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恐懼既是失敗
魚人在大沼澤地區分佈極廣,且數量極多。它們自認為是大沼澤的主人,它們自信在沼澤中沒有任何生物能與其抗衡。即使是那些個體更強、但數量稀少的人類,也經常會在大量魚人的圍攻下逃跑或被殺。因此,魚人大都堅信只有魚人才是魚人的真正敵人。相較於害怕某種非魚人的生物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傷害,魚人更擔心自己是否會因為營養不良而餓死。
一大群模樣怪異的生物看起來可能有點嚇人,但它們的個體體型比魚人還小,數量只有魚人的一半,更何況它們只不過是另一種沒見過的食物而已——在魚人看來,所有出現在大沼澤地區的動物,都是食物的同義詞——雖然那些東西其實更像是昆蟲,不過這對於魚人來說沒什麼區別。
這就是所謂的‘毒水’嗎?
從那些東西的體型上來看,如果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讓它們闖進部落,的確可能會殺死幾隻無助的幼年魚人,或者破壞某些沒有得到妥善保護的魚人卵。不過,看上去它們對成年魚人好像沒什麼威脅,只不過是些正等待收穫的食物而已。
這些食物的智力一定有問題,否則它們怎麼會不躲避火光和全副武裝的魚人們呢?看上去它們好像反而是正對着火光過來的,就像那些在黑夜裏往火堆中撞去的飛蟲一樣。
愚蠢的蟲子。
如果想不通某個問題,就不應該繼續去想,這就是大多數魚人的思維模式。它們完全沒有去思考這些大蟲子為什麼既不躲避自己、也不繼續靠近,而是花了一點時間來爭論到底應該由誰來主持收穫這些意外驚喜。對於魚人來說,這是一種難得的榮耀。
部落中唯一擁有金屬武器的魚人武士最終獲得了這項殊榮。為了表達自己的勇武,它特意讓其他魚人先站在原地,等它先輕而易舉的碾碎幾隻蟲子,再一擁而上。
伴隨着同伴的歡呼聲和敬佩聲,魚人武士揮舞着手中的火炬和武器,獨自向那些大蟲子衝去。和它料想的差不多,那些大蟲子完全被火光震懾住了,一動不動,彷彿正等待着獻出自己的生命,成為它個人傳奇的一部分——隨着距離逐漸被拉近,它感覺這些蟲子的真實體型似乎比先前估計的要更大一些,但它還是硬着頭皮沖了上去——以魚人的夜間視力而言,要在夜晚準確的看清一個遠距離上的目標,並準確的估計出大小,的確不太容易。
幸好那些蟲子仍舊沒有反應,只是呆立在原地,直到勇敢的魚人武士沖了過來。後者有些感慨於自己的幸運。它衝到最近的那隻大蟲子身前,一劍砍向對方的身體。雖然它手中的這把武器已經斷了半截,粗鈍的劍刃上也銹跡斑斑,與其說像劍更像是鐵片,但它還是堅信自己能一擊殺死這隻被火光震懾、毫無反抗能力的蟲子,在同伴面前展現自己的強壯與英勇。
它以為自己能做到的。
五秒鐘后,它被某種尖銳的、長矛似的物體穿透了腹部,被它眼中毫無反抗能力的蟲子撲倒在地,被一張長滿尖銳牙齒的嘴巴咬斷了脖子。直到頸動脈被切斷,血液噴薄而出的時候,它甚至都沒能真正的傷害到自己眼中那些不堪一擊的昆蟲。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魚人武士都沒反應過來,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對於魚人而言,這就像人類在打獵時被一隻兔子用耳朵抽死一樣不可思議。
***
同伴的突然死亡無疑刺激到了其他魚人。大約50隻憤怒的魚人揮舞着武器,發出獨特的戰呼聲,向由低等蟲族組成的隊伍沖了過來。
魚人們毫不懷疑勝利必然會屬於自己。
對方也這麼想。
5隻排在最前方的小型兵蟲整齊劃一的抬起身子,向前方噴出了一股酸液,之後又是一股——連續兩次朝10~15米外的目標噴射酸液,這是它們所能做到的極限——連續兩次噴射出去的酸液讓魚人們本就無序的隊形變得更加混亂。有幾隻魚人因此跌倒了,而它們的身體又絆倒了另外幾隻緊隨其後的魚人,後面又有來不及停住身體的魚人撞了上來,由此引起的連鎖反應至少導致十多隻魚人跌倒在地。
小型兵蟲分泌的酸液比小型工蟲分泌的酸液更具有腐蝕性,單次噴射的數量也更多。這次可不僅只有那些被酸液擊中面部的魚人倒霉了。這種酸液雖然不能直接殺死目標,但會給目標造成強烈的痛苦。就算魚人的身體有鱗片保護,也不能完全忽視酸液造成的直接傷害。
在沖在最前方的魚人接觸到低等蟲族組成的陣線前,第一排的5隻小型兵蟲先是壓低了身子,然後在兩對強健有力的後肢的推動下跳了起來。
它們徑直從前排魚人的頭頂上躍過,在空中利用肢體的動作和身體重心的改變進行微調,撲向後排那些對此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魚人——在重力的幫助下,小型兵蟲僅用體重和正對着敵人的前肢,就能在跳躍突擊造成致命傷害,尤其是對於魚人這種極少裝備護具的敵人而言。
5隻小型兵蟲在‘肉墊’的幫助下全部安全落地,不過那5個‘肉墊’可就沒那麼安全了。幸運些的魚人被刺穿了頭部或胸部,很快就成為了一具屍體,而倒霉些的魚人則受了重傷,完全失去了存活的可能,卻不會在短時間內死亡。
落地后的小型兵蟲分散開來,與其他魚人陷入了混戰。魚人們數量眾多,但小型兵蟲的動作更加靈活,攻擊也更致命。它們牽制住了後排的魚人。與此同時,前排的那些魚人也正和小型工蟲戰成一團。雖然魚人的武器在面對那些堅硬甲殼時略顯無力,身上的鱗片對於攻擊的防護也很有限,但它們在數量上完全壓制住了敵人。
和上一場戰鬥的遊刃有餘不同,這一次,很快有低等蟲族出現傷亡。
一隻小型工蟲被魚人強行翻倒過來,之後被好幾把骨刃刺入了腹部——腹部的防禦能力相較背部的防禦能力而言相差甚遠——它掙扎了幾下,就死了。
另一隻小型兵蟲猛地躍起,撲向最近的一隻魚人,將前肢刺入它的胸部,並用嘴拚命的啃咬着它的臉。與此同時,好幾隻魚人從不同的方向發動攻擊,將小型兵蟲的兩條前肢一一斬斷。由於失去支撐點,小型兵蟲從魚人的身上掉了下來。它又拖着殘缺的身體撲向另一隻魚人,在撕咬着敵人的同時,也被一把石斧重重的砍在了身上,接着是一斧接一斧的連續攻擊。
在戰鬥剛開始的時候,低等蟲族利用酸液和跳躍突擊給魚人製造了很大的傷亡,但隨着戰鬥的繼續,低等蟲族的傷亡也越來越大——雖然雙方互有死傷,不過還是魚人更有優勢,畢竟後者的數量是前者的兩倍有餘。
如果戰鬥像這樣繼續進行下去,勝利有更大的可能會屬於魚人。
但它們有點堅持不下去了。
這種極為暴力的、以命換命的近身肉搏,會對士氣造成很大影響。在雙方實力差距不大的時候,這種影響尤為明顯。低等蟲族既不在乎自己的死亡,也不在乎同類的死亡,而魚人可不一樣。
對手超乎想像的難纏,且沒有任何畏懼可言。它們冷酷的攻擊着對手,絲毫不在意自己是否已經身受重傷,也絲毫不在意自己是否在下一刻倒地死去。
缺乏組織的魚人開始畏縮了。已經有總數的五分之一的魚人倒下,而那些同樣損失慘重的大蟲子卻好像剛剛開始戰鬥時一般英勇。
由於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先是有幾隻受了傷的魚人脫離了戰場,往部落的方向走去。它們沒有遭到任何阻攔。之後,想要離開戰場的心態,就像瘟疫般在魚人中迅速蔓延開來。如果那位魚人武士還活着,它或許還能以身作則,亦或者懲罰那些逃走的魚人,督促其他魚人繼續作戰——可惜它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每個魚人都有充足的理由離開。它們要麼是受了傷,要麼是體力耗盡了,要麼是要回去照顧自己的卵,以免被什麼東西偷襲……就算沒有這些理由,生物對死亡的本能性恐懼,也足以讓這些魚人找到想要逃走的根據。
一兩隻魚人的撤離對戰鬥影響不大,但如果一半的魚人都想逃走,另一半也很難再堅持多久。隨着同伴的逃跑,堅持戰鬥的魚人逐漸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也更難再堅持下去。這種連鎖反應使魚人甚至無法與比自己更弱小的敵人繼續作戰。很快,零星的撤離就變成了大潰逃,魚人們紛紛放棄戰鬥,轉而向部落的方向跑去,這也加劇了其他魚人的恐懼情緒。
抽象的對死亡的恐懼,被具象化成對敵人的恐懼,以及對戰鬥的恐懼。從最初的緩步撤退,到最後的大步飛奔,魚人們的情緒完全失控了,一心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裏。
它們的本能中用於保護自己的東西,在關鍵時刻成為了它們失敗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