荷蘭人,關外還有一個清,只怕再建功名是不大可能了。
沈絡沒有馬上回答,錢謙益也沒有再繼續問,二人就這樣,跟在赤白雪和柳如是身後,並肩默默跟着。
這幾日,幾人都在社戲裏游耍,雖是天天都在,幸好這一次的社戲很大,各種花樣倒是沒有讓赤白雪和柳如是乏味。
待到第三日,京城終於解禁,沈絡起了一個大早,在京畿逗留了快十日功夫,一直都是錢謙益在出資,沈絡心中已經有些愧疚,在這樣下去,只怕那日錢謙益所說的功名,自己就要因為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而答應了。
正當沈絡與赤白雪出門之時,迎頭便裝上了門外正想要敲門的錢謙益和柳如是二人。錢謙益看着沈絡已經背上打包好的行李,不解地問道:“小友,你這是做什麼?”
沈絡趕忙對錢謙益拱手道:“錢先生,後生已經叨擾你們多日了,今天京城開了,後生和遲遲不能再勞煩你們,這就要進去面見史可法大人。”
錢謙益聽后說道:“小友啊,你知道怎樣找到史大人?”沈絡搖搖頭,說道:“後生不知道,不過一處一處地問,總會找見的罷?”
錢謙益一時噎住,心道:竟沒看出來這小友這麼直傻,隨後便又說道:“小友你可不知這京城水深?如今京城各處剛剛解禁,便有一人出現在街上,四處打聽朝廷命官的下落,這滿城上直衛親軍能放過你?就算你打聽到了史大人的下落,一無介紹,二無引見,你又如何能見到他?就憑手中這封信?若是落在旁人手裏,不但信件送不到不說,你和雲姑娘的小命只怕都要丟了。”
沈絡聽見錢謙益這樣一說,方才感到陣陣后怕,後背嚇出了冷汗來,自己倒是沒什麼,只是若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讓赤白雪身陷危險,那可真是糟糕透頂。
錢謙益看沈絡這般模樣,搖了搖頭說道:“罷了,老夫所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就讓老夫帶小友進去罷。”
沈絡聽后一時有些糾結,若是再勞煩錢謙益,心中着實不過意,可若沒有錢謙益引見,只怕就如同他所說一般,幾番徒勞尋找不說,只怕是小命也不保。
無奈之下,沈絡只得跟着錢謙益一同從宣武門進入內城之中。
皇城西面,有幾個相鄰湖,名叫太液池,皇城西華門外與太液池之間,有一片大院,這裏便是公卿大臣們居住的地方。
沈絡一行人自宣武門進內城,走了近三刻鐘,這才走到這太液池邊。
幾人在裏頭走過幾個院落,這才看見一處朱漆大門上的牌匾寫着“兵部尚書府”幾個大字。錢謙益指着那塊牌匾,對沈絡說道:“小友,我們到了。”
沈絡看着這幾個字,再看看錢謙益,他已經背着手往那院門處走去,沈絡也趕緊跟了上來。
待到四人走近,還未踏上門口的台階,門外幾個護院便一齊沖將上來,攔住了四人。錢謙益立刻向幾人拱手道:“幾位差官,勞動各位金足,向尚書大人通報一聲,故人來求見。”
雖說錢謙益如此謙恭,那幾個護院卻依舊傲慢,其中一人說道:“我家大人早朝去了,現在還沒回來,你們要是願意等,那就在門外等着罷。”
幾人聽后不禁眉頭一皺,心道這門子好生無禮,那錢謙益卻像一個沒事人一般,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又說道:“請差官將這玉佩呈遞進去,我等感激不盡。”
那護院見這玉佩竟不是賄賂,不耐煩道:“給你們說了,大人不在,你這塊破佩呈給誰?”
許是這外頭的聲音傳到了裏頭,一個年老的聲音傳來:“這外頭是怎麼了?這般大聲喧嘩?”聲音剛落,那朱漆大門的側門便打開了一角,從裏頭探出一個腦袋來。
還未等幾個護院回答,錢謙益便向那人拱手道:“李管事,別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