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問世間情為何物(一)
平盛對於見到皇后這件事情並不感到意外,他早已在流言蜚語中篤定皇后就是他的生母。他只是想知道,她為什麼不要他……他看着她離開江南回到長安,看着皇帝給父親賜婚……他真想衝上去揪住她的領子,問她為什麼不與父親坦白,既然做了,又何必顧忌?何必後悔?曾經的海誓山盟就真的如此不值一提嗎?平盛眼睜睜地看着父親娶了梁將軍……他原以為梁將軍的嚴厲只是恨鐵不成鋼,卻不成想其中竟有如此內情。褪去了母愛的光輝,她忽然覺得梁將軍很可怕,同時又變得很可憐、很可悲。她沒有得到自己喜歡的,就把痛苦施加在別人身上。梁將軍愛平盛嗎?平盛不知道。在幻境中,平盛只能看着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再次重演,看着自己的父親走上戰場,看着他在天之將明的時候死去……平盛的眼裏終究還是迸出淚花了,這個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他也曾溫柔地抱着他,也曾對他有無限期許,儘管平盛並不記得他的樣貌。原來他是長成這樣的啊,好一個霽月清風的少年郎啊!平盛想起自己稜角分明的臉,不禁覺得奇妙,父親是那樣的溫潤,而自己卻鋒芒畢露,卻是個矛盾的人。平盛走到自己父親的身邊,想和他站在一起,想告訴所有人這是我的父親!
平盛所見到的最後一幕是皇后抱着他走上龍椅,在顧好逑執意立吳王勛為新帝時,是皇后捍衛住了父親和平盛的尊嚴!那一刻,皇后宛如一位成熟的帝王,她在自己的丈夫和兄長之間斡旋,留住了平盛的太子之位,保住了權力,安撫了外戚軍閥……平盛第一次感嘆皇后的智慧,這是不加任何諷刺的,從心裏生髮出來的讚佩!
平盛獃獃地回過神來,解心自然不會問他看到了什麼。平盛心中一時意難平,自己原來錯過了這許多事情,錯信了這許多人……可他心中的疑惑與憤恨卻並沒有消減。一個母親,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當放棄自己的孩子!她為什麼不要他?為什麼?
平盛心中意難平,回到空谷嶺后仍是魂不守舍,一團亂麻,解心叮囑他的話也都盡然忘記了。解心嘆口氣,不再多言,回去了。往後的日子裏,解心都以俗務纏身為由不再去給平盛送飯了,陳迭微自然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不多說什麼,按時送飯便是了。解心坐在房裏,除了練功與向師父請安外,剩下的時間都在為自己與平盛的未來相考慮。別的不說,光是這迫在眉睫的聖典該如何辦呢?聖典之上,解心和無心必須當眾服下忘川水以驗證自己心如止水,不曾動過凡心。解心自知凡心已動,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她看無心卻是毫不在意的樣子,心中竟然生出了幾分艷羨!
且說無心和李武之這一路上吃喝玩樂,走了快兩個月方才回到無憂宮。段傾良自然免不了一番訓斥,可說來說去還是被無心的俏皮化解了,面對這樣一個孩子,段傾良總是狠不下心來的,況且她這一趟並沒有闖出什麼大禍,反倒超度了亡魂、消滅了骨兵,倒也說得上是將功折罪。唉……段傾良嘆口氣,還真不知道該拿這個孩子怎麼辦了。
只是無心也有自己的煩惱,她知道平盛被罰空谷嶺之後,心中自然是想去探望一番的,李武之也是。可是兩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去,無心打不開那個結界,這就很尷尬了。兩人去問解心,解心支支吾吾的,彷彿不想告訴無心一樣。私下裏,解心還對李武之笑道:“你莫不是看不出無心對平盛的心思?這時候去見了,只怕不好吧?”李武之只當是解心不知道兩人原委的緣故,所以說道:“無妨,她若是想去,我就陪她去唄。”解心在心裏笑李武之是個獃子,但在明面兒上卻仍舊只是笑着,不說話。兩人既然進不去結界,便只能讓陳迭微送東西進去了,其實也不過是些吃食細軟。陳迭微不時問起兩人的傷勢和這一路上的奇遇,心中自然是嚮往而又遺憾的。
聖典越來越近了,無心的心也越來越忐忑。李武之看出了無心的反常,便問她是怎麼了。無心將事情坦白,她怕自己凡心已動會遭到師父的懲罰,更擔心李武之會因此而喪命。李武之看着無心以天真的表情說出這樣嚴肅的話語,不由得一笑,道:“不就是當眾喝一口水嗎?有什麼難的?你將那水換了不就好了?”
“哪是那麼容易的啊!”無心反駁,“忘川水是由師父親自保管的,我去哪裏換啊?”
“那你有沒有想過離開無憂宮?”想起無心的身世,想起兩人的情感,李武之如是問道。
他滿心歡喜卻不曾想到無心是飛快地搖了搖頭。
“從未。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離開了這裏,我還能去哪裏?我什麼都不是!雖然我天天吵着要出去玩,但那是因為我知道出去了還能回來,這裏還有人在等着我,我是有家的。可是離開了這裏呢?我就是這天地間無依無靠的一叢浮萍罷了。再也沒有歸屬,再也沒有期待了。李武之,你會離開鎮國公府嗎?你會離開大胤嗎?你不會,因為你屬於那裏,因為那是你的使命。”
“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並不是無心呢?”
“我不是無心還能是誰呢?”
李武之語塞,於情於理,現在都不是揭開無心身世的最佳時刻。
甚至,李武之並不想讓無心成為高高在上的公主。
現在的無心無憂無慮,過着沒有拘束的生活,唯一的煩惱也是可以解決的。可她一旦回了皇宮,她尊貴的身份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她要面臨的是明槍暗箭,這太可怕了。
所以李武之決定死守這個秘密,直到守不住為止。
李武之將自己想到的辦法告訴了無心,雖然無心將信將疑,但還是決定試一試,萬一成功了呢?
是日,無心端着准聖女的架子來到聖泉,所謂聖泉,就是從忘川引來的一泓泉水,聖典上所準備的忘川也出自這裏。見無心端着這樣大的架子,看守人自然不敢不放行,只是他們好像在嘀咕些什麼,依稀聽到“解心”二字,無心最受不了別人揣測她的師姐,當下就生氣了,忍不住呵責了兩句。
走進內室,果然見到兩個小藥瓶被置於結界之中。無心端詳了一番,終於還是強行解開了這結界。她將刻有自己名字的那一瓶忘川水取下來,換上了自己準備的清水。這動作倒是做的光明磊落,彷彿是正大光明一般。其實她心裏忐忑着呢,只是因用了“巡視”的名義而不能鬼鬼祟祟罷了。
把一切都準備妥當后,無心終於放心地走了出來。
盡人事聽天命。
聖典那日也就是平盛思過期滿的那一天,李武之將平盛從空谷嶺里接了出來,兩人許久不見,自是有不少話要說。聊着聊着就險些過了時辰。好在陳迭微找了過來,不然兩人可就真的忘了更衣了!
無憂宮的着裝,不論男女,都一概是嫩黃色。平盛一行人既然在此入學,又要參加聖典,便免不得脫下朝服,換上無憂宮的宮裝。平盛、李武之、陳迭微三個人玩心大起。畢竟,他們三個男孩子平常很少換衣服。比如平盛,內黑外紅的配置已經多年不改了。
李武之換上一身嫩黃色后,整個人都顯得稚嫩清純,他看見陳迭微正在喝茶,一副正經樣子,便蹦蹦跳跳地過去,雙手抱拳,裝模作樣地問道:“這位少俠骨骼清奇,不知是哪門哪派的英豪啊?”
“你說呢?”陳迭微心情好,便由着李武之胡鬧。
李武之上下打量着陳迭微,他望陳迭微一身嫩黃色,看起來很是平易近人,像極了某種糕點,便壯着膽子說:“不會是蛋黃派吧?”
陳迭微口中的茶差點沒噴出來,他指着李武之的腦袋,又望了望走下來的平盛,問道:“他……怕不是個傻子吧?”
“不知道。”平盛坐到李武之身邊,“反正按照我對他多年的了解,他皮膚白,性格甜。”
“哦~傻白甜!”平盛和陳迭微一齊喊道。
李武之口中的茶頓時噴了出來,均勻地分佈在平盛和陳迭微的臉上,似乎還隱隱帶着幾片茶葉和……額……不明液體。
平盛二話不說,直接撲在李武之身上,一頓拳打腳踢。
陳迭微一抹茶水,嘴角抽搐,高聲道:“李武之!你今天不用起來了!”
好巧不巧,三人正扭打成一團的時候,解心和無心走進來了,她們深吸一口涼氣,頓時有了轉身出去的想法,剛才發生了什麼?沒看到,沒看到,惹不起,惹不起……
“誒!你們別走啊!”最先看到她們的竟然是被摁在地上的李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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