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問世間情為何物（二）
書歸正傳。
那日，解心和無心在萬眾矚目之下走上聖台，從師父的手中接過忘川水，只要她們服下這忘川水且無恙的話，她們就會成為無憂宮的聖女，換言之，她們其中的一人會在若干年後成為無憂宮的大祭司。這既是無上的榮耀，又是天大的責任。無數的人夢想着，無數的人逃避着。無心接過那忘川水的時候，情不自禁地瞥了解心一眼，她見解心氣定神閑、目光如炬，是堅定的樣子。無心釋然了，放心了，她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因私情而不得不離開無憂宮的話，那至少還有解心留在這裏，無憂宮不會因自己而斷了血脈，真好。想及此，無心也就不再顧慮，一仰頭，將那忘川水喝了下去！
無心也不知道忘川水是什麼味道、什麼口感的，只是她覺得這水彷彿就是水，並沒有什麼不同。看來自己的計劃是成功了呀……
一旁的解心則顯然沒這麼多顧慮，她的神情異常的平靜。
無心低下頭，抿着嘴笑了一下，她想這才是自己的師姐，剛才自己真是多慮了。
段傾良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兩位弟子，道：“你們今日已然通過了試驗，日後便是無憂宮的聖女了，切記克己守德、端良恭謹、勤加修習，方不負所托。”
“是。”兩人答道。
隨後便是盛大的慶典活動，確定聖女是無憂宮最隆重的節日，所以一應歌舞都是最好的，飯菜也是難得的豐盛。朝廷也派了人來道賀，段傾良簡單敷衍幾句后便以修鍊為名離開了，留下他們幾個小輩在外面。朝廷派來的是英國公郭新思，英國公是才有的爵位，因為娶了安樂念公主的獨女，長寧郡主語蘇而被封爵。安樂念公主是簡文帝的胞妹，身份貴重，故而女婿封爵也是在情理之中。長寧郡主成親后，安樂念公主一家也就從瓊州回到了長安。他這次來自然是受了陛下所託來看望平盛等人的。他見段傾良走了，便踱步到平盛身側，看似無心，實則有意。郭新思道：“年關將近，不知秦王殿下可做好了回長安的準備？陛下與娘娘甚是思念您，當然，還有梁將軍……”
平盛本來心情很好，可一聽到這些名字，頓時心就涼了半截，也硬氣了半截。李武之連忙上來圓場，道：“無憂宮事物繁多，恐怕……”
“小公爺有所不知啊！這無憂宮是每年都要去長安朝賀的！往年誰去誰不去，都是大祭司一人決定，故而小公爺不曾在長安見過兩位聖女。只是今年有所不同，小公爺與秦王殿下在此修習，年節如何能不回長安呢？能隨大祭司一同朝賀自然是好，陛下與娘娘心中也是歡喜，但若是不能，還請殿下與小公爺想辦法與大祭司周旋，務必返回長安。”言罷，竟然對平盛行了個禮。
郭新思的話都說的如此明白了，平盛和李武之自然不會再推脫，只是他們還沒想到究竟是什麼事情能讓端泰帝這麼著急的將兩人召回去。郭新思顯然也看出了兩人的疑惑，繼續說道：“昭王府世子平益已經帶着徐嬋羅從山東回來多時了，殿下不在，長安恐生變數。昭王又給世子娶了一位妾室，韋氏，殿下心中應當有數啊！”他說這話的時候把聲音壓得很低，彷彿都不想讓李武之知道。
平盛一笑，破帶着嘲諷的意味。
郭新思繼續說道：“殿下在無憂宮過得清閑，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陛下的初衷不過是讓你在此避避皇後娘娘的怒火，並無放逐之意，您若長此以往地不回宮，只怕會令陛下心寒，也讓娘娘失望啊……”
平盛抿抿嘴，他倒還真的沒想到這一層。他近來確實被無憂宮的生活所迷，這裏的風景、生活節奏都是他嚮往的，關鍵是還有解心……他望去解心的方向，見到她正在和無心說笑，真是畫一樣的美景。沒來由的，平盛問道：“兩位聖女也會去朝賀？”
“自然。”
“戴着面紗也無礙？”
“無礙。”
平盛這下心裏就有底了。他一笑，對郭新思行了個禮，道：“多謝英國公提點！”
“殿下客氣！”郭新思扶起平盛，低聲在他耳畔道，“都是一家人，殿下不必如此。”
是啊，若真以輩分論的話，郭新思還是平盛的表姐夫呢。
平盛若真能登基，英國公府也是沾光的，也是能平步青雲的。
帝后一向善待與簡文帝有關之人，否則也不會給郭家封爵，也不會恩准安樂念公主一家返回長安。
郭新思對李武之說道：“你父親也很想你，只是抹不開面子罷了，你看，這次來，他還托我帶給你些糕餅，許是怕你吃不飽。”
李武之搖搖頭，道：“你就別安慰我了，我還不知道這是我母親的意思？我父親若是能記得我這個兒子，那太陽明天就從西邊升起來！”
“也不盡然……”郭新思神秘地說，“還有些是楚王府的。”
李武之自然知道這是何意了。
璉嫿這個丫頭，真是時時刻刻都在挂念着他呀。
只可惜他的心裏沒有她。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呀。
眾人又是一陣歡鬧，郭新思特意去見了陳迭微，陛下還是很牽挂這位少舵主的，陳迭微不冷不熱地應付他，沒說出什麼關鍵性內容。郭新思又去向兩位聖女道賀。不到天亮的時候，眾人便散去了。
聖典結束后，眾人仍舊留在無憂宮修習。一來是距離年節還有些時日，二來是郭新思留下了一批人幫平盛等人打理回長安的東西。這既是對平盛的敦促，也是對段傾良的暗示吧。但不管怎麼樣，平盛這次是都要回長安了。
無憂宮是不會下雪的，但是平盛聽說長安已經下了雪。長安下了雪才最好看呢，那時候屋檐上一層白，天地間都乾乾淨淨的，只留下宮殿恢弘的輪廓，一望過去就是心曠神怡、氣象萬千。平盛最喜歡站在山上俯視長安城，這座四四方方的城市孕育了多少不可能的奇葩？留給了世人多少驚奇的傳說？平盛生在那裏、長在哪裏，不知不覺間也就成了傳說的一份子了。想想還真有些奇妙。世間也有了他的故事。
望着蔥蘢的無憂宮，平盛還真的有點想長安了。
《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這是《逍遙遊》中對大鵬的一段記述，莊子本想藉此說明萬物都有所待，大鵬並非真正的逍遙。但是如今平盛讀來卻被“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這一小句所吸引。九萬里青天上會是什麼景色啊？大鵬扶搖而上又該是怎樣的壯志凌雲啊？
平盛忽然心嚮往之。
平盛帶着李武之去找段傾良，說明了自己想要回長安的意圖，段傾良淡淡一笑，道：“你來無憂宮都學到了些什麼？法術不精、經籍不專，你這不是在浪費時光嗎？如今你回去，皇帝責問起來，怕還是要本座擔責任，既如此，本座倒不如將你困在無憂宮，圖個清靜。”
“大祭司所言差矣。小王在無憂宮雖未如兩位聖女般習得絕妙法術，但卻明白了人間大道通往何處，領略了帝國的風景，經歷了之前不曾想過的事情。”他這段時間的確是有些奇遇的，“我想這也是陛下命我前來的初衷！大祭司不必擔憂，若日後陛下真的責問起來，小王願意一力承擔！”
段傾良道：“很好，本座就是在等你這句話。既然你要回去，那就將李武之和陳迭微一併帶走吧！你們的命運是交織在一起的，不可說，不可說。”
出來后，李武之有些不滿地說：“平盛，你覺不覺得大祭司好像對我們特別有敵意？她對我這樣也就算了，怎麼連你也？真是奇怪！難道她不想幫你？”
“不是的！”平盛轉身望向無憂宮，心中已然勾畫出了這裏的全景輪廓，“大祭司越是嚴格，我就進步得越快！我這次回長安要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狂風暴雨，不光是我，還有你，做好準備了嗎？”
“當然沒問題！”李武之自然地把手搭在平盛的肩膀上，“大祭司不是說了嗎？咱倆的命運是交織在一起的，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都跑不了！”
“那你可要為我效忠一輩子了啊！”
“哈哈哈！好！”
無憂宮下了一場雨，天氣陡然冷了不少，隱隱的似乎還有霜的味道。四捨五入，平盛也就算是看過無憂宮的雪了。眾人整理着回長安的東西，心頭都是一陣複雜。平盛等人是不會再回無憂宮的了，相處的日子是見一天就少一天的了。解心還好，她會將這些事情都藏在心裏，然而無心卻是都寫在了臉上，茶不思、飯不想。李武之來找他，她也賭氣不見。無心是不能理解朝廷風雲詭譎的奪嫡的，她只當是李武之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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