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眼淚

第16章 眼淚

一九七零年秋後,已經上了三年級的沈正雄十歲了。

放學回家,和姐姐做完飯,跟爸媽弟弟們一起吃完了,姐幾個就在一邊玩。

“咱還能分點糧食嗎?”周田馨說。

“分也分不多少了。”沈天河說。

“那才這些還是不夠吃啊。”周田馨說。

“今年咱還是就留一點大米,其他的就都換白薯乾和苞米。哪天半夜了我還去撿一些菜幫菜葉啥的。”沈天河說。

“你可別去撿了,人家寶安看見過你,讓他媳婦告訴我別去了,那要是別的人看秋沒準就把你逮到大隊去了。”周田馨說。

“啊,我說那天我是看見有倆黑影,我還以為他們沒看見我。”沈天河說。

“人家看見你了,多虧是人家寶安,往後你可別去了。”周田馨說。正在一邊哄着弟弟,一邊和弟弟玩的沈正英聽了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母親。

那是聽到父母說完那話的第二天早上。姐姐沈正英在上學的路上好像是在和弟弟沈正雄小聲的說著啥。

放學回來,姐倆還像往常一樣的做好了飯。

到了晚上,也是一家人吃完了飯。

周田馨說:“這年年的日子啊,啥時候才能是個頭兒?”

沈天河說:“不用發愁,啥都能過去,總會有辦法,慢慢過,孩子們大了就好了!”

周田馨看着自己的丈夫,“嗯”着的點着頭。

沈正英聽到了,就偷着捅咕了一下沈正雄。沈正雄點着頭。

天眼看就要黑了,姐倆偷偷的溜了出去。

那是他們第一次去生產隊裏已經收完了菜的地里,偷偷的去撿菜幫和菜葉。

由於在那個時候打下來的糧食比較少,基本都不夠吃,人們見有菜幫菜葉的就都是偷偷的撿回來,然後晾乾,吃的時候再用水泡一泡,煮熟了兌上涼水擠干,放上蒜末,拌上大醬。在當時,那也是一道忒好吃的菜了。因為那時候普遍都缺吃的,所以有許多人家往往都是用來當飯吃。

但在那個時期,卻是不允許到生產隊的地里去撿丟了的糧食和菜幫菜葉的,也不許拾柴。

並且為此還專門安排有看秋的人員,誰要是被發現逮住,輕的會被全部沒收,拾的柴也會被燒掉,嚴重的還會被批判,甚至遊街。

因為那時候正是提倡越窮越光榮的一段時間。

沈正雄在當時也跟着喊,但知不道餓着肚子光榮啥?

而只知道想,那些高粱穗稻子穗,菜幫菜葉的,丟在地里爛不也就爛了嗎?可有那麼多人還在餓肚子,扔地里不也就白搭了嗎,多可惜啊!

但他不明白,那是為了更好的防止集體財產的丟失。而那種到集體土地上去撿東西的行為則屬於資產階級尾巴。

那時候,資產階級的絲毫都是不允許在無產階級裏面出現,甚至存在的。因為無產階級里的人們都是大公無私,都是為了革命,而且每個人都是無比光榮的。

而資產階級裏面的人卻不同,他們個個都是依靠剝削,欺壓人民而活着的寄生蟲,他們的手上沾滿了人民的血汗,滿滿都是罪惡。

到了地里,姐倆一點點,一點點的撿着菜幫和菜葉,終於裝滿了兩個籠子。

要回家時,十一歲的姐姐沈正英堅持要把多的讓自己背,而叫弟弟沈正雄背少的,可沈正雄卻怎麼也不肯,他說他是男的就應該背多的。

但姐倆正在爭執的時候,忽然發現,有兩個人影正在向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姐倆一看,心想着這可壞了,準是遇上看秋的了!

“不能是壞人吧?”姐姐跟弟弟說。沈正雄也在有些害怕的看着姐姐。

兩顆小心臟不由“咚咚”的跳着。

姐倆想跑,可又捨不得好不容易才撿來,並且已經裝好了的那多菜葉,不跑又怕被逮住。正在猶豫的時候,再想跑也已經來不及了。這一對小姐倆的心不由跳着更厲害了。

直到近前了,一看是李大勇和周大柱。而他倆一看竟是這小姐倆,說:“天都這麼黑了,你倆不害怕嗎?”

沈正英說:“有點。”

但沈正雄卻說:“黑了才不會被人發現啊!”

李大勇說,“那你被發現了沒?”

沈正雄撓撓頭說:“大舅,放了我們吧,中不?”

周大柱同情的說:“這麼多你倆背的動嗎?“

沈正英聽了立刻高興的說:”大舅,我們背的動!“

沈正雄也趕忙這樣說。

而這時李大勇卻說:“要不這樣吧,你們姐倆回到家門口等着,我和你這大舅給你倆扔過去你倆接着!”

沈正雄聽了就說:“別介啊!大舅!那樣我和我姐就白挨半天累了。”

李大勇就笑。

周大柱說:“他逗你們呢!”

沈正英說:“嗯,大舅,那就放了我們倆吧,家裏不夠吃了!”

這時李大勇和周大柱不由心情也是那樣的對視了一眼,看看四下沒人,李大勇說:“大舅剛才是逗你。你倆從這邊走,離家還近。”

周大柱說:“這多你倆真能背的動嗎?”

沈正英和沈正雄姐倆聽了,不由馬上高興的不約而同的說:“大舅,我倆背的動!”

李大勇和周大柱望着小姐倆千恩萬謝,然後一步一步蹣跚着離去的背影,從心裏同情也更佩服這倆孩子。

周大柱說:“你說他家的孩子我怎麼感覺就和別人家的孩子不一樣呢?”

李大勇也說:“嗯,不光懂事還會說話兒,也有膽子!”

第二天吃過晚飯。小姐倆就又商量着去撿菜葉。有了昨天的經歷,就多少覺得心裏不再像第一回那樣害怕。

可是就在正要回家的時候,姐倆就又發現有兩個人在向他倆這邊走了過來。

姐倆對視了一眼,沈正雄說:“咋這倒霉呢?”

沈正英說:“沒事,准又是那倆大舅!”

姐倆說著話,那兩個人也離他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有了那次經歷,雖然不像上回那樣害怕,但小姐倆的心還是不由的在咚咚跳着…

“你他媽的倆小b崽子膽夠大的!”來人的其中一個罵了一句,二話沒說,上來就把兩個孩子撿到的菜葉扔進了旁邊的溝里。

“是倆孩子,你這何必呢!”另一個說話的是周寶成。

這時姐倆的心已經不再是那樣跳了。過了一會瞄着他倆已經走遠了,覺得不會再回來時,小姐倆就又偷偷跑回到溝里把菜葉撿了回來。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很黑很黑的了。

正在一直惦記,在門口看了一回又一回的周田馨說:“再不回來就正想讓你爸去看看你們呢!下回可不能回來這麼晚了。知道嗎?”

沈正英說:”媽,要不我倆早回來了。“

周田馨問:”又碰上看秋的了吧?“

正英就把這事跟母親說了。

周田馨問是誰?沈正雄告訴了母親。周田馨聽了,臉上不由略過了一絲鄙夷。

原來,那人叫梅友德,胡蝶的丈夫。

沈正中聽了說:“有時候他看見我就無緣無故的用眼睛斜楞我!”

沈正雄問:“是哪個梅友德嗎?”

“嗯,是!”沈正中說。

沈正雄說:“他憑啥斜楞你?這回咱是犯錯了,沒辦法。看他敢有下回的,你告訴大哥!”

沈天河看着自己才剛剛十歲的兒子,心裏不知是一種怎樣的滋味與感受,但可能有着一絲高興。

晚上,孩子們都已經睡了。

看沈天河好像在若有所思,周田馨問他:“怎麼了?”

沈天河看了看妻子,忽然笑了笑說:“剛才咱兒子那樣說,我忽然想起了咱姥姥姥爺。”

周田馨也微微笑了的說:“是嗎?姥姥姥爺那時候也是忒心疼你吧?”

沈天河說:“是啊!我小時候那陣,要是在外邊受了委屈,姥爺就總是說,我看他再敢有下回的!你告訴姥爺!”

周田馨聽了又依在了丈夫的肩畔,看着他...

沈天河也看着自己的妻子,說:“姥姥姥爺對我也像正雄姥姥對咱孩子一樣,而且是那樣相似。我記得那年好像是我都已經七八歲的時候,我和幾個孩子一起玩砸拋球(拋球,是用小布塊縫的一種四方形或者圓形的小口袋,三個人或者好幾個人,有在兩邊砸,有在中間接的,中間的誰被拋球砸到了,誰就會被淘汰下來,然後換人上去,大家輪流着。當時是昌黎地區孩子們經常玩的一種鄉土遊戲)。

過了一會,姥姥看我不高興的回到了家裏,馬上就問我怎麼了?我說小順子打我了。姥姥馬上就問她打你哪了?疼不疼?為啥打咱?我說我把口袋砸她臉上了,並委屈的說不是故意的。但姥爺聽了立刻就說:“就是啊,我看她再敢有下回的!”

那其實是姥爺為了安慰我,但姥姥卻真去找到了人家大人說:“在一起玩,哪有誰不碰到誰的。我孩子又不是故意的!她比他大兩三歲呢,哪能打他呢?”

周田馨笑了,就問:“那人家咋說的?”

沈天河說:“人家啥都沒說,說回來說她打她,並緊給姥姥賠不是。姥姥就說,她回來說說就中了,別打孩子,我就是過來跟你道究道究(昌黎方言。道究,指說說的意思)。”

“姥姥跟咱媽一樣,兒女和外甥外甥女的受委屈了她就心疼,可那也不該去找人家,應該先說咱家孩子。”周田馨說。

“是,回來的時候姥爺聽說了是說姥姥。”

但姥姥說:“你不去找她,萬一還有下回呢!”

說到這,沈天河眨巴了一下眼睛。

周田馨趕忙看了看他。

沈天河說了聲“沒事。”摸過妻子的手,接着就又說:“也是還有這樣一回,那時候我可能還沒有那麼大,我也不咋就把姥家祖傳下來的一個寶貝給整壞了。那是一隻玉刻的大鵬鳥,雖然不是忒大,但玲瓏剔透的特別好看。到現在我也知不道是咋把鳥的一隻翅膀就給整折(這裏讀she音)了。姥姥當時那個心疼啊!看姥姥眼裏直轉眼淚我也嚇哭了,可姥姥姥爺卻馬上勸我說:“不要緊,不要緊的,粘上就好了。”天河說到這兒的時候,眼睛望向了屋頂。然後又說:“往回一想,姥姥姥爺都已經過世了十幾年了。認識你的時候,那年整好是姥爺三年的忌日剛過。”

周田馨問:“是姥姥先沒的還是姥爺?”

“姥姥先沒的。”沈天河說。

周田馨不由得馬上問道:“那這樣說,你是為姥姥姥爺守完孝才考慮自己婚事的?”

沈天河聽了,跟妻子點了點頭。

”我說那時候你咋那麼大了還沒找對象。真該是咱倆有緣,是不?”

周田馨像是若有所悟,也似帶有幾分天真的問。

沈天河看看妻子,又點點頭,拿過她的手摸着。

他說:“姥姥和姥爺只相差不足一年就都相繼去世了。姥姥比姥爺小一歲,去世的時候整好都是正好七十歲。”

“那準是姥爺想念姥姥想的?對嗎?歲數趕的那麼巧。”

沈天河又接著說:“也可能是吧,我那時沒成家也還不懂。那時在姥姥活着的時候就總說,“該找了,你這都二十好幾了!別這個也不中那個也不中的了!”記得姥姥臨走時還這樣對姥爺說,“我看不到外甥媳婦了,你讓他抓點緊...”

而姥爺臨走的時候他抓着我的手說:“姥爺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姥姥,我沒完成任務…”

姥爺在彌留之際,對圍在身邊的四個女兒說:“正雄就交給你們了...”母親和三個姨媽都含着淚點着頭說:“我們都知道了,放心吧,爹(在昌黎,有管父親叫爸的,也有叫爹的)!…”

姥爺終於合上了眼睛。

“爹!”“爹!”“爹呀...”母親和姨媽們都這樣哭着,喊着...

一聽到這兒,周田馨立刻就也流下淚來。

沈天河趕緊一邊給她擦着眼淚一邊說:“別哭了,都過去了。咳,只可惜,這輩子再也無法回報姥姥姥爺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咱自己,也要教育孩子們咋樣去做人,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讓他們都有一份好日子,好告慰姥姥姥爺的在天之靈!”

周田馨不由的“嗯”着,把頭靠在了他的胸前。

這時,沈天河扭頭看着妻子,一隻手摸着她的頭髮說:“多慶幸啊,這輩子遇見了你,和咱一起有的這些孩子。”

周田馨聽着不由的含着淚水,把頭更緊的依在了丈夫的肩畔…

沈天河說:“姥爺活着的時候他常說,誰欺負咱不幹,但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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