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三章:酒宴

序:第三章:酒宴

一夜無話,再醒來時已經日晒三竿,沈復坐起身來,看着對鏡梳妝的妻子,心中似隔世一般,自從來了這前線,見過的都是千里白骨、生死離別,何曾想過這等的光景。

沈復緩緩走到妻子身後,蹲下身子環住了妻子的腰肢,貪婪地呼吸着妻子的味道。承受着丈夫粗重的呼吸,任由這呼吸打在自己耳邊和脖子上,洛聞柳全身像是骨頭被抽離了一般,酥麻又癱軟,她勉強推開了沈復,嬌嗔道:“誠哥你真調皮,日頭都在頂上了!柳兒為你做了點兒吃的,吃完了陪柳兒出去走走吧,雖說百姓已經遷走了,但瀋陽的街道比京城別有一番風味吧。”

沈復聽后,默默拿起了眉筆,默默為洛聞柳畫起了眉。

早飯後,夫妻二人久違地去街上遊玩了一圈,只是此時不同於以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成了站崗的兵丁,洛聞柳手中不再是各式的糖果,而是夫妻二人的孩子。

在京城,每逢孩子哭鬧,洛聞柳總是買兩份糖果,一份給孩子,一份給自己,孩子吃了糖果,便忘了哭泣,自己吃了糖果,便忘了一個人帶孩子的辛酸。只是此刻在瀋陽,卻沒有糖果給懷中哭鬧的孩子。

夫妻二人走了一路,孩子便就哭了一路,看着懷中哭鬧不停的孩子,兩人不禁苦笑着快步走向客棧,孩子餓了,得給他餵奶了。

孩子終於不哭了,第一次哄孩子的沈復才知其難,他戲謔道:“柳兒,你看勤兒像不像你?一開始哭就再也不講道理了。”是的,男孩兒乳名叫阿勤,曾經沈復為他起名作沈洛,夫妻之姓相合。只是洛聞柳不同意,堅決改成了沈絡,她要讓孩子以後網羅天下英才,創造出一番自己的事業。

洛聞柳聽后嗔道:“誠哥,要不是我抱着孩子的話我真想捶你!你才不講道理呢!我幾時哭過了。”沈復聽后大笑了幾聲,多久沒與柳兒如此打情罵俏了,只是他看得出愛妻形色中些許的失落,是啊,如今沒了人氣的瀋陽城,柳兒如何能玩得盡興?再一想到如今時局,自己還能否看見孩子成就事業的一天?沈復輕輕嘆了口氣。

洛聞柳是個細心的可人兒,她看見沈復如此神情,便將他心事猜得七七八八,她此刻語氣柔緩,對沈復說道:“誠哥,橫豎還有三四年你就要調任了,只要撐過這三四年,我們回關內,回薊州,去承德,我們過太平日子去!”

沈復心知洛聞柳在安慰他,霎時間胸中陰霾一掃大半,妻子心中也有鬱結,這樣她還能來安慰自己,那自己還有什麼不可化解的心煩呢?

想到這兒,沈復笑着說:“對啊,三四年後咱們回關內,過太平日子去!”忽而又話鋒一轉道:“不過柳兒,探報說金軍正往瀋陽來,猜測三五日後就會到瀋陽城下,你和父親明日就去營口,那裏離瀋陽近,戰事結束我就來找你們,若是戰事不順,你和父親立刻坐船去昌黎。”

洛聞柳聽后直搖頭,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誠哥!我和父親從京城用了一個月到這兒,為的就是和你同生共死,你竟然要讓我們走?”

還未等沈復分辯,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臭小子,快來看看你爹!”

房門打開,只見沈固站在房門外,一身裋褐長靴,左腰別一柄短刀,右手握着一柄長矛。沈復看見父親這樣,一時間竟無法說出話來。

沈固走進房內,將長矛斜靠在衣架上,說道:“臭小子,現在你爹我是你下屬了,瀋陽衛所東城執令小旗,等金人來了咱上陣父子兵!”

洛聞柳呆住了,她不明白公公為何要再次去投軍,沈復也呆住了,但片刻后沈復便發起了火。他對父親大叫道:“父親!你這是作甚?你知道這是有多危險嗎?你知道我們和金人的兵力嗎?總兵為何要招你入營?不行我要去找他們!”

如此發火的沈復,洛聞柳可是第一次見,她嚇得已經失去了主意,就在這時,她卻看見公公拉住正要奪門而出的丈夫,只聽公公說道:“瀋陽守軍現有兩萬八,金人前軍九萬,后軍未知,我要求入營時總兵已經跟我說了,他想讓我知難而退,就因為我是你爹。可入營是我一定要求的,這事怪不得幾位大人。”

沈復也知父親心思,他只是不想讓家人犯險才如此激動,只是其中兇險,他只希望父親與妻兒遠離戰火,他嘆了口氣說道:“瀋陽如今守軍兩萬八千是不錯,可你知道嗎父親?兩萬八千人里不到五千人被甲,全軍騎兵只有兩千,這都是將遼陽、石門、盤錦守軍部分抽調才湊出的,數月前就承諾的增援到如今連一兵一卒也未見,金人前軍九萬,有三萬都是騎兵,后軍實力未知,你......為何一定要趟這趟渾水啊!”

此話音剛落,只聽身後洛聞柳啜泣聲,未等沈復轉身,就聽她道:“誠哥,你騙我,大街上時你說過,瀋陽堅守一年無虞,只等援軍一到便能扭轉,可如今實力如此懸殊,你竟讓我和父親拋下你去營口?”

沈復正要回應,老父卻如炸雷一般跳起,叫道:“什麼?你這個逆子!咱們大老遠來,你不讓我入軍,我當你是心疼你爹,怎麼還把咱們這一家老幼往外頭甩?咱們大老遠來這裏是怕死的嗎?”

沈復長嘆一聲,說道:“父親......柳兒......不是我絕情要將你們推出去,瀋陽如此形勢,父親你覺得我們能贏的概率有多少?父親你想在城破的時候拚死保護我,柳兒你想在最危險的時候和我在一起,那孩子呢?勤兒呢?我死了,柳兒死了,勤兒怎麼辦?父親若身死,柳兒帶着勤兒怎麼辦?城破之日,只有軍令或聖旨才能撤退,若沒有軍令或聖旨,父親你拚死保護我的意義又在哪裏?”

三人都沉默了,是啊,家裏本就不寬裕,此次出來竟讓涼薄的積蓄見了底,原想活着有什麼辦法,離了瀋陽,或許真的活不下去了,可如今一想,能多活一時,也許就能有新的轉機呢。

三人無話,就這樣沉默着,直到孩子的哭聲再次響起,洛聞柳忙將孩子帶到屏風后餵奶去了。沈固被這幾聲啼哭驚醒,沈家的確不能就這麼斷了,活下去就可能有轉機。

沉默盞茶功夫,樓下大堂開始熱鬧起來,人聲不絕於耳,幾人還未來得及詫異,就聽得樓梯處傳來熟悉的聲音:“沈老弟!快帶令尊和弟妹下來,酒席開始了!”

沈復當時便聽出來,這是指揮使王矯的聲音,當即把房門打開,只見王矯正站在房門前,一左一右兩個四五十歲模樣的老嫗,只聽王矯說道:“老弟,這頓席可是給老大人和弟妹洗塵的,怕吵着娃娃,特讓后廚兩個帶過娃的老媽媽來照看,為了這一頓飯,中帳軍后廚可是從早上就開忙了,晌午飯連總兵都去了前帳吃。”

中帳后廚,那是專門為中軍將領做飯的地方,沈復父子二人聽后直抱拳行禮道:“豈敢勞將軍如此!”王矯一巴掌拍到沈復胳膊上說道:“誒!這是哪兒話,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講這些有的沒的。”說完便拉着父子二人下樓,一邊向屋內喊道:“嫂子,我先帶大人和老弟下去了,你弄好了就來啊!”

父子二人被王矯拉下大堂,這才看清大堂里的人,好傢夥,林林總總五六十個,把客棧擠得滿滿當當的,談天的,說笑的,還有不少伙夫穿行其中為各桌上菜。一見到沈復父子下來,各個站起身來擊掌喝彩,其中不少打趣的道:“誒,弟妹呢?讓她下來啊!”此話一出,場內“弟妹”、“嫂子”喊聲不斷。

沈復望向二樓梯口,只見洛聞柳雙手絞着衣角,面紅耳赤躲在柱子後頭,沈復向她招招手,這才蹀着腳步出來,此時場內呼聲更大了。

待吵鬧聲稍停,沈復這才一一介紹過來。這一不介紹還好,介紹起來就沒得停下了,如今瀋陽城內所有千戶以上都來了,一併各參軍和裨將,期間愛說話的更是一陣招呼寒暄,還未待介紹完全,一家子就暈頭轉向了。小旗官宋錦因護送有功,連同手下十人一齊被叫來,只是當著如此多將軍覺得拘謹,一行人自抬一張桌子去了門外的陰涼去處,沈復自然沒有忽視那邊。

待最後一人寒暄完畢,賀世賢從主桌主位上站起身來,笑道:“諸位,好啦好啦,再聊會兒金人該來了!”此話一出,引得場內鬨堂大笑。賀世賢輕咳數聲。又道:“諸位,咱們這兩萬八千弟兄已在沈駐守五月有餘,城內無百姓,更無家眷一說,偌大瀋陽城,只有咱們相依為命。如今高興,沈指揮使家人前來投奔,沈老大人更是忠義千秋,從薩爾滸死裏逃生,如今又不計以前百戶的身份,自請降至小旗,這頓酒,就當沈兄弟為咱這兩萬八千弟兄回家探了親!今日大家敞開肚皮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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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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