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友好和沉默外的第三種態度
祭祀的目的,是為了與自然之中無處不在的靈性進行溝通。
在魚人的文化中,祭祀活動有着非常獨特且非常重要的地位,而主持祭祀活動也是魚人祭司必須要承擔的工作之一。魚人們相信,在這種祭祀活動中,魚人祭司可以從自然之靈那裏獲得知識和力量,又或者是對未來的預言。
可能是出於部落間的文化差異,也可能是因為它們與自然之靈溝通的方式各自不同,每個部落、每個魚人祭司所主持的祭祀,包括過程和方式在內,都有細微的差別,但有一點是通用的——祭祀需要祭品,而活祭品的鮮血和生命,正是最適合用於讓祭司與自然之靈產生共鳴的東西。活祭品的體型越大,智力越高,就越是能取悅自然之靈。
縱觀魚人的祭品名單,最適合用於祭祀的無疑是人類——人類的體型比魚人更大,也更聰明,肉也好吃些,但他們在大沼澤地區的數量十分稀少,又特別難以捕捉——在找不到人類作為祭品的情況下,其次的選擇是魚人,再其次是大型動物,最其次是小型動物或剛從水中撈出來的鮮魚。用於獻祭的魚人一般來自敵對部落,或者鄰居部落(事實上這兩者對魚人而言經常是同義詞)。身體越健康,反抗越激烈,越難以被活捉的祭品,用來獻祭的效果也就越好。
這次祭祀正是為了獲得對局勢的預言而進行的。在祭祀結束前,沒有魚人知道自然之靈到底會就這個問題給出怎樣的揭示。然後……魚人祭司說……毒水來了!
魚人部落中頓時陷入了一片忙亂中。
‘毒水’對於魚人而言可能意味着任何有害的東西,亦或者是某種較為抽象的概念,又或者是更加抽象的、對於糟糕的總體局勢的形容——總之,那絕對不可能意味着有好事發生。雖然魚人祭司沒有說明它預見到的‘毒水’代表着什麼,不過這不妨礙魚人們理解‘堵住毒水’所代表的意思。
顧名思義,如果‘毒水’流過來了,它們就要阻止它,不管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
在魚人祭祀的命令下,部落中的魚人們紛紛行動起來。
魚人沒有多少職業戰士的概念,部落中的每一隻成年魚人都可以成為戰士,只要它們願意且還有力氣拿起武器。因此,只有一部分較為弱小的成年魚人被留在部落中,負責保護它們的卵和小魚人,其他成年魚人則全體集結在‘毒水’將要流過來的方向,準備戰鬥。
負責帶領這支隊伍的魚人是一隻格外強壯的魚人——在魚人部落中,這種魚人會被稱為武士——它穿着簡單的、用沼澤植物製成的盔甲,手裏拿着整支部落內僅有的一把金屬武器,看起來耀武揚威的——僅有少量魚人會穿戴盔甲(雖然它們的盔甲在人類看來,更像是由抹上干泥漿的硬草編成的破衣服),而有資格擁有金屬武器的魚人就更少了。
魚人不懂得冶鍊金屬的技術。大沼澤地區的魚人所使用的金屬武器,多半都是由大沼澤地區外的其他種族製造,而後經過各種渠道落到魚人手裏的——當然,魚人從來不會與其他種族、或是其他部落進行交易。它們總是更希望能用暴力而不是其他方式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隻領頭的魚人武士所使用的金屬武器,就是它從另一個部落的另一隻魚人那裏得到的,那是一把人類製造的長劍。天知道那隻魚人到底是從哪裏弄來的這樣一把破銅爛鐵的。這把長劍在劍身中間的位置折斷了,只剩下半個劍身,護手也缺失了一截,劍刃鈍且銹跡斑斑,看起來嚴重缺乏保養。即使是對於魚人來說,這把武器也顯得有些過於破舊了,不過總比骨頭或石頭製成的武器要好一些。
有大約50隻魚人參與了守衛部落的行動,其中的大多數都是較為強壯的成年魚人。它們列成了一個鬆散而混亂的隊形,在魚人武士的帶領下離開部落,往魚人祭司指引的方向前進。
作為日行性生物,魚人在夜間的視力遠不如它們在白天的視力。因此,隊伍中大部分魚人都舉着自製的火炬,以提供照明。
由於大沼澤中缺乏木材,魚人通常用來照明的火炬,是用蘆葦似的沼澤植物和某種粘稠的黑色天然物質製成的。這種發掘自泥漿中的黑色天然物質難以點燃,不過點燃后也比單純由沼澤植物製成的火炬更耐燒。魚人也將後者作為染料使用,不過它更主要的用途還是提供照明。這種黑色天然物質在燃燒中會冒出黑煙和刺鼻的氣味,所以魚人很少用它來處理食物。
儘管在黑夜中前行的魚人本身不怎麼引人注目,但幾十支火炬在黑夜中是很顯眼的,任何有眼睛的生物都不會錯過。
因此它們很快就和正在朝這裏靠近的那群大蟲子來了個面對面。
***
這些原生物種看起來可不怎麼友好。
泰倫這麼想着,謹慎的命令自己的部隊停止前進,並開始觀察前方同樣停止前進的那支隊伍。他確信自己的位置在那些魚人的視野範圍外。
那支吵鬧的隊伍完全由魚人組成,數目很多,至少是己方部隊的兩倍。它們手裏都拿着簡陋的武器,從骨質、石質到少量的金屬質不等。如果與其發生衝突,這將是一場艱難的戰鬥。從其中的一部分舉着火把來看,它們不適應在黑暗的自然環境中作戰。隊伍中的許多成員都正在用那種咕嚕咕嚕的語言相互叫嚷着,似乎是在爭吵。從它們無意中釋放出來的心靈信息中推斷,這支魚人隊伍似乎在警惕着某種東西,並沒有對己方產生特別明顯的敵意。
他考慮了一下,決定繼續保持沉默。鑒於之前得到的經驗,他認為,在無法確定對方意圖的情況下,最好不要貿然釋放任何心靈信息——哪怕是表達友善的也一樣。
魚人的爭吵聲就像是一群魚在泥坑裏吐泡泡,但又比那吵鬧的多。
在短暫的爭執過後,本來就站在前面的那隻個子較大的魚人成功說服或者成功震懾住了其他的魚人,站了出來。它一手拿着火炬,一手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銹跡斑斑的金屬武器,從喉嚨里擠出了一長串低沉的咕嚕聲。它轉過身,向自己的同伴說著些什麼,高舉起手中的武器,左右揮舞,其他魚人隨之發出聲調更高的咕嚕聲。
它在說些什麼呢?
泰倫緊盯着那隻魚人,卻猜不到它到底在想什麼。他只能隱約從那隻魚人釋放出來的心靈信息中得知,它現在的心情應該不錯。他注意到一些細節,那隻魚人腦子裏正在想着某些和狩獵有關的東西,且對此抱有很大信心。它想幹什麼?
在得到進一步的命令前,低等蟲族仍舊按照泰倫先前的命令守在原地,一動不動。
然後,魚人動了。
那隻大個子魚人發出一長串咕嚕聲,獨自朝泰倫的部隊跑了過來。它仍舊一手拿着火炬,一手拿着武器,邊跑邊發出更多的咕嚕聲。起初泰倫還以為這是它們獨有的歡迎儀式(雖然那些生物的心靈信息中並沒有出現表示友好的部分),又或者是某種確認身份的舉動,直到那隻魚人一直衝到排在最前面的小型兵蟲身前,用力砍向那隻小型兵蟲的甲殼。
沒有任何猶豫,在泰倫的命令下,那隻小型兵蟲立刻抬起身體,用兩隻尖銳的前肢正面刺向攻擊者。猝不及防的魚人一擊揮空,被刺中了腹部,又被趁勢撲倒在地,火炬和武器都掉在地上。鋒利的牙齒隨即撕開了它的脖子,鮮血頓時噴濺了出來。
它身上穿着的那些用沼澤植物編織成的‘盔甲’,或許能抵抗一根普通骨棒的敲打,卻完全無法抵抗那尖銳的前肢。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向前奔跑,然後直接撞在了兩根尖刺上。就算之後沒有被撕開脖子,腹部受到的傷害也足以在幾分鐘之內結束它的生命。如果它不這麼魯莽,它或許還能在數只小型兵蟲的圍攻下堅持一會,但它自己選擇了更快的死亡方式。
毫無疑問,這當然引起了魚人們的強烈敵意,就算不用心靈感應也看得出來。它們發出陣陣低沉的咕嚕聲,揮動着武器和火把,沖了上來。一場戰鬥在所難免。
這些生物到底想要什麼?不管是表達友好,還是保持沉默,最後難道都要以這種老方式來解決見到的所有的生物嗎?
泰倫有些沮喪,這些生物的不友好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期。也許這顆星球更應該被艦隊直接吞噬吧。如果說上一場與原生物種的衝突是由於相互間的誤解造成的,這一次則顯得有些莫名奇妙。他什麼都沒做,便遭到了攻擊——這一次,那些魚人甚至都沒有什麼想對自己說的。它們似乎只打算攻擊它們看到的所有非魚人生物。
既然這就是它們想要的,那就給它們吧。
泰倫這麼想着,命令那些低等蟲族發動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