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錢謙益
來人的這三聲“好”,聽上去聲音如此熟悉,沈絡轉身過去,只見一個老者和一個年輕女子向他們走來,定睛一看,原來正是錢謙益和柳如是二人。
只見柳如是輕輕俯身福了一福,身旁錢謙益說道:“沈絡小友,方才老夫一聽這文采,便知就是你,數年不見,別來可無恙啊?”
赤白雪看見柳如是,驚呼一聲:“柳姐姐!”便衝上前去,抓住柳如是的雙手蹦起身來,惹得柳如是笑罵道:“好你個小妹,都是人妻人婦了,還這麼不知收斂,跟個猴兒一般沒個賢惠樣。”
赤白雪聽見這話,倒是臉紅了一瞬,低頭輕聲嗔道:“姐姐,我還沒與他成親呢。”
柳如是先是一怔,又說道:“原來還沒成親啊,秦淮河上就是相公相公地叫着,姐姐還以為那位公子早就洞了房吶!”
赤白雪聽柳如是這般調笑她,把腳一跺,轉身過去道:“柳姐姐不是好人,我不理你了!”
柳如是笑得直不起腰來,連忙賠笑道:“好妹妹,姐姐錯了,原諒姐姐這一回罷。”
那邊廂,赤白雪與柳如是姐妹二人在一旁嬉鬧,這邊廂,沈絡對錢謙益深深一揖,道:“錢先生,後生正要去京城拜訪先生,竟不想就在這裏與先生相遇了。”
錢謙益聽后微微一驚,詫道:“哦?小友竟然要找老夫,可是巧也,奇也!不過不知小友為何認為老夫在這京城之中,要找老夫又為了何事?”
沈絡聽錢謙益這樣一問,隨即從襟袋中掏出陳圓圓所寫的信來交到對方手上,又將如何在錦州認識了陳圓圓,又是怎樣受她所託將這封信帶到此處一一與錢謙益說明。
待到沈絡將這故事來龍去脈說清,還未等錢謙益說話,只聽柳如是問道:“是嗎?原來齊家妹子也......沈公子,你當真看到了圓圓?她現在在邊關還好不好?有沒有已經熟悉那邊吃食環境?”
沈絡聽柳如是這樣問,便說道:“陳姑娘在那邊是好也不好,如此明珠一般的人物就這樣委身在吳三桂這樣的人身邊,實在是暴殄了天物。”
柳如是聽見這話,心中一驚,她以為沈絡所說,其意是陳圓圓才二十齣頭,吳三桂可是個三十二歲的人,所以配錯了人,這樣說來,自己才二十三歲,可錢謙益卻是個六十二歲的人,聽見沈絡這話,只怕是要撒氣。
想到這裏,柳如是轉頭向錢謙益看去,卻發現錢謙益只是盯着手中的信封看,似是沒有仔細聽沈絡的話,這才放心下來。
錢謙益盯着那封信看了半晌,突然間大發雷霆,叫罵道:“吳襄這對賊父子,安心要毀了大明朝!”
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將柳如是和赤白雪二人嚇了一跳,赤白雪不用細說,可柳如是還是第一次見如此盛怒的錢謙益,一時間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錢謙益見柳如是被自己嚇到,這才趕緊將自己的怒火收斂了下去,轉頭看着沈絡。
沈絡見錢謙益的情緒逐漸穩定,便對他說道:“錢先生,陳姑娘讓帶的信件後生已經帶到,接下來就看先生處置了。”
沈絡本欲就此丟手,可錢謙益此時卻突然開口說道:“可是小友,老夫早已去職,這封信交與老夫手中用處着實沒有啊。”
沈絡聞言心中一陣詫異,便問錢謙益道:“錢先生,這是怎麼一個說法?”
柳如是聽后輕嘆一聲,錢謙益忙過去安撫,這才慢慢說道:“小友啊,老夫早先被那賊子溫體仁設計陷害,已經去職多年。”
沈絡聞言更是不解,問道:“溫體仁?朝廷內閣的首輔大人?錢先生原是禮部侍郎,當年他任職禮部尚書,如此說來就是老上司,為何會謀害先生?”
錢謙益說道:“小友可不知,這溫體仁原是魏忠賢一黨,只因隱藏較深,閹黨倒台之時才沒有被一同清算,這群閹黨最喜之事就是在朝堂之上排除異己,結黨營私,他這個內閣首輔,就是他當年扳倒自己的老上司周延儒才坐上去的,當年老夫入內閣,就是他們兩人聯手將老夫排斥在外,最後才將老夫去了職,他們自己倒內鬥了。”
沈絡聽到這裏,便知道這事情原委了,這錢謙益本是東林黨人,周延儒是浙黨頭子,身為閹黨餘孽的溫體仁可不是要將這兩人一齊扳倒?可笑那周延儒被賣了,還要給溫體仁數錢。
可是放眼整個大明,除了東林黨和齊黨,其他浙黨、江黨都是些只會爭權奪勢之人,齊黨又已經覆滅,且在朝中還能說得上幾句話的東林黨人就是眼前的錢謙益了,如今錢謙益倒台,可如何是好?
沈絡想到此處,便長嘆一口氣,道:“難道朝廷又要被閹黨亂了?”
那錢謙益聽見這話,大笑了幾聲,說道:“小友,你可太小看當今皇上了,那溫體仁在朝中這樣折騰,還能看不出他的用意?當年老夫去職,那溫體仁執意上奏要將老夫治死,被皇上看出他有黨同伐異的跡象,將他逼得辭了官,這勞什子回鄉就病死了。”
沈絡聽后卻沒了主意,自言自語道:“那這封信件到底該交給誰啊?”
錢謙益聽到沈絡這話,便說道:“老夫有一友,是如今兵部尚書史可法,小友和雲姑娘可等待些時日,等京城開了,老夫可與小友引見。”
沈絡聽后甚是感激,問錢謙益道:“錢先生,既然溫體仁和周延儒都已經倒台,為何先生不回去繼續做官?”
沈絡這話一出,錢謙益臉色變了一變,就連一旁的柳如是也是如此,只聽錢謙益笑道:“既然已經去職,也就不想再回那個是非地了,老夫與如是在蘇州虞山蓋了處別院,以後小友和雲姑娘都可以來耍耍。”
沈絡聽錢謙益這話,明顯就是有些尷尬顏色,且四處有的沒的亂扯,也許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沒法復官了,當今皇上可也是一個雷霆人物,讓身為閹黨的溫體仁擠掉了身為浙黨的周延儒和東林黨的錢謙益,又逼溫體仁辭官,只怕是身為齊黨頭頭的顏繼祖也是因為這個才被賜死,看來不管營不營私,只要是結黨就已經犯了皇帝的大忌,這史可法自己是聽過的,為人正直清廉,與朝中所有人的關係都不溫不火,或許這才讓皇帝看中了他。
沈絡突然轉念一想,柳如是跟了錢謙益,二人就住起了別院,陳圓圓跟了吳三桂,身邊就有貼身侍從,那赤白雪跟着自己呢?只有這無盡的窮苦日子,就連齊妍兒也一樣,從一個武將之家,生生做起了手工掙錢的活計。
沈絡看着赤白雪,自己是否也要找一個好的去處,無論這個去處,是不是姓“明”。此時此刻,沈絡看着手中的信件,他已經不知道是否該繼續傳遞下去。
赤白雪也看着沈絡,她此刻有些害怕,因為這麼多年身處歡場,沈絡現在的眼睛她太熟悉了,那是一雙充滿慾望的眼睛,被金錢的慾望充斥着,當一個人眼中的東西進入了心裏,就再也回不來了。
赤白雪一點一點地靠近沈絡,牽住了他的一雙手,就在二人執手那一剎那,沈絡眼睛裏的慾望終究是消散了。
沈絡回過神來,發現錢謙益和柳如是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們一個與赤白雪一樣身處歡場,一個亦是多年浸淫宦海,這樣的眼神,他們自然也能懂。
錢謙益看了沈絡半晌,隨後說道:“小友,今日晚了些,不如就此休息了罷,你來就是客,我這個地主當然要招呼好些,旁邊有一個客棧,今日你們就在那邊休息,可別搶我的東家。”
沈絡看着錢謙益,心中有些感激,又有一些酸澀,感激的是錢謙益讓自己和赤白雪住上好的客棧,卻又不動聲色地解了囊中的窘迫。酸澀的,卻是自己竟連這樣的排場都無法給予赤白雪,方才赤白雪將自己從慾望之中拉了出來,此時再也提不起一絲的力氣,任由赤白雪攙扶着,對錢謙益和柳如是一個拱手,虛弱地說道:“那就勞煩錢先生了。”
四人相互告別,沈絡一直支撐到客棧卧房之中,在關門的那一剎那,沈絡再也抑制不住,擁着赤白雪哭出聲來,自己年少輕狂時,執念太深,為了那一點怨恨,竟然渾渾噩噩地過了這麼些年,害了齊妍兒,也苦了赤白雪,也辜負了宋錦和殷切託孤的父母。
赤白雪哪裏見到過沈絡這般模樣,這麼久以來,竟是第一次看見沈絡流淚,看着沈絡如此的悲痛,自己的心腸也像被跟着揉碎了一般,也跟着沈絡一齊哭泣,看過了歡場無數的虛偽,跟着他,不管怎樣窮苦,心裏也是甜蜜的,只是她懂眼前這個男人,懂他的眼淚,懂他的哭。
半晌之後,沈絡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赤白雪一看,沈絡竟是在自己肩上睡著了,赤白雪笑了笑,臉上還掛着兩串眼淚,輕聲對沈絡說道:“相公,咱們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