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車外暖風習習,車內零食迷香。
孟雅珍一邊吃東西一邊問方紅:“阿紅,剛才我見你拿東西塞進褲兜,那是什麼東東可以讓我看嗎?”孟雅珍突然調轉話題說。
方紅一愣,笑道:“這東東——沒什麼看頭!”
正在這時,只聽得從車外的遠處傳來哭聲。
是女人都哭聲……
方紅連忙把頭伸出車窗外,與此同時,他感到腦後一陣涼風掠來,心裏暗呼“不妙!”,經驗和本能使他縮回了頭。他的頭完全縮回那一瞬間,一根粗大的木棍由上而下幾乎擦着車窗凌空劈下,如果再慢一秒鐘縮回,方紅的頭不被砸爛也被砸昏。
就在木棍落地的一剎那,方紅迅速猛開車門,車門正好壓住木棍,方紅緊接着一個跟斗滾出車外,同時一手抓住木棍,一手撐在地上倒立,叉開兩腿凌空旋掃,一腳把車門關上,另一腳掃在偷襲者的下顎,那人悶哼一聲,呯然倒地,方紅順勢一個“烏龍繞柱”站了起來。這一過程就幾秒鐘時間。絕處逢生,化被動為主動,這樣以守為攻的動作,如果沒經過嚴格的訓練和臨敵經驗是無法做到的。
孟雅珍驚得目瞪口呆,面色蒼白!因為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太驚險,太意外。
幸好看見方紅安然無恙!孟雅珍鹿跳的心漸漸平靜。
眼前,方紅看清楚偷襲自己的是一個瘦高的長發中年,臉上有條明顯的疤痕,很像刀疤,此時正光着膀子躺在地上,腮巴紅腫,嘴角滲出鮮血,他驚愕地看着方紅,暗淡的雙眼透出怯怯的怕意。
還有三個人也驚愕地呆望着方紅,不用說,自然就是剛剛跟在方紅和孟雅珍後面的兩個老人和穿迷彩服的中年人。
方紅緩緩走向偷襲他的疤臉中年人。那人開始驚恐地退縮,待到方紅走到他眼前,他竟突然一陣狂笑,接着又一陣狂罵,罵出一通壯話,方紅聽出是罵他倆開車來偷他們寨子的東西。
方紅本來怒火中燒,但看到這人蓬頭垢面的發瘋樣,估計是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
這時,一個頭帶頭巾的婦女已經來到疤臉面前,她背對方紅,連連指着地上的疤臉又哭又罵,那口氣不只是憤怨,還有心疼的意思。
方紅不想再搭理疤臉,轉身準備上車,可是疤臉又指着他狂罵,他不由又轉過身來,只見那婦女上前摑了疤臉一巴掌,嘴裏罵的是“你沒出息的東西”的意思。奇怪的是疤臉居然沒有還手,也沒有和她頂撞。
穿迷彩服的中年人這時走到方紅面前,嘆了口氣道:“兄弟,你也看出來了!他精神不正常,每次見到陌生人去竹山回來,他都會攔路,一定認為人家拿山裏的東西,一定讓人家拿東西出來看!”
方紅說:“剛才他那樣叫攔路嗎?如果換我做別人,你想想會出現怎樣的結果?”
“哎!我們都無法想像今天他會瘋成這樣子!”穿迷彩服的中年人說:“其實,只要從山上來的人都拿出從山上帶來的東西給他看,他看看以後就會乖乖回家了!”
這時,帶頭巾的婦女轉過頭來狠狠瞪了迷彩服的中年人一眼,然後企圖拖那疤臉回家,可哪裏拖得動!
方紅愣住了!那婦女轉過頭來的時候,他立馬就認出這婦女就是當年借柴刀給他砍竹子的婦女!雖然她的臉顯得更胖更老,但她帶頭巾的方式,那賢妻良母的善良面容他是永遠忘不掉的。可地上這中年人卻看起比她年輕許多,還長得和她有些相似,顯然不是她丈夫。
方紅聽迷彩服中年人這麼說,就招呼孟雅珍拿出旅行包和那兜石蚌。方紅從孟雅珍手中接過旅行包和石蚌兜,來到疤臉面前,疤臉見狀,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
方紅冷冷地對疤臉說:“我們今天在山上就抓得這幾個石蚌,如果你懷疑包里還有山上的東西,我可以打開一樣樣拿出來給你看!”
疤臉完全不在意石蚌兜,卻盯着方紅的旅行包。方紅會意,打開旅行包,把裏面的東西全部拿出來給疤臉看,疤臉看過拿出的東西后只是食品,顯然還不放心,伸手來想親自檢查方紅的旅行包,帶頭巾的婦女急忙憤怒地拍了他的手,然後自己搶過方紅的包,直接再疤臉的眼皮底下搜包包給疤臉看,最後狠狠用食指頂到疤臉的眉心罵了一通,然後將包還給方紅。接着幫方紅撿起食品裝進包里。看來她是認不出方紅了!
方紅謝過帶頭巾的婦女,才轉身往車裏走。可是他剛轉身,疤臉又大聲說:“我要搜你的褲包……”
方紅鎮驚了!這疤臉居然會說漢話,而且說得流暢。最不可思議的是他要搜自己的褲包,八成是剛才孟雅珍的問話讓他聽見了!顯然他倆一上車他就跟蹤,並且在車外偷聽,或者是他剛剛追來恰巧聽見孟雅珍的問話!
不知什麼時候,邊上已經多了好幾個老年人,個個看着疤臉嘆氣!只有穿迷彩服的中年人注視着方紅。
正當方紅將手伸進褲兜的時候,帶頭巾的中年婦女攔住了疤臉,同時伸出發抖的手指着疤臉的鼻尖提高了哭腔想罵什麼,卻沒罵出口就一個踉蹌仰天倒向方紅,方紅手快,立即扶住,只見帶頭巾的婦女已經昏過去,原本哭紅的臉一剎那間變得蒼白而凄慘,這下大家慌成一團,幾個女老人也上前來和方紅攙扶,一邊扶一邊喊:“媽海……媽海……”,壯話這樣的稱呼和漢話是相反的,既然壯話叫媽海,那麼,漢話應該叫海媽。這時疤臉也慌忙撲過來抱住海媽,大聲喊:“姐……姐……”,方紅這才知道疤臉是海媽的弟弟,只見海媽緊閉雙眼和嘴唇,眼角含着淚珠,對任何人的喊聲沒了反應。方紅不由分說,叫孟雅珍打開後座車門,示意疤臉和幾個老女人配合自己將海媽扶進車裏,一位老人將方紅的旅行包和石蚌兜遞給座在駕駛室的孟雅珍。方紅扳平座位,扶着海媽躺下,疤臉想鑽進車裏,被方紅一把推出,關上車門。
人命關天,情況危急,孟雅珍立即啟動車子,隨着一陣灰塵捲起,車子奔出西竹村。
車子一路顛簸,海媽的身體也在顛簸。
“雅珍,這位海媽就是當年借給我柴刀的那位大嬸!”方紅輕聲對孟雅珍說。
“呵!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你註定和這個海媽有緣!”孟雅珍驚異地說:“說不定她還有健康漂亮的女兒,而且和你年齡相仿!”
女人的一些無端煩惱往往來自過度的敏感和超速的聯想!孟雅珍也似乎中了這一槍。
“呵!那又怎樣!”方紅不以為然道。
“緣分這東西是說不清楚的!”孟雅珍凄然說:“緣來擋不住,緣去留不住!”
緣來擋不住,緣去留不住。
孟雅珍這句話讓一向自信滿滿的方紅陷入無奈的惆悵!
孟雅珍見方紅沉默,立即言歸正傳說:“阿紅,你為什麼不讓她弟弟一起來?”
“他情緒不穩!”方紅回過神來,目光注視着海媽的神態變化。
“她的弟弟真是太恐怖了!如果今天換做別人,比如換着是我,不被他打死也會被他打殘!”孟雅珍心有餘悸地說:“碰到這種瘋子,不得不承認運氣倒霉!”
“你覺得他真是瘋子”方紅輕輕打了個響指說。
“只有瘋子才會做這樣無意識的歹毒行為!”孟雅珍氣憤地說。
“他的行為恰恰不是無意識的!”方紅又輕輕打個響指說:“第一,他會抓住我伸頭的機會下手;第二,他會有目的的偷聽;第三,他馴服於他姐,任他姐打罵不還手,而對我卻心狠手辣。這種事要說他是傻子還說得過去,要說是瘋子,似乎不可能。”
“嗯!那他好好一個人為什麼裝瘋,畢竟裝瘋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孟雅珍說,雙手始終平穩地掌握方向盤,雙眼注視着前方。
“這也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方紅說。
“還有穿迷彩服的那個人,我聽他那些話,明明是暗示海媽的弟弟搜我們的包!”孟雅珍說。
“對!”方紅說:“他倆一定存在某種關係!”
“對了,難道你不擔心海媽目前情況?”孟雅珍說:“萬一海媽在車上出事,我們不是要背黑鍋?畢竟她在車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你確定沒人懷疑我們陷害她?”孟雅珍擔憂地說。
方紅下意識地摸了摸海媽的手腳,觀察她的呼吸,回答孟雅珍說:“她呼吸勻勻,手腳和正常人一樣溫暖,我估計是因氣憤過度而火氣攻心,導致一時昏厥。去醫院這時間階段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就怕是高血壓腦病之類!”孟雅珍還是擔心地說。
方紅說:“高血壓腦病發病前患者會感覺強烈頭痛,會不由自主抱頭,昏厥的時候會有掙扎和抽搐現象,她沒有這幾些現象,應該不是。”方紅說:“再說一個人如果不做虧心事,又何必怕別人誤解和指責。”
“話是這樣說,但現實是殘酷的……”孟雅珍的話沒說完,就聽到一個聲音說:
“是啊!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這話不是方紅說的,也不是孟雅珍說的。
只見海媽已經睜開眼睛,這話自然是她說出來的。此刻她正一邊說一邊側卷身體,準備坐起來……方紅一陣驚喜,連忙扶海媽坐起。
孟雅珍通過後視鏡已覺察到了!她也一陣驚喜,愁眉舒展,花容綻放!欣喜地笑道:“你沒事就好,我們擔心死了!”
海媽揉了一下閃着淚花的眼睛,又抬起雙手理一下花白的亂髮,將頭髮往後腦打了個髻,接着從坐位上撿起頭巾,將頭包成菱角型。然後才長長舒了口氣說:“看得出你們兩個都是好人,像你們這樣的人怎麼會去山上偷東西呢!再說山上又有什麼東西讓人去偷……”
孟雅珍在前面笑嘻嘻道:“光憑表面是看不出人的!”
海媽又抬手抹了抹眼角說:“我不會看錯人!”她的漢話雖然說得慢,但說的清楚。
孟雅珍又笑嘻嘻說:“比如你借一樣東西給一個人用,而那個人卻用你借給他的東西去取你另外的東西,然後他歸還你借給他的東西,拿另外的東西在你眼皮底下撒腿就跑,你會覺得他好嗎?”
方紅聽到這裏哭笑不得,感覺孟雅珍這玩笑開的有些過分,暗暗後悔昨天不該對她講那件事!
海媽說:“那要看那個人為什麼借,為什麼拿了!如果是為了救急,那也還是好人呀!只是我長到這個年紀也沒碰到這樣的事,我畢竟還是會看人的,不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和我借東西呀!除非那人還是小孩子!”
孟雅珍繼續笑嘻嘻說:“說的也是,如果那人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那麼就不能定義他是壞人!”
海媽又嘆了口氣說:“是呀,哪有不會做錯事的人,何況是孩子呢!”
孟雅珍不再說話,卻吃吃地偷笑!
方紅明顯坐立難耐!不斷變換體位。
實際上孟雅珍並非有意謔戲方紅,而是試探海媽剛才是否真昏迷。現在她確定海媽剛才是真的火氣攻心昏厥了!應為她沒聽見方說認識她這個海媽。顯然海媽已經把方紅砍竹子的事忘記了!方紅這個人她也忘記了!
孟雅珍當然自信自己長像出色,當然相信方紅和海媽不會存在任何親密關係,更不可能會發展到親密關係。可她剛才看見海媽處處護着方紅,她又感激,又莫名其妙有些嫉妒。她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有這樣荒唐的念頭,卻無法拒絕。也許任何一個女人都不願意自己心愛的男人受另外一個女人去熱心關愛。哪怕那個女人又老又丑。
海媽目光茫然,神色凄涼!像是有一肚子的心事,像是有一擔沉重的擔子。
方紅見狀,輕聲問海媽:“阿姨!剛才偷襲我那人是你親弟嗎?”
海媽依舊茫然望着前方點了點頭說:“他是我親弟弟,我叫林秀英,我弟弟叫林秀軍。我讀到初一那年,父母出車禍過世了!爾後姐弟兩相依為命,我墜學後繼續努力供我弟弟,我弟弟其實很善良,喜歡幫助人,很體貼我。他見我太辛苦,勉強讀到初中畢業就回家了。他回家后也很勤奮,學得村裡一個老人的一手好手藝,可以把竹子編成各種各樣的傢具,像床,板凳,桌子茶几等等賣得不少錢,連後來我的婚嫁都是我弟弟幫我操辦得風風光光。我為有這樣的弟弟而感到驕傲自豪!”
說到這,海媽歇了口氣,雙眼又閃着淚花。方紅從包里拿出餐巾紙,遞給海媽,海媽接過餐巾紙揩了一下眼睛,繼續說:
“後來我弟弟到28歲才成家,有一對兒女,大的是姑娘,叫青竹,小的是兒子,叫青龍。現在姐弟倆還在城裏讀書,大的讀高三,小的讀六年級。我只有一個兒子叫田海,五年前就高中畢業了!說出去打工,直到現在也沒消息……”說到這裏又掩面而泣!方紅又給海媽遞去餐巾紙。海媽揩去眼淚接著說:“四年前我愛人說去找我兒子,也是一去到現在沒有消息!可是三年前有人見過我弟弟和我愛人在城裏一起抽煙,我問我弟弟,他說沒有的事,但我總感覺他在騙我!”
“那你弟弟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個樣子呢?”方紅輕輕岔了一句。
海媽說:“四年前了!他和李二八去城裏認識一個老闆,那個老闆和我弟弟訂做一批傢具,價錢是八千六百元元!我弟媳婦很高興,兩口子辛辛苦苦起早貪黑做,誰知倒完工交貨的時候卻拿不到錢,說是我弟弟因為嫖賭,早就欠那老闆將近十萬元錢了!有欠條為證,我弟媳婦不相信,問我弟弟,他也承認有這樣的事。我弟媳婦哭了好幾天,後來就出遠門打工了!雖然不再回來,但經常寄錢來給我轉給兩個孩子做讀書的費用!從那以後,我弟弟不再編傢具賣,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隔三差五發狂,一發狂就往成里跑!……”
“那麼你說的李二八是誰呢?”方紅警覺地問。
海媽憤憤地說:“李二八就是剛才那個穿迷彩服的胖子啊!我感覺我弟弟是他害的,但又拿不出證據,就算我們有證據,也鬥不過他。”
“喔!”方紅說:“他有什麼背景?我意思是說這個李二八是個怎樣的厲害角色?”
海媽說:“這個李二八當過兵的,是西竹村的林管員,你別看他那熊樣,他老婆在城裏開飯館,經常免費請城裏有勢力的人吃飯!不要說在村裡沒人敢惹他,就是到城裏也沒幾個敢惹他!”
“難不成‘西竹野味館’是他家開的?”方紅說。
“是呀!那個餐館就是他家開的!”海媽說。
“那麼,你知不知道剛才你說的那個城裏老闆的名字?”
海媽說:“聽說過,好像是叫……”
與此同時,孟雅珍剎住了車,因為有一輛摩托車攔住了他們的車,車上坐着的竟是李二八和林秀軍。”
方紅立即將海媽按到在座位,小聲對海媽說:“你繼續裝昏!待你弟弟上車來叫你,你再醒過來!”
海媽似乎明白了什麼,立即閉上雙眼,順便把頭巾扯下來,揉亂了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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