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解燃眉
悅來客棧後院窄巷,腳步聲比一炷香前更加雜亂,梗梆敲成崩豆,熊熊燃燒的火把將房前屋后照射通明。
趙里正與兩名雲州捕快、家丁護院、學堂教頭走街串巷,已經將悅來客棧附近都搜查了一遍,鎮外兵營鄉勇、教習也快馬趕到與他們會合,趙里正又組織動員附近貧民精壯,擴大搜索範圍,開始對城內但凡能讓陌生人落腳的地方展開搜查。
豐家宸沒想到夜酩去送封信能遇到禍事,更沒想到一群殺氣騰騰的捕快會來到他家,還求他幫着醫治幾個中毒病患,事情的原由夜酩已扼要講明,可他卻彷彿覺得還在夢中,猶自不敢相信那個興隆藥行的老闆賀章竟然死了。
豐德堂前廳,晶燈把整個房間照亮,三名捕快並排放在地上,冷峻少女被安置在牆角曬葯的藤床上。
豐家宸為四人依次把脈,對冷峻少女身上所中之毒一時間難於分辨,但救人先救急,不能因此耽誤另外三名捕快的性命,便拿出一枚護心丹先讓冷峻少女服下,暫緩她心脈氣血壓力,隨後馬上着手為捕快診治,雖然他施針過程很快,而且針落便見起效,但除了冷潛之外,其他幾人都很心急,尤其是一直守候在少年身邊的獅奴,幾次從床頭站起將要發怒,都被楊憲芝用力按住。
半柱香后,豐家宸終於暫懾住三名捕快體內煙毒,有了一點迴旋時間,立刻轉回身來到床邊為冷峻少年診察病情,仔細按壓身體三部九侯各處,診辨其中毒癥狀,卻遲遲沒有用藥或者下針,而有些疑惑對面前幾人道:“幾位大人,這位小姐身上所中之毒實乃罕見,其脈象甚為雜亂,如彈石雀啄,解索散而無聚,請問她在中毒之前身體可曾有恙?或者有否隱疾未除?”
獅奴坐在床邊,聽不懂解索散而無聚何意,只急躁道:“她近日身體很好,以前修行受過一些內傷,但也早已無礙”
豐家宸又在冷峻少女胸前膻中輕輕按壓,感知片刻道:“現在她體內氣機紊亂,心脈處有龍虎之氣相爭,應是之前留下的隱疾複發所致,有走火入魔之徵,如要祛除她體內奇毒,必須要先幫她導通氣機,疏表解里才行,但這奇毒其性甚為邪異,卻又恰好與她體內邪氣屬性相衝,一旦用藥或針砭導通脈絡,奇毒又將無所阻礙,必將趁虛攻心,實在是有些難辦!”
楊憲芝訝異道:“丰神醫,你是說她體內邪氣與這奇毒正好相剋,才導致如此癥狀?”
豐家宸聽到“神醫”這個稱呼臉色微惶,連忙起身施禮,“老大人謬讚,正是此理!”
之前一直沒說話的冷潛眼眸微亮道:“這麼說豐大夫知道此毒為何物?”
豐家宸有些尷尬搖頭,“抱歉,我辨不出此毒為何物,只能憑藉經驗斷其是某種草蟲之毒,屬性木亢,入人體之經絡遊走,倘若這位小姐體內沒有金氣相伐,我尚可用火針法拔毒,但眼下卻是無計可施”
楊憲芝困惑道:“丰神醫,直接用火針拔毒不行嘛?”
豐家宸撤手苦嘆,“這位老大人,您應知道五行相剋之理,如現在我用火針拔毒,火性克金,很可能會令這位小姐體內的兩股金銳之氣崩潰,屆時奇毒尚未灼盡,必然會乘虛而入,時間根本來不及呀”
獅奴聽得愈發焦躁,豁然起身,“這不行,那不行,你是大夫,說這些無用話與我們這些門外漢何用?”
豐家宸被獅奴猙獰面目震得倒退半步,有些詞窮,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夜酩剛剛一直在蹲着照看地上三名捕快,聽到豐家宸的話也是蹙眉沉思,猛然想到上午豐老爺子與他講解的廚道境界“物各有性,制則生化”突然腦海靈光一閃,起身轉到藤床前,將手搭在冷峻少女周身幾處大穴,仔細感知其中脈象變化后,道:“家宸哥,既然金能克木,為何不能用固本培元方催發她體內金氣,讓其自解其毒呢?”
夜酩如此一說,眾人皆是眼前微亮。
豐家宸卻苦笑道:“沒那麼簡單,她之前所受之傷患必是極重,已經深及心腑,本應是無藥可救,卻不知道是哪位神醫聖手想出以毒制毒之法,用金石藥劑為其固氣,才讓她體內兩股氣機陰陽調平,如果我用藥催金克木,毒能否可解尚且未知,其舊患必然複發,必死無疑,又跟沒救何異?”
喀嚓!獅奴突然將手中茶杯攥成齏粉,怒道:“難道就沒有兩全之策嗎?”
冷潛背手站在床尾,沉吟半響道:“快馬六百里加急趕回雲州,去長桑堂求取百避丹,來迴路程需要三天時間,豐大夫可否以金針渡厄之法為她續命三日?”
豐家宸微微一愣,沒想到冷潛倒是個行家,能看出他所用針法,又斟酌道:“我只能試試,無法保證她能堅持三日!”
楊憲芝聽冷潛如此說眉間一喜,又朝他深躬一禮道:“如此甚好,多謝冷大人幫忙,楊某真是感激不盡”
冷潛輕哼一聲,“算了,少來這種酸腐客套,要不是看在你剛才還些點人情味,沒擺乾坤樓的臭架子,我才懶得管她到底是誰!”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扔給門口的手下,只是微揚下巴示意。
那長得乾瘦的捕快心領神會,立即轉身出門,飛身騎上一匹廂兵伍長騎來的官馬,朝着城西急馳而去。
夜酩聽豐家宸道破冷峻少女所患舊疾厲害,手抓後腦勺,思路卻仍就停在“物各有性,制則生化”之上,喃喃自語道:“金能克木、木亢侮金,木能克土,土亢侮木,心肝脾胃腎,脾臟屬土,乃肺金之母,主統血運化,草蟲之毒,症在經絡遊走,如針箭不出……”
豐家宸坐在床邊,本準備給冷峻少女施針,卻聽夜酩在旁低聲這般嘀咕,也恍然輕懸手腕,陷入沉思。
幾息之後,兩人同時對望一眼,臉上都是一喜,異口同聲道:“龍門石洞方!”
獅奴眼見豐家宸和夜酩如此神情,急道:“什麼石洞方?”
夜酩激動道:“藥方!能治你家小主的藥方!我去找羊毛羊屎!”
獅奴飛身將夜酩擋住“你留在這裏有用,告訴我哪裏有此物,我去找!”
夜酩有些心急,心想這個大個子真是笨腦筋,“找羊屎還能去哪,羊圈啊!”
獅奴又問,“哪裏有羊?”
夜酩道:“西城外,有牧羊的農戶”
哐當!獅奴聽夜酩道出地點,轉身一閃,已然撞出門去,眨眼幾個蜻蜓點水般的飛縱,消失在夜色中。
房間內,楊憲芝神色激動道:“兩位神醫,這龍門石洞方能救我家小主?”
豐家宸點點頭,“如果一切如我所料或許能行,但也要試試才知!”
楊憲芝聞聽,又是躬身一禮道:“如此真是要有勞丰神醫費心,老朽這廂先行謝過”
冷潛這時再看不過去,斥道:“楊老頭,你想客氣到什麼時候,眼下不只他一人命懸一線”
豐家宸經此提醒,連忙疏忽告罪一聲,馬上吩咐夜酩看護冷峻少女,再次來到三名仍舊昏迷的捕快身前,讓有些紛亂起伏的心情先沉靜下來,從藥箱中取出一包銀針,開始再次為捕快診療,不過這次施針速度卻極為緩慢,小心翼翼到了極致。
楊憲芝知道冷潛對他有成見,也再不好出言客套,只能轉頭避過他的眼神,在門口來回踱步。
一炷香后,獅奴從外面疾風趕回,身上沾滿泥土草梗,模樣甚為狼狽。
進房之後,將手中兩個大布包一抖,竟是帶回了一隻活羊和一大坨羊糞,一本正經問夜酩可還夠用?
夜酩心裏有些哭笑不得,卻不敢表露在臉上,只說是綽綽有餘,馬上用竹夾取了兩塊羊糞,又剪下一把羊毛,讓楊憲芝拿着一些剛找出的配藥去到後院搗葯,他去外面弄了一個炭火盆,將取來的羊糞扔到裏面灼燒成黑團,把一堆羊毛也燒成灰燼,將之與其他藥材都裝到一個鍋里,混入一些豬油后入火煎熬。
羊糞本就膻臭,再用豬油煎熬后氣味可想而知,灶房內頓時彌散起令人作嘔的怪味。
楊憲芝本是好奇夜酩打算如何製藥,想要看個究竟,但是房間內味道實在難聞,只得退出房門等候。
夜酩不多時已經將葯煎好,馬上又將鐵鍋端到外面風涼,這才敢喘口大氣。
楊憲芝看到鍋里一坨黑糊糊的東西,臉色愁苦道:“小神醫,請恕老朽多嘴,這等臟穢之物如何能當葯服用?”
夜酩看出楊憲芝的擔心,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方劑裏面有很多葯都是用鳥獸糞便所制,只是名稱叫法比較文雅,這羊糞又叫草尖丹,乃是一味天然解毒去癰癤的良藥,再者我現在熬的這葯是外敷的,內服之葯還需另配一些潤肺去火的草藥,氣味應該要比這個好很多,羊食百草尖,其糞土性甚強,是反克你家少東家體內金傷的良藥,以前龍門附近戰亂不斷,百姓時有被流矢所傷的情況,這藥方據說是一位走方郎中在附近一處山石洞裏發現的,用來治療箭簇入體不出,雖說是偏方,但是卻有奇效!
楊憲芝聞聽方才恍然,心下卻仍是有些難於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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